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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5

作者:张中行
更新时间:2018-05-02 15:00:00
极的顺受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求化难忍为可忍?我以前写过一篇题目为“错错错”的文章,其中谈到难免不断失误的情况以及如何对待悔和愧的一种新办法,现在想来,事和见虽然都有所偏,却也不无参考价值,想不另起炉灶,把有关的一些话抄在下边。

    如果自己的生涯可以表现为思(或偏于思)和情(或偏于情)两木方面,思方面的错远远少于情方面的错。来由是,由心理状态方面看,思为主则疑多于信,情为主则信多于疑。……信是不疑,这来于希望加幻想,于是有时,甚至常常,就会平地出现空中楼阁。自然,空中楼阁是不能住的,于是原以为浓的淡了,原以为近的远了,原以为至死不渝的竟成为昙花一现,总之,就成为错错错。如何对待?悔加愧就一了百了吗?我不这样想。原因是深远的。深远还有程度之差。一种程度浅些,是天机浅难于变为天机深,只好安于“率性之谓道”。另一种程度深的是,正如杂乱也是一种秩序,错,尤其偏于情的,同样是入生旅程的一个段落,或说一种水流花落的境,那就同样应该珍视,何况人生只此一次。这样,这种性质的错错错就有了新的意义,也值得怀念的意义。

    我想,至少是有些失误,就无妨作如是观,那就悔恨,至少是一部分,可以化为珍视和怀念,所失也就成为一得了。

    其实,由某一个角度看,悔恨也是一得,殷鉴不远之外的一得,那是“知惭愧”。事失误,知惭愧,是步子错了,心术未坏。有些人(一般是高高在上的)不然,而是把大失误硬说成至正确至妥善,那就真是不可救药了。

    五六 归仁

    《论语?颜渊》篇开头就说:“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朱熹注,专说仁、己和礼,是:“仁者,本心之全德。”“己,谓身之私欲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宋儒讲孔孟之道,总是近于理想的天道而远于实际的人情,因为脑子里装着太极图,又横着一条天理和人欲的界限。但是专就这里的一点点说,我们却无妨断章取义加各取所需,说解释仁为内心之高贵品质,确是大有道理。孔子也正是这个意思,说,如果人人能够节制,照合于理的规矩行事,社会就可以成为仁的社会,而且时间不会久,只要真这样做,就立竿见影。什么是仁的社会?是社会中的人,行事都合于仁的要求,这要求是.仁者“爱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德方面的高要求,就全社会说是理想;就一己说呢,即使仍须算作理想,总是应该勉为其难的理想。勉为的所求就是“归仁”。关于仁在人生中以及社会中的高贵性和重要性,前面谈“利他”、谈“道德”的时候已经说了不少,这里不避重复,是想由“穷则独善其身”的角度,再强调一下,以期对己身的进德修业能有些助益。

