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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8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9-29 12:00:00
嘉已经看过了画像内容。可是,他一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动作。要么是那画像画得不够逼真,他没能辨认出来;要么是他还有更大的图谋,隐忍未发――还有一种可能,温县有高人识破了郭嘉的用意,设法把画像调包或伪造。”

    杨修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最后一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郭嘉的手段缜密,不会不考虑到这些因素。现在一共有五张画像,说明是来自于五个不同的人的描述。他们彼此独立,即使其中一张是伪造的,也能很快被识别出来。除非温县所有见过杨平的人全都事先串通好,否则郭嘉这个安排不可能被破解。

    “如果能亲眼看看画像就好了,孙礼能有机会弄到手么?”

    唐姬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孙礼只是个校尉,这种级别的机密他肯定接触不到。更何况,他向唐姬透露情报只是出于愧疚,不可能指望他背叛曹氏。

    杨修沉思片刻,把藤篮重新塞到唐姬手里,笑道:“赌注已下,骰子也已经扔出去,无论如何咱们是不能离席走人了。”杨修的话里有担忧,也有兴奋。

    担忧的是,他们这个偷天换日的完美计划,如今变得岌岌可危。温县已然引起了郭嘉的关注,这个计划的第一重保护发生了龟裂――尽管这还未危及天子本身,但如果任由郭嘉查下去,早晚会把整个汉室暴露出来,必须要尽快拿出个对策来。

    兴奋的是,比起未雨绸缪,杨修还是更喜欢这种亡羊补牢的刺激感。他搓了搓手,让开身后的通道,让唐姬赶快去禀报天子。

    “德祖,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这事得你拿主意。”唐姬急道。杨修是他们的核心,无论是居中谋划还是实行,离了他都不成。

    杨修指了指身后的走廊:“我自然不会甩手旁观,可拿主意的不在我,而在那边。”

    “天子?他行吗?”唐姬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那次逼宫之后,她对“刘协”的懦弱认识深刻,没指望他有多大作为,只要乖乖扮演好皇帝这个角色就足够了。

    杨修看出了唐姬的不屑,他带着一丝神秘说道:“天子已经觉醒,许多事情会变得愈发有趣。你最好尽快抛开成见,否则可追不上他的步伐。”

    唐姬疑惑地盯着杨修,仿佛他在说一个天大的笑话。杨修知道她不信,也不多做解释,只让她赶紧去觐见陛下。

    “天子不是正在会客么?”

    “那位客人,与这件事也有莫大的干系。”杨修回答。

    很快唐姬就明白杨修为什么这么说。她踏入寝殿之时,看到一个人跪坐在天子下首,他是个独臂人,脸色惨白而疲惫。

    当初是他把刘平带出雒阳,一手抚养长大;是他甘愿自断一臂,把杨平悄无声息地送入许都。这是汉天子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初的一环:杨俊。

    这一对曾经的父子、如今的君臣此时看着对方,彼此都有些尴尬。

    刘协自从来到许都以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无暇旁顾,但他一直想见见自己的“父亲”。杨俊抚养刘协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把他寄养在司马家,表现得颇为冷淡。现在刘协明白了,杨俊是刻意保持着隔阂,大概那时候他就有了预感,“杨平”早晚有一天会舍弃这个身份,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唐姬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进展得很不顺畅。这里是司空府,耳目众多,刘协拿捏不准该如何对待昔日的父亲,杨俊显然也不适应如今的天子,对话经常陷入冷场。好在伏寿在一旁偶尔说一两句闲话,才把局面维持得不冷不热。

    他们看到唐姬进来,都松了一口气。伏寿迎上去,把杨俊介绍给唐姬。杨俊和唐姬虽为同谋,彼此却没见过,如今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彼此少不得寒暄几句。

    严格来说,外臣、皇后、王妃混杂一室相见,这是不合礼制的。不过非常时期,有非常之制,汉室衰微至是,这些礼节也就没那么讲究了。如果张宇在侧,可能还会唠叨两句,可如今随侍的是冷寿光,他一向沉默寡言,没表示任何异议。

    唐姬俯在伏寿耳边说了几句话,伏寿面色大变,很快刘协和杨俊也明白了当前的处境。伏寿使了个眼色,冷寿光走到寝室门口站定,防备有人偷听。然后伏寿问杨俊道:“杨大人,温县是你好友司马防的家乡。以你的看法,他这人如何?”

