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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八章

作者:闻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9:04
    旗云是在一片低呼声中醒来的。

    还未来得及看清身旁的景象,已经有一双温热的手伸到了眼前,轻轻拂开她的额发。

    她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或许是因为多日不曾开口的缘故,她的声音异常沙哑。音调低沉宛如呢喃,连自己都不能听清。而身侧的人却奇异地听懂了,立刻向屋内其他人吩咐道:“快去给她端水来。”

    说完又回过身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旗云,你觉得怎么样?”

    旗云费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眼前这人的模样。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她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个人很熟悉,被他握住的手心也很温暖,像是梦境里被那个人握住一样。

    旗云心头一动,下意识地呢喃:“叶……勋……”

    眼前那人轻轻一震,连掌中的温暖也冷了几分。但他却没有抽手离开,而是俯身柔声道:“叶勋在这儿,你不要担心。”

    旗云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用力攥住他的手,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皇上……”

    “嗯,是我。”赵峥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道:“别说话,先把身体养好。”

    旗云的目光在床边站着的人中缓慢地扫了一圈,最后停在角落里的叶勋身上。她看不清楚那个人,只是依约的勾出一线轮廓,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他。

    “我都听到了。”

    她看了良久,对着那个方向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角落里的那人却好像懂得了她的意思,身子一动,似乎想要上前来,偏又硬生生的停住,遥遥地对她点了点头。

    而身侧的赵峥虽然不知道她此时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目光投向的方向,心里已是猜到了七八分。他不言语,只是接过侍女奉来的温水,轻轻扶起旗云。

    喂她艰难地饮下水,又替她理了理被角。旗云似乎极度虚弱,握着他的手,渐渐又睡了过去。

    待确定她睡熟后,赵峥这才将自己的手从旗云掌中抽开。

    他仍是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旗云一会儿,起身走到叶勋身边,低声道:“出来。”

    叶勋一怔,随即同赵峥去了。

    屋内余下的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无措。沉默了一阵,寂云问道:“张太医,我姐这又睡过去了……没问题么?”

    “云妃娘娘是因为假死的这数日以来都不曾进食,身体极度虚弱才睡过去的。等下次醒来的时候,吃点东西,也就好了。”张太医道:“怕的是她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地晕过去,若再来一次,恐怕就……”

    “张太医,”一向沉默的碎玲此刻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斟酌道:“不知太医所说的那种□□是否与‘安魂草’有关?”

    “‘安魂草’?”张太医问道:“那是什么?老夫从未听闻。”

    “也不过就是一株草本植物,形如瘦兰。据说若是放在床头,便有安神的功效。”碎玲迟疑片刻,又道:“娘娘的床头,近日便有一株‘安魂草’。”

    “……可否让老夫看看?”张太医捋须道:“虽然老夫并不清楚那□□制作材料如何,但那株草若是真有什么问题,老夫自问也是能看出些端倪的。”

    “那待会儿奴婢便叫人进宫去取那‘安魂草’罢,有劳太医了。”碎玲躬了躬身,又低声道:“不过,可否请太医勿将此事告知他人?张太医想必也清楚后宫某些不成文的规矩。许多事,能私下解决便是最好,若是闹到皇上那去……”

    张太医了然一笑:“老夫年事已高,再过几年便准备回家抱孙子了,这后宫的事我可没多大兴趣。你放心,老夫绝不会多言的。”

    “如此,碎玲便替娘娘谢过太医了。”碎玲再次俯身一礼,抬起头来时同张太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呃……那个,碎玲姐姐……”寂云在一旁听得隐约有些明白,迟疑道:“你是说……有人放了株草在我姐床前,专门想要害她?”

    张太医叹了口气,不等碎玲回答寂云,便率先道:“既然萧公子还有事,那老夫便先退下了……”说完,赶紧拉开门走了。

    寂云有些莫名地看着火烧屁股的张太医,喃喃:“没有人赶他啊……跑那么快做什么?”

    “唉……”碎玲长叹一声,拍了拍寂云的肩膀,柔声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小姐心中恐怕也有数,等她醒来再说吧。”

    “可是……”寂云还想再问,碎玲却眉头一皱,沉声道:“你信不过我吗?”

    “啊?当然不是啊,碎玲姐。”寂云慌忙摆手,“我不是担心我姐嘛,谁那么不开眼要害她啊!”

