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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00

作者:默默猴
更新时间:2018-06-23 22:11:04
下,罗烨拈起纸头,不觉瞧得出神,连典卫大人离开都没发现。

    ◇◇◇

    盆岭上的气氛也很低迷。白天的流血冲突牺牲了十四名流民,多是见芊芊的运粮车队受阻、由坡上赶来相救,冲撞巡检营前队的封锁线所致。尸体以草席掩着在村口一字排开,耿照走进村庄时,没有一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不带敌意的;佛子的诵佛涤心安慰了众人,却似乎无法消弭仇恨。若非忌惮那鬼神般的惊人武功,难保不会有人朝他丢掷石块。

    耿照面露不忍,而心中更多的是自责,想起自己代表着镇东将军,未敢失态,咬牙定了定神,大步走入村庄里。

    即使贵为青锋照的家主、几已是「东海正道第一人」的邵咸尊,在盆岭的晚餐也是在屋外搭起的爿座野篷下吃的。篷里仅一张陈旧的枣木四方桌、两条长板凳,邵咸尊与女儿并肩据着其中一条,对面空着的一条显然是留给客人的。

    「你迟到了。我们没等你。」

    邵咸尊自顾自吃着,筷子遥遥虚点。「典卫大人自便。」

    芊芊悄悄抬头冲他一笑,起身为他添饭,摆上一副干净的食具,乖巧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桌上除了小半盆白米饭,只两碟山蔬、一碗水煮咸肉。经盐腌脱水、再曝晒或烟而成的肉脯,本就是行旅间常见的干粮,多半是撕着就水吃,或以麻油蒜苗爆炒,也是一道鲜美的佳肴。如这般添水蒸煮的烹调方式,耿照今日还是初见。

    「肉脯炒着香,但这儿连油都没有,柴火也都省着用,鲜少拿来燠爆热炒。」

    邵咸尊率先挟了一筷在自己碗里,权作是邀人品尝的善意。「我教他们用水蒸煮,多放点水,少放些肉,就蒸出来的汤汁能多吃几碗饭。这儿也没盐,肉汤还能给别的菜蔬调味。」

    耿照听得默然,也挟了一筷就口。

    腌肉的盐味连同肉鲜都给蒸出来,肉脯自身的干柴硬涩又未全褪,杂以泡了水的软烂口感,实在说不上美味。邵咸尊却不觉难以下咽,挟菜扒饭的动作始终没停过,自顾自道:「这道菜肴配白米饭不好吃。精米太甜太细,水蒸肉脯便显得粗口啦,配糙米或晒干的炒米挺合适,能吃出肉鲜。典卫大人兴许不知,若非小女押了这列粮车来,今晚我们吃不上白米。」

    芊芊见耿照面色凝重,饭菜也吃了那一筷,细细挟了肉脯山蔬在净碗中拌好,放在邵咸尊碗中,柔声道:「阿爹,多吃些菜。吃饱了有精神。」

    邵咸尊嗯的一声,直到将碗中白饭吃完,都没再开口。

    饭后芊芊收拾碗筷,给两人点了茶。邵咸尊取出一方雪白帕子轻按嘴角,抬头望着耿照。

    「典卫大人,这儿的人并不听我的。他们现下,已不信什么人了。这些人打入东海地界,便教官差、赤炼堂、臬台司衙层层剥削,好不容易虎口余生,末了镇东将军府一纸命令,赤炼堂拔旗走人,比赋税还重的「太平捐」算是白给了,一年来的辛苦白费不说,未来前途茫茫,才是最最令人痛心处。」

    将军也有将军的难处――耿照本想如是说,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仍是保持沈默。

    经历过下午的混乱,他终于了解其中困难。官与民的立场何止不同?说到了底,根本是南辕北辙,即使极力小心,一弄不好便是十七条人命。

    赤炼堂横征暴,决计不会为流民着想,天知道数年来在东海道的荒野之中,已然添了多少曝烈白骨?这是人间惨事,其中斑斑血泪,无法以「将军的思量」轻易揭过。

    有邵咸尊这样的富人,愿意在央土、东海交界设「安乐」安置流民,已经是耿照所能想到最好的结果了。毕竟将军在这事上不但做出让步,更直接承担风险,不能再期望更多。芊芊的父亲对流民、甚至对东海来说非常重要,但耿照不相信他。

    他从腰带里取出金镖,放在桌上。

    「邵家主,这只金镖至少要为我队上死去的三名弟兄负责。」

    他定定望着邵咸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唯恐错过任何一丝微妙变化。「算上盆岭这厢,便不止这个数儿。若无这只镖,说不定能多五六个人平安活着。我队里没有用这种镖的人。家主知否,此间还有谁能使这样的暗器?」

    邵咸尊肩头动了动,似想去拿,耿照手按金镖,更不稍动,意思已经很明白了。邵咸尊清癯的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面色极不好看。