    再强调,是因为归仁并不容易。阻力还不很少。其一是“利”。这是总括的名称,分说就会多到无限。但性质却是单纯的,是指一切能够使己身存活,一般还要进一步,能够使己身幸福甚至心满意足的条件江且不说心满意足,单说存活加一点点幸福的要求,所需己身之外的事物就太多了口甲这样,乙也是这样,而不少事物是有限的,于是就难免,甲得死乙不能得,乙得则甲不能得。遇到这种情况,荀子的推论是争。可是仁的要求则相反,是让。这显然很难,尤其是对于存活和幸福会有大影响的时候。其二,还有个助威的阻力是“世风”。这是指为了私利,或说为了发财,为了享乐,多数人无所不为的风气。我们都知道,一个社会里指导生活的力量,以风气为最大。举最微末的装束为例,新才子佳人,有几个出入公共场所,不西其服、高其跟的呢?何况发财的大事,如屈原之众人皆醉而我独醒,视财富如浮云,就太难了、而说起发财,显然就要当钱不让,也就只能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仁背道而驰了。实际是比不让更甚,如我们的目所见,耳所闻,有大量的人,用自己的所有,换钱。这所有,可以是管大大小小事之权,可以是持刀执杖之力,可以是造各种伪品之巧,等等,总之,都是己所不欲,施于人。其结果呢,有不少人真就发了。这之后,必是享尽人间之乐,出尽人间的风头,或说获得众人艳羡的荣誉。世风如此,如果没有颜渊那样的修养,不随大流,也己所不欲,施于人,总是太难了。其三,还有个道术方面的阻力,也不可忽视。这是为了治平,要怎样看世间的有些人,或绝大多数人。孔孟推崇仁义,是把一切人,至少是本质上,都看作好人,所以应世之道是善意对人。法家韩非、李斯之流就不是这样,他们不管人好人坏,都看作富国强兵(也就是抬高君主的地位和扩张君主的利益)的工具。工具的价值在于有用,所以对待的办法是鞭策:听话或有功就赏,反之就严刑峻法。严刑峻法是己所不欲,可是施于人,显然就与仁背道而驰了。后世还有更甚的,是把有些人看作坏人,所以对应之道是仇视,并进而用各种以力为后盾的办法压倒之。压倒,如果是对自己,当然是非所欲,可是施于人,也就与仁的要求背道而驰了。总之,人立身处世,不管考虑身为还是考虑身外,归仁都如逆水行舟,要费大力,而转过头来变为顺流而下,就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归仁难,为什么还应该这样?理由也不只一种。其一是,为了个人能够活得安适,就不能不有个人与人间以仁的精神相处的社会。这意思,前面已经谈过,是,人是社会动物,没有社会的互助就不能活,至少是不能活得好。互助是由善意出发,也可能施而没有受报,可是不计利害,这是仁。在世风日下的时代,这样的事也还是不少见,如路遇病人,并不相识,却慷慨解囊,送往医院,甚至下水救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都是此类.试想,如果社会中人与人都这样相待,这个社会就成为温暖的,生于其中就会感到安适,快乐。如果走向反面,闭门家中坐,担心红卫英雄会来抄家,出门,担心梁上君子会来撬锁,长年累月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活就成为既太难又太苦了。所以专是为了社会安定,或卑之无甚高论,只是个人活得安心,也要人人都归仁,而不要走向反面。其二,应该归仁的理由还有玄远的,甚至高尚的,是上面所引朱熹所说,仁是“本心之全德”。德是遵守道德规律的一种性格,或一种力量。这力量,康德视为神秘的,所以表示敬畏。何以值得敬畏?是因为有些事物,情欲想取,它却出来阻止,而且生效,真就不取;或反面,情欲很怕(如有生命危险),它却出来督促,而且生效,真就不怕,去赴汤跟火。这样说,德就成为辨别是非并取是舍非的一种内在的力量,这力量从哪里来?孔孟说是由天命来,宋儒说是由天理来;我们现在看,似乎可以从天上拉到人间,说是由文化教养来。就说只是慢慢教养而成的吧,总是不容易,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这异的一点点,想来就是这个。回到朱熹的话,仁是本心之全德,遵守道德规律,归仁,以善意对人,就成为当然的了。事实也正是这样,比如分我们的所求为情欲的和道德的两类,道德的求而得是“心安理得”,力量也并不小,从而所得也并不轻。所以,只是为了求心安理得,我们也应该走归仁一条路。其三,应该归仁,理由还可以从打小算盘来。这是以善意对人,日久天长,必致换来善意。试想,这样处世,无论居家或外出,所接触都是如至亲好友,专由情绪方面说,也是合算的吧?

    以上说归仁是应然,是不是也能然呢?上面曾说不容易,所以化难为能,就要建树一些保障有成的条件。自然,最好是有个仁道大行的社会,如《镜花缘》所描画的君子国那样.但我们不能俟河之情,所以只好“穷则独善其身”。这保障有成的条件,由重到轻,我想到的有三个。其一最根本,是《庄子?天道》篇所记尧的话: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傲慢)无告(无依靠之人)不废穷民,苦(伤痛)死者,嘉(喜爱)孺子而哀(怜悯)妇人。此吾所以用心也。

    这是说,要有悲天悯人之怀,即孟子所说“不忍人之心”。这怀,这心,都来于爱人生,因而也就爱自己的同类,没有这样的胸怀,如张献忠之流,以杀人为娱乐,如红卫英雄之流,以整人为正义,即使口中还替天行道,手下却是离仁太远了。其二,由情怀略降到知或信,是经过考虑或不经过考虑,确认仁与利相比,仁的价值高,利的价值低。坚信这个,遇到仁与利不可得兼的时候,才会舍利而取仁。其三是要养成利他的习惯,使习惯成自然,万-遇到仁与利有大冲突的情境,也会毫不费力就舍利而取仁。这样立身处世,盖棺之前算帐,在俗世之利项内,也许损失不少吧?大概会是这样。但是也不无收获,这是心安理得。如果竟是这样,那就应该想到,这是古今圣贤企求而未必能得的,今由归仁而得之,甚至可以含笑于地下了吧?

