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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多少蓬莱旧事 【二】

作者:翠楼寒涧
更新时间:2019-08-21 17:24:34
    易与谦一早醒来时,已经是晨光透过窗帘的间隙,盈满一室,他只觉得头痛欲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后,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右手腕上进口黑水晶劳力士手表,原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半了,易与谦随意偏了偏头,才登时意识到什么,反射性地坐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身上一身带酒气的西装,又打量了一圈周遭环境:铁架床、橱柜、正在工作的电饭煲、门还有上面的日历、书桌以及上面的书,还有趴在书桌上睡觉的女孩……

    晨曦的光洒在女孩身上,好像镶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女孩随意披散的长发是墨一般的鸦雏色,在温暖的光中轻漾,而优雅的单眼皮下是如蝶翼般的睫毛,她脸颊还透着淡淡的桃红,她不算漂亮,却眉眼弯弯,若笑起来必定仿佛花开了千树……

    而那个女孩好像她。

    译伊,林译伊。

    昨天的一切顿时如潮水般涌来,自己的婚纱公司终于步入正轨了,自己在温柔湾的海滩订了一个烛光晚餐,长桌中央的镂空青瓷花瓶里插满了荷兰空运过来的郁金香,她最喜欢的黑郁金香,花瓣上甚至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她来了,却一口牛排都没吃,直截了当地说:“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她说,那个人是校草,叫彭与彬,法语系的,半年内完成了别人三年的学业,已经得到奖学金,获得了出国深造的资格,虽然彭与彬没答应她,但如果彭与彬要出国,她一定会跟着,而她于自己不过林易两家世交之谊以及兄妹之情,然后她走了,头也不回,而自己愣愣的,一瓶一瓶红酒喝下去,然后打发了司机助理,自己在温柔湾游荡……

    “译伊,林译伊……”易与谦喃喃道,他不由自主地起了身,书桌和床不过两步之遥,他抬手就要抚上思郁的脸颊,而思郁的睫毛突然如蝴蝶振动翅膀般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思郁揉揉眼睛,见此,大方地笑了笑,伸出手来与易与谦握手,说:“你醒了?你好,我叫郅思郁。”

    易与谦定了定神:“我叫易与谦,是学金融管理和婚纱设计的。昨天是你收留了我吗?谢谢你。”但随即易与谦一阵眩晕闷哼一声,他一手扶在了书桌的边沿,一手揉着太阳穴,“不好意思,失态了。”

    “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看着易与谦的侧颜,几乎与往昔无数个梦境重合,就像一层层沾满水的薄纸,也能让人窒息心碎,思郁突然悲伤得发昏,她慢慢地、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是不是榕城……”

    “什么榕城?”易与谦想了想,“哦,沪宁北隘吗?四五线小城,没去过倒是听说过。”

    这样的人,怎么会到那个小地方去?

    听完易与谦的回答,思郁才发现自己唐突,于是她定了定心。

    思郁说:“我好人做到底,煮了点白粥,你宿醉完正好喝一些。”说完,她起身往墙角的电饭锅去乘粥,不想起势太猛,桌上打开的那本《资本论》就要被摔在地上,思郁自己却没发现,幸好易与谦眼疾手快,接住了那本书。

    随意扫了几眼后,易与谦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书,扫了一眼桌上的财经报,再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装粥的女孩,他不由得问:“你是在沪宁大学学金融的吗?”