    芊芊洗好了碗盘,正踩着轻快的步子哼着歌儿走进篷里,被两人之间凝重的气氛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父亲寒声逍:「唤你东郭帅兄来。快!」

    芊芊娇躯微颤,快步离去,不多时便领了东郭御柳前来。

    染郭解下头冠、卷起袖子,儒袍被汗浈浸透,原来前头正在卸粮点,一一将棉衣食米配给流民,才赶得及明早启行。他一见桌上金镖,脸色不变,邵咸尊光瞧他的表情,便知是他的镖,面色益发严峻。

    东郭御柳「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俯首道:「弟……弟子有错,请师尊降责!」

    邵咸尊看也不看一眼,脸面依旧青得怕人。

    「你错在哪里?」

    「弟子……弟子于白日混战间,见土垒中有细刃寒光,以为是箭镞,唯恐官军放箭伤了百姓,才打出金镖,并未刻意照准,料想不致伤人,纯是威吓而已。其后爆发流血冲突,却是弟子始料未及。」

    邵咸尊冷哼。

    「这么说来,煽动百姓对抗官军,也有你一份?」

    东郭低头道:「弟子自来三川,所遇官军也好,赤炼堂帮众也罢,无不是欺善怕恶、驱民以死的匪类,实不知有典卫大人这般磊落英豪。依过往经验,弟子以为只消团结民众,固守此间,官军不过是想趁机劫掠而已,见流民难欺自会退去,非是有意与朝廷对抗。」

    邵咸尊不为所动,凤目微闭,咬牙道:「三条人命啊,痴儿。任你说得再入情入理,却要如何抵还三条性命?」

    东郭不敢应答,伏首叩地。

    片刻邵咸尊睁开眼睛,沉声道:「你最大的错误,便是私铸了这只镖。为师教你的武功剑法,难道还不够你用么?如非身怀宵小之器,何至行此宵小之举,甚且铸下大错!你身上还有多少物什,都交出来罢。」

    东郭不敢违拗,从怀里掏出四枚金镖,双手呈交师尊。

    耿照知道铸炼房的规矩。

    铁料昂贵取得不易,控管十分严格,库房领料时有专人秤量记录,不问铸造的结果,成品废料均须过秤,于簿册上注记核销。邵家二爷邵香蒲乃东海有名的铁算盘,青锋照的铁料一向由他负责,可见其严密。

    东郭御柳这五枚金镖,是平日由铸剑铁胎中一点一点撙节而来,连邵咸尊也没见过。

    他掂了掂掌心,见五镖份量相若,形状更是浑如一致,紧绷的面色略见和缓,叹道:「不知不觉,你也有这般手艺了。奈何心思不正,奈何啊!」

    说着五指紧握,将金镖捏作一处,五枚精钢打造的利刃便似水做的一般,眨眼间化成畸零纸团。

    「本门弟子东郭御柳听了!」

    邵咸尊神情一冷,厉声道:「你立心不正,致使三条人命无辜牺牲,我罚你终生不得执锤持剑,闭门思过十年,不许踏出花石津一步!如此,你可心服?」

    东郭御柳脸色大变,浑身颤抖,连一旁始终未曾插口的芊芊亦俏脸煞白,急道:「爹爹!」

    只喊了一声,欲言又止,不敢再说。

    邵家庭训严格,尊长说话,晚辈只能恭敬聆听,最忌插口;况且执行门规戒律,掌门说话的份量更是大过了天,狡辩只会加重责罚。东郭面如死灰,垂首道:「弟子无话可说。谢掌门人不杀之恩。」

    邵咸尊转头道:「典卫大人,姑念劣徒随我长年奔波,此间亦还有用得他处,在下先取他一条左臂,待返回花石津闭门思过,再废去武功,以示惩戒。典卫大人若然信不过青锋照、信不过在下,届时不妨走一趟花石津,亲眼见证。」

    袍袖一拂,东郭御柳闷哼瘫倒,面露痛苦之色,左边身子微微抽搐。

    耿照想起邵咸尊的成名绝技,脱口道:「这是……「归理截气手」!」

    握住东郭左腕一运气,果然整条手臂经脉尽塞,再无法导行真气,于练武之人形同残废。

    这路手法乃邵咸尊自创,依「气凝聚处,理在其中」的原理逆转行功,于一拂间截断气脉,与「道器离合剑」并称邵咸尊两大创制,近二十年来名动天下,甚且盖过了青锋照原本的武学。「文舞钧天」因此得享宗师大名,卓然立于东海七大派顶峰。

    耿照初听「闭门思过十年」,并不觉如何严重,殊不知在青锋照的戒律规条内,「不得执锤持剑」即是废去武功的意思,仅次于处死的「不赦」之罪,乃一等一的重责。

    东郭御柳浑身颤抖,想推开他也没力气,勉强仆跌在地,叩首道:「多谢……多谢师尊,弟……弟子恭领责罚。」

    邵咸尊叹了口气,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没别的事情,我先带他下去服药了。「归理截气手」毕竟过于霸道,是我年轻时的鲁莽灭裂之作,若未妥善调理,恐于寿元有碍。芊芊,你与典卫大人坐会儿,戌时送客,不可过亥。」