    五七 取义

    在儒家的思想体系里,仁和义有密切关系。孟子见梁惠王,说自己的治国平天下的主张,开宗明义就是“亦有仁义而已矣”。孔子推仁为至上德,也重视义,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借子路之口)。这样说,义也是一种美德。与仁有没有分别呢?应该有分别,分别是:仁是指明应该做什么;义只是说,凡是应该做的就一定要做,凡是不应该做的就一定不要做;仁有具体内容,是“爱人”,义没有,应该不应该,要另找标准。但义是一种道德的约束力量,善行之能否见于实行,要看这约束力量的能否有效,所以,至少是在某些时候(比如知而未必能行的时候),它就像是更加重要。孟子就是这样看的,在《告子上》篇说: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避)也。

    在同一篇还说;

    仁,人心也,义,人路也。

    这就表示,有了善心,还要坚决付诸实行,这坚决就是义,甚至生死的重要关头也不踌躇,此之谓舍生取义。显然,人,立身处世,取法乎上,就应该取义,即当做的,无论如何艰险也要做,不当做的,无论如何难于节制也要不做。

    当做则做,不当做则不做,作为一项行事的原则,或说一种德,估计不会有人反对。问题来于过渡到具体内容,即某一事,当做还是不当做,或者说,做了,合于义还是不合于义,不同的人就可能有不同的看法。如果这不同的人是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则看法不同的可能就几乎会成为必然。单说不同时代,君辱臣死,旧时代看作大义,辛亥革命以后,除了少数遗老遗少以外,还有谁这样看呢?这看法的不同还会表现在同一个时代,举个不大不小的近事为例,文革初期的除四旧,在除的人看来,当然是义,被除的人呢,也会相信是义吗?对于某一事,如此做义不义,看法的分歧关系不大,反正逝水不能倒流,过去就过去了。但这会使我们想到一个大问题,是某一事,做之前,如何断定是义还是不义?显然,如果这个问题不能解决,取义、舍不义也就成为一句空话,因为不知道是义还是不义,也就难定取舍,必致行止两难了。

    ・奇・这两难的情况大概不会很多,因为人的一生,所经厉的绝大部分是家常小事,这一般是依习惯处理,不会碰到需要分辨义还是不义的问题。但也会有例外,比如一个不远不近的人请吃饭,疑惑他的钱可能来路不正,赴宴与否就会牵涉到义还是不义的问题,也就会进退两难。不过这类事究竟关系不大,不多思考也可以。关系大的通常是非家常的大事。可以是家门之内的,如多年夫妻,反目,有子女,有意离异,离还是不离,就可能牵涉到义还是不义的问题。绝大多数是家门之外的,比如政场有斗争,不管左袒还是右袒,就都躲不开义还是不义的问题。有问题,要解决,这就不能不有个分辨是非的标准。找到个标准不难,困难的是这个标准也能说服别人。换句话说,是别人也可能有另外的标准。标准不同,对于同一事,就会有的人看作义,有的人看作不义。这样的分歧如何处理?理论上可以论辩,实际上却常常是,如果双方势均力敌,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各行其是,如果不势均力敌,如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参战,罗素反战,政府说而不服,就只好把他关在监狱里。关,身像是服了,心当然没服,因为他不会放弃他的分辨义还是不义的标准。

    ・书・可见关系重大的是分辨是(义)非(不义)的标准。标准来路不同,深度广度不同,也不可免地有是非间题。就一般人说,判断某一事的是与非,总是凭直觉,即想不到还要什么标准。以救死扶伤为例,某甲,两次遇见有死亡危险的人,乙是因车祸,丙是因自杀,都尽全力抢救,他自己,以及路人,都认为他是做了好事。如果有的人有穷理之癖,问这位做好事的,自杀,是本人觉得生不如死,你违反本人意愿让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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