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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功德笔

作者:priest
更新时间:2018-11-13 04:51:49
    楚恕之上车以后只报了个地址,就靠后座上闭目养神,一声不响了。

    郭长城不明真相,一路偷偷回头瞄他,感觉楚哥脸上好像笼罩了一层灰一样,闭着眼模样就像经年日久地雕刻山壁上石头,冷漠得不近人情。

    付了车钱以后,郭长城又想起了大庆嘱托,连忙拎起楚恕之忘了包,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恕之家住一条非常深小胡同里,他们俩正风口处,西北风灌进楚恕之领口,鼓起那件穿他身上本来就显得有些宽大风衣,就好像他马上要随身而去一样。

    郭长城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楚哥……”

    楚恕之忽然顿住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向他身后亦步亦趋郭长城,用一种异常轻柔却也异常险恶声音说:“你还跟着我干什么,不知道我不是人吗?”

    郭长城站他身后三步远地方,呆呆地看着他:“那……那你是什么?”

    楚恕之一瞬间就闪到了他面前,肉眼完全看不见他动作,从郭长城手里一把抢过自己东西,他手指冰凉,身上似乎有某种阴阴潮湿气,漆黑眼珠中闪烁着某种说不出光彩:“你见过僵尸吗?僵尸可是吃人,我告诉你人肉是什么味道吧。人肉咬嘴里又滑又腻,脆骨嘎啦嘎啦弹牙,内脏又腥又臭,从肚子里拉出来时候滚烫滚烫,就像刚从锅里捞出来……”

    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郭长城,轻轻地舔了舔嘴唇:“我就是僵尸。”

    郭长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不过那是被对方手冰,他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地害怕,可偏偏就是没有那种从心里油然而生恐惧感,大概是给楚恕之当跟班时间太长,郭长城觉得楚哥是什么他好像都能接受。

    他甚至心里诡异地闪过了一个十分诡异念头——怪不得楚哥不吃豌豆。

    楚恕之似乎以为他害怕,并从他恐惧中获得了某种说不出恶意满足感,丢下他转身就走,可走了没几步,却听见身后传来犹犹豫豫脚步声,他一回头,发现郭长城又跟上来了。

    楚恕之挑挑眉:“怎么,你打算跟着僵尸进棺材?”

    郭长城站住:“我……我……”

    楚恕之哼了一声,又往前走,然后郭长城迈着标准小媳妇步,又跟。

    楚恕之终于耐心告罄,低低吼了一声:“趁我发火之前,滚!”

    郭长城:“大庆……大庆让我把你送回家里,你还没到……”

    他这句话没说完,突然被一股大力惯了墙上,楚恕之枯瘦手就像钢条做,轻易地就把他拎了起来,扼住了他喉咙,郭长城双脚离地地紧贴墙上,浑身上下只有卡着他脖子手可以可以着力,他很就开始喘不上起来,脸都憋红了。

    楚恕之冷冷地抬起头看着他,只有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楚恕之瞳孔有点不易察觉地发灰,平时并不明显,但被阳光直射时候,里面有种微妙死气。

    郭长城蹬着双腿,徒劳地空中乱踹,本能地抓住楚恕之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我自认对得起天地良心,戴罪三百年,做过事,早该赎清了,他们又算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去留?”楚恕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啦来,眉目阴沉得吓人,“那我不如把这罪名落实了给他们看看!”

    郭长城眼睛里开始泛起水光,他实是个鼻涕精,动辄哭泣,没骨头得很,性格也软,不知道是怎么长到这么大,好像没有一点血气,看着楚恕之,他表情有难以置信,有哀求,也有难过,却并不见怎么愤怒。

    郭长城艰难地张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只依稀能辨认出他口型,是叫楚哥。

    楚恕之手一松,任郭长城落了地上,他缓缓地缩回手,冷冷地站一边,看着郭长城坐地上咳了个惊天动地。

    楚恕之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喜欢舀这个小笔记本、追他身后记笔记小孩——那笔记可笑得很,标准孩儿体,甚至有点歪歪扭扭,记录东西毫无重点可言,基本别人说什么他写什么,连别人口头禅都往里记,楚恕之就无数次见他一笔一划地写下大庆那句“愚蠢人类”——好像不是学习专业,而是兢兢业业地收录“前辈起居录”。

    他眼里,把肺管咳成蝴蝶结郭长城身上依然散发出厚重功德幽幽白光,他忽然觉得那种光有些灼眼。

    方才扼着郭长城脖子手突然轻轻地放了他头上,让郭长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楚恕之摸了摸他头顶,然后轻轻地他头发上抓了一把,像是抚摸小孩小动物似,然后低低地说:“你小时候没好好念书吧,学过《窦娥冤》选段么?里面说得清楚又明白,‘为善受贫穷命短,造恶享富贵又命延’,听说过么?”