    “宫里的事太复杂,三言两语是说不清的,你只要相信你姐会没事就好了。”碎玲淡淡道:“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哦,知道了……”寂云垂下头,呐呐。

    “乖孩子。”碎玲抿唇一笑,摸了摸寂云的脑袋。

    虽说同样是看着长大的,但碎玲与寂云之间倒更似母亲与孩子的关系。寂云年幼时,因为萧夫人的沉默,因此更多的时候都是同姐姐及碎玲待在一起。碎玲长他十三岁,性格温和包容,久而久之,便成了寂云心目中类似于母亲的形象。但凡她说的话,寂云往往是不敢不遵守的。

    因而听到寂云的保证,碎玲也就放下了心,不再过多去计较。

    ※※※ ※※※ ※※※ ※※※。

    赵峥与叶勋出了屋便朝着花园走去。赵峥走在前面,似乎是正思索着什么,一路无言。

    虽说时候正是初春,庭院内已有了些新嫩的绿意,但傍晚的气候仍是一派逼人的凉。眼看着夕阳逐渐沉默,星辰慢慢升起,赵峥终于停下脚步。

    “叶将军,”赵峥负手而立,背向着叶勋,话语中听不出喜怒:“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叶勋神色不变,淡淡道:“皇上早已心知肚明。”

    “旗云,是朕的妃子。”赵峥转身,凝视着他,一字一字缓缓道:“你明白吗?”

    叶勋不答,垂着头皱眉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坚毅。

    “……至少,一年以内她还会是我的妃子。”赵峥轻轻一笑,又问了一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勋豁然抬头!

    赵峥看见他的反应,眼中却多了一抹黯然:“你和旗云的事,早在她初入宫时朕就有所耳闻了。只是那个时候,朕并未有多少在意。”

    “不过……你也知道,旗云是个特别的女子。”赵峥负手望天,轻声道:“她和我遇见见过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有些话,朕不能对别人说,却可以告诉她。”

    叶勋苦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旗云是怎样的出色的女子。像她那样的人,一旦落入了皇帝眼中,又怎么可能再同以往一样?

    “还记得那次和旗云在御花园巧遇吗?”赵峥却似没看出他的酸涩,淡淡道:“那是朕特意安排的。”

    “朕只是想看看,你们到底情深到什么样的程度……”赵峥自嘲地笑了笑:“结果还真是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啊。”

    叶勋不答。关于这件事自己早就有所疑惑,只是一直以来无法求证而已。如今听赵峥亲口说出来,莫名的竟替他感到有些苦涩。

    身为一个帝王,竟还需要如此煞费苦心的探究自己妃子的情史……这到底是无上的包容,还是彻骨的情深?

    叶勋无法给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朕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意,也就不会勉强。但是——”赵峥正色道:“只要旗云还是朕的妃子一天,她就完完全全是朕的人。即使是你,也没有资格守在她身边。”

    叶勋微微一震,良久,缓缓道:“臣明白了。”

    “打起精神来,你可是朕的骠骑大将军。”赵峥话锋一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眼中神色莫名:“或者,你是想早些将朕的江山灭亡,早日和旗云厮守?”

    “皇上!”叶勋大惊,正待反驳,却听赵峥轻笑道:“好了,朕知道你绝无异心,你也不必说了。”

    “……朕的江山,就交给你了。什么时候失了天下,什么时候你就能和旗云再续前缘。你自己衡量吧。”赵峥淡淡地说着,仰头看了看天空,莫名一笑,便负手离去。

    唯有叶勋,静静地立在初升的漫天星斗下,被寒意披了满身。

    ……

    旗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次日正午。

    叶勋在听过赵峥的那番话后,便未再出现在她的房中,余下的那些时候,基本都是赵峥守在熟睡的旗云身边。

    似乎是略有恢复的缘故,这一次醒来旗云明显要清醒得多。

    赵峥亲手喂她喝了一些滋补的药粥,眼看着她渐渐精神起来,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趁着她状态不错,又随口问了几句宫内的事,无非也就是她近来的饮食用度,看看是否有不同往常的地方。

    虽然赵峥没有明说,但听过碎玲暗示的旗云心下也有些了然,知道他是打算追查自己中毒一事。但是对于这件事,旗云却有自己的打算,因此并未将“安魂草”的事和盘托出,只说诸事皆与往常相同,请他不必费心。