    伏寿的潜台词是,司马防是否有可能倒向曹氏。杨俊一口否认:“建公耿直公正,对汉室一片忠心。我当年将平儿……呃,陛下寄养他家中,也是看中建公的稳重。”

    “我听说司马大人昔日在雒阳担任尚书右丞之时,曾推举曹操为尉,于其有举荐之恩。在汉室和曹氏之间,司马家究竟会如何选择呢?”

    伏寿的言辞锋利尖酸。她跟随在皇帝身边多年,对各地大族充满了不信任。他们大多对朝廷缺乏忠心,只会龟缩在坞堡里算计自己家的利益,随时倒向拥有实权的一边――无论那是谁。

    对伏寿的态度,杨俊一时也无话可说。司马防与他是至交好友,对杨平也是关怀备至,但这位老朋友从未明确表露过自己的政治态度。司马家蛰伏在温县,不与外界过多交接,摆明了要看清形势,择时而动。

    更何况,如果郭嘉对杨平之死产生怀疑,去调查温县的话,那说明杨俊本身也遭怀疑,自己都未必能得全,遑论替别人做保。

    这时刘协忽然开口:“朕以为,司马家大可不必担心。”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陛下你的真实身份。”伏寿毫不客气地反驳,“司马家爱护的是杨平,不是刘协!如果他们知道你是当今天子,是否会愿意为你与曹氏对抗?”

    刘协猛然昂起头,眼神炽热:“会的。我与司马家几位公子亲若兄弟,他们会为我与天下为敌。”

    伏寿不知道刘协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她不欲争辩,退一步道:“姑且认为陛下你是对的。但司马家远在温县,不知许都内情。郭嘉这次派邓展去画杨平之像,他们没有理由说谎,情势对我们仍是不利。”

    “别人或许无从察之,但仲达――就是司马家的二公子――肯定能觉察出其中异样,做出最好的应对。”

    “他连你的生死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你不了解仲达,他是一个既聪明又任性的家伙。”

    说到这里,刘协的唇边不期然流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又回到了河内无忧无虑的时光。他拍了拍膝盖:“我觉得,郭嘉拿到画像却没有任何举动,这一定跟仲达有关系。”

    “你觉得?”唐姬忍不住语出嘲讽。刘协不以为忤,他从座位上站起来:“画像之事,朕来亲自处理,你们大可宽心。”唐姬被他的眼神扫过,心中居然一凛,这个河内的纨绔子弟,不知何时起,身上居然也开始有了淡淡的帝王之威。难道这就是杨修说的觉醒?

    伏寿颇有些担心地问道:“陛下你打算怎么做?”刘协回答道:“再过几日,朕要去一趟尚书台,到时候一探究竟便是。”

    伏寿觉得这不太合仪轨,刚想劝阻,忽然看到刘协的自信眼神,一下子便明白了。

    按说以天子之尊,欲找臣子议事,召其入宫奏对便是,不必屈尊前往掾台。但妙就妙在,尚书台设在禁城之外、宫城之内,属于中朝。虽然天子暂住司空府,但他如果要去禁宫废墟旁的尚书台,理论上不算是出宫,谁也不好指摘。

    伏寿这时才发现,原来刘协不光已经融入“皇帝”这个角色,甚至已开始学着利用官场规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细微而关键的变化,似乎是从他听说了温县司马家的事情之后开始。

    这时杨俊颇为担忧地劝道:“陛下此举,甚为不妥。如今郭嘉只是疑心温县与臣,如果陛下不请自去,岂不是主动承认身涉其中瓜葛?”

    刘协笑着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朕此去尚书台,是有旁的事情与他们商议。荀令君他们不虞有他。”

    杨俊不知道天子说的什么,把探询的目光转向伏寿。伏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陛下提议,他要御驾亲征官渡。”杨俊一时大惊,这岂不是儿戏?

    “陛下这个提议,一定会让人怀疑汉室想渡河投袁,平白增添曹氏的疑心,你们……不该如此鲁莽。”杨俊本来想开口训斥,突然想起来他们已不是父子关系,只得强行转圜语气。

    伏寿苦笑,其实御驾亲征这件事,她也是刘协向荀提出要求之后才知道。她当时的反应和杨俊差不多,很激烈地反对。不过杨修听到这个提议以后,却大加赞赏,认为相当有意思,值得一试。伏寿只得勉强答应一试。

    伏寿道:“杨大人不必如此紧张,此事无非是向曹氏示好之意,摆出个姿态而已。曹氏怎么可能会答应呢?陛下更不会真的前往官渡。”