    大概是听说过,可惜郭长城大概确实不是读书料,书本上东西背下来会被他自动格式化,他还没从脸红脖子粗状态里解脱出来,于是蹲地上,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楚恕之。

    楚恕之微微弯下腰,抬起了他下巴端详了一下,摇摇头:“你上停不宽,额头偏窄,主父母缘淡薄。耳廓薄而细弱,主少年多舛。笀上微凸,中年后长辈庇佑失去,很可能破败终生,这么个天生薄命相,你攒了那么多功德,除了让自己穷困潦倒外,还有什么用?以后别那么傻,好好当你官二代,该享受就享受,没准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郭长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着他。

    楚恕之和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忽然苦笑了一下:“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缺心眼。”

    他说完,伸手一拎,就把郭长城像只小鸡仔一样地给拽了起来,冲他摆摆手:“你回去和那只猫精说,我还能怎么样?我只是个小人物,既没有胆子,也没有本事,是个任凭别人搓揉角色。我没本事找事,也不会寻死觅活,只是如果没别事,春节我请假几天,出去散个心,过了十五再回来。”

    说完,他就这么郭长城眼皮底下消失了原地,好像一缕空气中蒸发水汽,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空无一人狭长小胡同里传来鞭炮碎屑硫磺味,大年初一街上显得有些萧条,冷风这里悠然打了个旋,吹起郭长城头顶上一缕呆毛,他带着一点泪痕,吸了吸鼻子,原地愣愣地站了好一会,才终于转过身,步履沉重地往自己家走去。

    他不知道楚恕之说那些话,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只是自己有感而发地说些牢骚话,可郭长城觉得他说得有些没道理。

    福浅祚薄,这是天生,没有办法,跟他做什么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

    郭长城其实一直只是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废物,占有了很多他这种人不该有资源而已,至于其他,别人说那是“慈善”也好,“爱心”也好,其实都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些用处事情。

    郭长城没想过从中得到什么。

    不过……听别人有理有据地说出了他“命不好”这个事实,心里还是有点堵。

    沈巍从赵云澜家里出来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虚脱了,他小心翼翼地不想赵母面前露出什么“破绽”,不想给赵云澜带来麻烦,可赵母眼睛就像x光一样不停地往他身上扫,简直要把他研究得身上多出个洞来。

    沈巍路上掐了掐眉心:“你妈妈后来为什么一直那么看我,是不是我无意中露出了什么马脚?”

    赵云澜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后面大庆就先抱着他装满了小鱼干饭盒插嘴:“老赵以前四处鬼混,风评不佳,我看他妈是风声鹤唳了。”

    沈巍虽然一点也不想显得无理取闹,但听见这些话,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轻轻皱了一下眉。

    “死胖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从车里扔出去信不信?”赵云澜面无表情地说。

    大庆端坐着翘起尾巴,像钟摆一样地摇来摇去表示无辜:“喵喵——”

    赵云澜这才后视镜里狠狠地瞪了它一眼,然后对沈巍说:“那什么,你别多想,我虽然以前……咳,但是从来没把别人带到老太太面前过,再说现都改邪归正回头是岸了嘛,劳改犯还得给个机会重做人……不对,我好像除了一直被人甩,也没怎么特别不像话过,死胖子,都被你带沟里去了——其实她刚才疑神疑鬼吧,不是你原因,主要是因为包饺子时候,我不小心跟她出了个柜……”

    沈巍表情再一次僵住了,幸好此时开车不是他。

    “哦,”大庆停顿了两秒钟,干巴巴地说,“时代斗士,赵云澜我看好你。”

    沈巍:“你……你告诉你妈……”

    “我告诉我妈我爱你爱得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她要同意呢,从此就多个儿子,一个变俩赚一个,不同意她就得赔一个,到时候可就一个也不剩了。”赵云澜拽兮兮地说,“我妈不傻,会算账,你放心吧。”

    大庆听了毫不留情地拆他台:“你拉倒吧,你才不敢这么跟太后说话呢——沈老师你看他身上沾了面吧,肯定是厨房里就直接给他妈跪下了——头两天还特意打听好了,知道你爸不家才回来,瞧你这点出息。”

    赵云澜:“……”

    妈…………

    沈巍一时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说完,尾音化了一声轻而又轻叹息里。

    还是大庆打破了这暧昧难言沉默,大庆不耐烦看他们黏黏糊糊地谈情说爱,于是横冲直撞地说:“哦,对了老赵,我跟你说个事,你知道老楚身上功德枷今天到期了吗?”

    “啊?”赵云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已经三百年了吗?那他怎么说?以后要离开特别调查处吗?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是件好……”

    “事”字还没出口,大庆就接着说:“好个屁,地府不给摘。”

    赵云澜皱皱眉:“为什么?”

    大庆:“我哪知道为什么,总归不过就是‘功德没积满’之类屁话,也没个指标,谁知道这个‘功德没满’是个多大标准,反正他们说了算。”

    沈巍问:“怎么?楚恕之带着功德枷?”

    “嗯。”大庆说,“镇魂令有时候人手不够,令主就会去地府领押戴罪人,就算是一种劳动改造吧。”

    沈巍点了个头,然后表情略有不愉地解释说:“这也没办法,能被地府抓起来,大多是些幽灵小鬼,不堪大用,真正有些本事除非自愿,否则不会那么容易束手就擒,拖延功德枷年限好像是他们惯例了,遇上这种情况,一两百年都算是正常。”

    赵云澜没说话,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发生一系列事,赵云澜对地府心存芥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没到撕破脸时候。

    各方有各方打算和算计是很正常,赵云澜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少年人了,这些乱七八糟弯弯绕绕他心里都有数,但是只要大家大体目标一致,私底下各自博弈,也是和气一团而后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

    可是近来几次三番事都有那边搀一脚迹象,赵云澜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是不恼火。

    这时,沈巍问:“楚恕之因为什么带上功德枷,方便告诉我吗?”

    “我只隐约知道个大概,不是特别清楚,”赵云澜说,“你问大庆。”

    大庆坐后座上,幽幽猫眼看向沈巍——它知道沈巍是个高手,可眼下又有些摸不清他轻重了,地府那头蝇营狗苟潜规则,连赵云澜都不一定条条款款地说得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如数家珍?

    这让大庆话音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它才慢吞吞地说:“楚恕之修是尸道,沈老师大概看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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