    也不多看耿照一眼,搀着东郭胁腋低道:「走罢。当是教训,下次无论如何不能这样了。」

    东郭冷汗直流,面有愧色:「弟子……知错了。」

    随师父踉跄而去。行进间回头一瞥,见小师妹满面关怀,不觉露出一丝惨澹笑容;望向耿照的眼神则十分复杂,怨愤有之,懊悔不甘亦有之。

    芊芊见耿照沈默不语,以为他为东郭断臂一事过意不去,温言抚慰:「我爹无论律人律己,都是一般的严,东郭师兄既做错了事,本就该受罚的,这也不是因为你。唉,我难得见爹这般生气,但他肯为师兄施药调理,心里该是原谅了他。」

    耿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道:「这「归理截气手」造成的伤害,难道真的无法治疗痊,尽复如初?」

    芊芊摇头道:「爹爹说指剑奇宫有无解之招,咱们青锋照也有。他年轻时心高气傲,颇有与「不堪闻剑」一较高下的雄心,才苦心创制出这路手法,教师兄们等闲不许用,以免铸下大错,无可挽回。」

    耿照心想:「芊芊天真纯良,必不欺我。除非邵咸尊连女儿都骗,否则没有与徒弟合演一出戏来虚应故事的道理。」

    他适才试探东郭的左臂,连绵密的碧火真气也渡不进一丝半点,的是中了「归理截气手」无疑。况且邵咸尊创制这套武功时,无法预知十数年后将以之欺人,故意制造「此招无解」的烟幕。将军曾谆谆告诫他,不得妄作猜臆,以免影响判断,反致目亡目。

    「你是不是觉得,邵家主的惩罚重了些?」

    耿照为转移思路,随口问她。

    芊芊先是摇摇头,片刻才道:「我爹为人处事很公平的,他既如此裁断,定然有他的道理。要我说,至多是打打板子罢?也不是偏袒我师兄,纵使教他抵命,那些枉死的人也活不转来啦!不如留着有用之身,为活着的人多多造福,岂不甚好?」

    说着叹了口气,起身笑道:「说到造福,我要去忙啦。这些粮食棉衣若不连夜发完,明儿肯定走不了,典卫大人可要跳脚啦。」

    耿照笑道:「其实典卫大人脾气也不是那么坏,不常跳脚的。」

    芊芊噗哧一声,掩口道:「是么?我瞧他挺急躁,冲到车里拿人,还不给人家穿衣裳。」

    红着脸咯咯轻笑,似有些害羞,又觉得那画面实在有趣。

    耿照忍不住促狭:「我那儿是下了封口令,不怕有人瞎说。你同你东郭师兄提了么?他要卖了你怎办?」

    「不会。东郭师兄一向疼我,我说了不想嫁人,请他别跟爹爹说。师兄肯定帮我的。」

    轻叹一声,茫然摇头。「我真是不懂你们男人。他能造这样好的剑,技艺在诸位师兄里也是有数的,干嘛去私铸那种伤人的暗器?本门之中也没有使暗青子的武功啊。」

    耿照本想说「兵如其人」,兵器恰反映了铸造者的心思,但芊芊与她师兄感情甚笃,只怕听得刺耳,笑道:「也不一定。我以前在铸炼房时,也常打些无关紧要的物事,有时是想试试自己的工夫,有时只是为了好玩。」

    芊芊一拍小脑袋瓜子,吐舌道:「我都忘啦,你是白日流影城出身的,自也会打铁。」

    耿照抚臂笑道:「我本来就是铁匠,工夫可不含糊。改天有空给你打个小玩意儿。你喜欢刀还是剑?箭镞或马蹬也行的。」

    「我要马蹬做甚?不如打个马嚼子,送给典卫大人衔着。」

    乌亮的圆瞳滴溜溜一转,抿嘴道:「这样。我要一面小镜子,一照我的脸蛋,便能瞧见不胖的模样。我梦想这一天都快十年啦。」

    她越是爱开自己的玩笑,耿照越觉心疼:分明是个美丽善解人意的好姑娘,怎不多爱自己一些?料想迂腐的安慰她也听烦了,索性一拍胸脯:「客倌这件托付,委实太有眼光。小店除了马蹬马嚼子以外,就属小镜子最出名啦,谁来都要买一件,送礼自用两相宜啊。」

    芊芊笑得直打跌,频频拭泪:「哎呀惨了,你在流影城肯定不是待铸炼房的,我瞧着像掌柜。」

    两人躲在一旁弯腰捧腹笑够了,才敢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

    邵咸尊既说了「戌时送客」,耿照也不敢久待。

    离去时,芊芊正在前头忙着,虽贵为家主明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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