    思郁笑了一笑,把粥端给易与谦:“怎么可能!温柔湾那边不是有个临湾酒店吗?我在那当服务员打杂的。”思郁虽然辍学,但好歹在沪宁省读书,知道哪怕是整个华国内,沪宁大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学。

    白粥清甜养胃,易与谦在床沿边坐下,木讷地喝完了粥,心想着:这种人才不挖回自己公司办事,简直可惜了……

    喝完粥后,易与谦摸遍全身的口袋,没有钱包,手机好像也落在烛光长桌上。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右裤袋里找到了一张名片,他把名片递给思郁,说:“郅小姐,谢谢你收留我,如果有需要尽管找我帮忙,对了,如果你需要工作也尽管找我,你人好心细,欢迎你来我们公司。”

    思郁出于礼貌,还是接过了易与谦的名片放在了书桌上。

    易与谦见她收下了名片,起身就要告辞,到门口开门时却愣了愣,开了门后又转过身来,讪讪地问:“郅小姐,能不能借我五十块钱打的?你放心,我会还你的。”

    思郁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头拿出五十块钱给易与谦。

    因为她想,两百块钱,也够自己用四天了。

    易与谦接过钱道了声谢,思郁在门口目送易与谦离开,易与谦到了巷口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四目相接,思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易与谦走后,思郁觉得热就洗了个早,然后吃了点白粥。

    家里也快没有速食食品了,于是她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速食面。

    回来时,邻居奶奶送完孙子正在巷子里收拾那些瓶瓶罐罐,思郁说了声:“奶奶早安。”

    她想回房补觉,可奶奶却回过身来叫住了她。

    “姑娘!这是你的吗?”奶奶满头华发,额头上的皱纹在蹙起眉头后就更加显得沟沟壑壑了。思郁从老奶奶皱巴巴的手上接过那个真皮钱包,那钱包在日光下浮泛着淡淡的流光,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她对奶奶说道:“谢谢您,我家昨晚来了一个朋友,这应该是他不小心落下的。”

    思郁想起了易与谦留下的名片,按了一下手机键,发现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了,手机还是关着机。思郁感叹自己老了记性也变差了,于是给手机充上了电,可老款的手机要充老一会儿电才能开机。

    思郁闲下来就觉得浑身无力,自己也晕乎乎的,于是她随手把钱包手机名片放在床头,心想自己是太累了,稍微眯一会在说吧,却不妨自己头一沾枕头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当思郁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竟然是白茫茫的床头灯、白茫茫的天花板、白茫茫的被单、白茫茫的墙壁、白茫茫的窗帘。

    落地窗外夜色如绸、霓虹闪烁,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充满消毒水的医院,而再略偏过头,却看到自己手上输着点滴。

    床头竟然还放着镂空青瓷花瓶,花瓶里插着的郁金香神秘高贵,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色郁金香。

    床边还有一张玻璃小几,小几上搁着一个朱灰金的礼盒,盒上彩绘了无数郁金香,小几后是一张米色布艺沙发。

    思郁醒悟过来,原来这里是单人套间的高级病房。

    沙发上,还坐着易与谦。

    他小憩着,不得不说,易与谦的睡颜真的是很好看——他想来是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早就已经没了酒味,手工刀裁的西装裤,修身的白衬衫,丹凤眼入鬓长,而他身上,斜斜地盖着银灰色毛毯,休闲慵懒。

    思郁感觉自己的喉咙像火烧一样,痛痒难耐,她看到床头柜上的矿泉水,伸手便想要拿来喝,无奈双手就是使不上力气,竟然打落了那瓶矿泉水。

    易与谦听到声响,也醒来了,见思郁俯身要捡矿泉水,连忙起身替她捡起矿泉水,还一边说道:“你这时候怎么能喝冷水?还有,你想喝水为什么不叫醒我呢?”

    说罢,便向墙角的饮水机走去,为思郁装热水,思郁坐起身来,问:“易先生,我为什么在医院?”

    易与谦说:“我下午的时候去找你还钱,敲门却没人应,邻居奶奶又说你没出去,我担心你这个恩人的安危,于是想办法联系了房东拿到了钥匙。进去后却看到你昏迷不醒,所以我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易与谦把水杯递给思郁,思郁抿了一口热水,果然好受了一些,可声音还是沙哑的:“那我这是怎么了?”