    “摆个姿态而已么?那还好,那还好……”杨俊知道目前汉室的策略是韬光养晦,只得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其实从杨俊把杨平送入许都的那一刻起,他的使命便已经完成了。汉室如何图存,自有杨修等一干才俊支撑,他杨俊应该与“杨平”彻底切割开来,不得再有半分瓜葛,以免被人过多联想。今日觐见,已属冒险之举。

    想到这里,杨俊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支着地面,勉强撑住身子想站起来。刘协忽然快步走过来,搀起杨俊手臂,慢慢把他扶起来。杨俊吓了一跳,连忙想要避开。刘协却压低声音,在耳畔轻道:“父亲,就让虎头送您一程吧。”

    杨俊闻言一震,扭头盯着刘协,一时四目相对。虎头是杨平的小名,小时候杨俊就经常这么叫他。听到这一声熟悉的称呼,杨俊严峻如岩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肩膀低垂,任凭自己儿子搀起,朝着门口走去。

    在这一刻,没有君臣,只有父子。这一对父子,还从来没走得这么贴近,这么亲切。刘协这时才发现,自己对杨俊这位“父亲”的爱,并不逊于对司马父子的感情。可惜之前因为种种隔阂,他从未与自己父亲认真地交流过,以致留给他们互相了解的时间,只剩下这短短的几步。

    两人在无言中慢慢踱到了门口。刘协恋恋不舍地把他的胳膊松开,杨俊迈出门槛,转身跪倒在地,叩谢天恩。这里是司空府,曹氏耳目到处都是,如果看到当今天子居然执晚辈礼亲自送杨俊出来,会引发大乱子。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父子之情,到此为止了。

    “朕要去打打拳,活动一下筋骨。”刘协故意提高声音,吩咐冷寿光去取外袍来,他想陪父亲多走一段路。

    伏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明明在数天之前,这位假刘协还懦弱而幼稚地试图逃避,而现在自己似乎都快要追不上他的步伐了。

    【4】

    许都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准确地说,是中原发生了一件大事。

    位于许都的朝廷发布了一份诏书。诏书中说前车骑将军董承意图谋反,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天子仁慈,不忍杀戮,让董承自承其罪,押返原籍闭门自省。可是他在离开许都的半路,却被袁绍强行请去南皮。因此天子下诏责问袁绍,要求他尽快来许都解释。

    这份诏书的正本被送去了南皮,抄本则被分送至各地郡县。

    紧接着,董承死于袁绍军中的消息,传得到处都是,一时天下议论纷纷。

    只要是稍微有些政治头脑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董承之乱绝对不只这么简单,袁绍也不可能前往许都请罪。这份文采斐然的制文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内情。许都在这时候抛出这么一份东西,只有一个目的:这是袁、曹再次开战的明确信号。

    但董承死于袁绍领内,这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天下人在感叹曹操对待政敌的大度同时,无不对袁绍的行为充满疑惑。要知道,袁家累世食汉禄,四世三公,袁绍本人还是朝廷的骠骑大将军。这种明确对抗朝廷的行为,多少会造成领内士族与部队思想上的混乱――无视皇权是一回事,与皇权对抗是另外一回事,汉家天子数百年来的余威,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从人们心中消除的。

    一些小规模的叛乱相继在青州、幽州等地爆发,并州的大族们也表现暧昧,只有冀州还勉强保持着平静。袁绍潜在的一些盟友和敌人,纷纷来信询问详情。袁氏在舆论上很快陷入了被动。

    对此袁绍非常恼火,他是个非常注重声誉的人,被这么兜头一桶脏水泼下来,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名满天下的袁氏望族,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戳过脊梁骨?袁绍为此甚至推迟了进军,发誓一定要彻查此事。

    到底是谁的责任?要么是沮授,要么是淳于琼,两者必居其一。

    董承的尸体此时摆放在石洞里的一块大青石板上,袁绍、沮授、郭图以及淳于琼围在旁边,他们神色各异,但有两种共同的表情:厌恶以及震骇。

    蜚先生手中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勾刀与抓钩,有条不紊地剖开董承的肚皮,钩出一堆散发着浓郁血腥的内脏,一一放在烛光下查验,不时还用舌头去舔一舔。他的双手和前襟沾满了血和汁液,唯一露出外面的红眼闪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匠人在一截上好的木料上雕花。

    在石洞里的人都是见惯了杀戮的,对血与尸体并不陌生。可当他们见到蜚先生这种极端冷静而精准的解尸之法,却从魂魄深处感到一丝颤栗――杀死一个人是一回事,把一个人完整地分解开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蜚先生用了一个时辰时间,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董承的心、肝、肾、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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