    她话语淡淡,说得委婉,赵峥却已领悟到她的意思。本来关于此事赵峥已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即使她不说,他也知道该冲着谁去查。但现在既然旗云坚持不让自己插手,那他也就索性放手让她去做,反正无论旗云如何处置,他都始终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后宫中的那些争斗他早已看厌。年幼时,曾亲眼见过母后与几位嫔妃之间的明争暗斗。那些女人表面上雍容典雅,背地里却一个比一个不堪入目。大约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渐渐觉得对女性丧失了兴趣,那些温香软玉放在眼前,他看起来竟全然是腐朽衰败的存在。

    这样的情形一直延续到认识了旗云,到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天下不尽庸脂俗粉之中,竟还有如此卓然不群的一个。

    “对了,爹知道我生病的事吗?”两人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阵,旗云忽然道。

    “应当不知道吧,这几日都不曾见他来看过你,大约是刻意瞒着。”提到萧别,赵峥也有些担忧:“萧太傅情况如何?”

    “我爹……应该是身心俱疲,才会病倒的吧。”旗云叹道:“他心头压的事多,许多年了都没解脱过。这几年来天下又不大太平,忧虑多了,又没注意身体,自然就这样了。”

    “皇上,你还记得出宫前你对我说的那番话吗?”旗云握住赵峥的手,静静凝视着他:“你说过,无论我们提出任何要求,你都会同意。”

    “我当然记得。”赵峥微微一笑,反握住她的手:“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请皇上准许我爹辞官。”旗云面有忧色:“这个要求是我替他提的。若是他自己,恐怕身体略有恢复,又会赶着回朝堂了。我实在不愿见他再病倒一次……”

    “我明白。”赵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笑道:“即使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只是今后,恐怕就要辛苦季丞相了。”

    “皇上没考虑过招新吗?”旗云道:“如今朝堂之上大都是先皇遗留下的老臣,虽然有他们在,的确更加稳固踏实,但总不是长久之计。草莽之中,也有很多能人异士呢。”

    赵峥神色有些复杂,只淡淡道:“这些你不必操心,我自有打算。”说完,微微一笑,又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下扬州,我带你去看西子湖。”

    提起扬州,旗云眉头一皱,问道:“如今已是初春雪化时节,春汛也将近了吧?不知道岸堤修复的事,季相处理得如何?”

    “季洵办事,我向来放心,你也就别担忧了。”赵峥眼中有些暖意,“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去的时候,大概便已经可以放放心心的游玩了。”

    旗云想了想,不禁抿唇一笑:“说起来,我还真没去过什么地方呢。”

    “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告诉我,我带你去。”赵峥轻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向来疏离淡漠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却格外深情。

    旗云心中有些感动,却还是道:“你可是皇帝,哪能陪着一个妃子到处跑?那不成昏君了吗?”

    赵峥轻轻一笑,沉默了一会儿,自嘲道:“那便做个昏君吧,这江山不要也罢。”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说?”旗云这次醒来便觉察到赵峥有些变化,却又始终说不出到底改变在哪里。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猛然醒悟过来:赵峥从前虽然向来是淡淡的,但从未如此刻这般低沉颓废。他的样子,倒像是一个知晓死期的病患,一点点看着自己走向毁灭。

    旗云心中不安,伸手捧住赵峥的脸,凝视着他:“告诉我,好吗?”

    赵峥却只是笑,笑容里有些苍凉,衬得他原本俊逸的五官多了几分沧桑与无奈。两人默默的对视了一阵,赵峥终于败下阵来,叹道:“没什么,只是守着你的这几日,我想通了一些事,有些坚持,也不再算是坚持了。”

    旗云不言,静静等待着他继续。

    “我从前对某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过分执着,即使被背叛、被伤害也依然咬牙不肯回头。哪怕是恨,也要坚持恨到底。”赵峥轻声道:“现在却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已经死去了的东西,就不应该再继续强留,感情也是如此。我终于明白,我从前没有学会的,不是原谅,而是放手。”

    旗云作为为数不多的了解赵峥那段情史的人,自然是听懂了他口中所谓的“死去的感情”。听到他这样说,旗云替他开心的同时,仍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可以吗?”

    赵峥别过脸,万千情绪从眼中飞速掠过,最后定格成旗云最熟悉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他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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