    易与谦似乎是不悦地皱了皱眉,语气严厉:“你还好意思说?你想学美国人冬天穿衬衣吗?我这个在美国待过几年的海归没暖气都冷得慌。你瞅瞅你那屋子,外面和里面一样冷,你还不穿件厚衣服,不止一回了吧?是不是之前病了也不上医院?”

    思郁撇了撇嘴,羞红了脸低下头去,毕竟她才十七岁,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严厉的训人语气,还是觉得委屈。易与谦见她如此,心里一软,也放软了语气:“医生说你是着凉了,所以发烧,而且经常这样吧?所以你发烧时格外晕,不治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我就不知道了。”思郁更加沮丧,说:“那我的医药费呢?”

    “什么?”易与谦扬眉。

    “我的医药费多少钱,我给你打欠条!”思郁莫名怒了。

    “算了吧,咱俩生死之交,早是朋友了,”他揶揄道,“反正你昨晚也救了我,没有你我司机老程助理成小顶都不知道上哪给我收尸呢。至于今晚,我再不济也是惜才,怎么样?去不去我们公司?”

    思郁终于“嗤”地一声笑了,但玩笑之余又突然想起自己的夜班,连忙问道:“我手机呢?早上邻居奶奶捡到你的钱包了,我把它和我手机放一起了。”

    “我当时看你昏迷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他说着拿出自己早上回酒店拿到的手机,“你要联系谁?”

    “糟了,”思郁着急道,“我怎么可能记得主管李姐的电话?!”

    易与谦闻言,起身走了出去,几分钟后,他把电话递给了思郁,电话那头一接通,思郁就听出那尖锐的嗓音是属于李姐的,思郁问好后,连忙问自己能不能请几天病假,谁知李姐骂骂咧咧:“郅思郁?你还敢旷工?这都几点了?连你的影子都看不到,这个月工资别要了!你以后也不必来了!”

    不等思郁分辩,电话那头就已经挂断。

    思郁只是纳闷,自己平常也不讨李姐的嫌啊!怎么还莫名其妙地丢了工作呢!

    床边的易与谦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他趁机说道:“要不你跟着我助理实习?我可以预付你五千块钱实习工资,你要是转正我还提供员工宿舍,你可以随时去人事部报到,怎么样?”

    思郁想:这个易与谦不像是什么坏人,而刚好看自己这个人好心却可怜罢了。

    想想自己的列表联系人里也没有什么靠谱的朋友,于是只能说道:“我答应。”

    易与谦闻言,嘴角得意地勾起。

    思郁觉得烦躁,只是赛翁失马啊,再看一眼易与谦的手机,已经十二点整,于是把手机还给易与谦,说:“已经十二点了,易先生快回家吧。”

    易与谦闻言,却是一愣,旋即说:“生日快乐。”接着,她在思郁诧异的目光中,打开了那个朱灰金的礼盒,里头赫然是一个两层的奶油蛋糕,蛋糕上用新鲜的黑郁金香花瓣点缀。他又接着说:“我早晨在你家的日历上看到的,想着你一个人孤身在外,我们也算朋友了,原本想给你过生日报答你,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篓子。你病成这样,这蛋糕恐怕白费了,我明晚再来看你。”说完,易与谦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将要离开,却又补上一句,“有事可以叫护工。”

    收音机里放着沪宁的新闻,沪宁大学法语系学生在国际竞赛中拔得头筹,巴黎大学发放全额奖学金;林氏林文晏登上美国“风云”杂志封面,安氏美女总裁出席林安两家合资楼盘的开盘剪彩;湖广股市惨淡,轻工业产业受政策冲击……

    窗外万家灯火,一缕记忆深处的暖流拂过心间。

    其实那个晚上,思郁不顾自己嗓子的疼痛,吃了一口那个蛋糕。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心悦一个人,可那是单恋——灰心、痛苦、幸福。所以很久很久以后,直到现在,我都记得那个味道。”

    甜甜的,涩涩的,原来黑郁金香的味道不属于她。

    到心里,也是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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