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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68

作者:(英)尼尔·盖曼
更新时间:2018-03-05 00:00:00
,挖苦地笑起来。“光着其实不好玩,”她说,“剥开的过程倒有点意思,跟打开礼物包、或者敲开鸡蛋一样有趣。”

    走在她身边的鹰头男子低头看看自己的下身,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他光着身子。他说:“我可以直视太阳,甚至不用眨眼。”

    “真不错。”伊斯特安慰地说,“好了,我们把他从树上放下来。”

    将影子绑在树上的潮湿绳子很久以前就风化腐烂了。两个人一拉,很容易地拉断了绳子。吊在树上的人体立刻滑下来,朝树根摔去。他们在他落下的一瞬间接住他,把他抬起来。尽管他非常高大,他们还是轻而易举地搬动他,把他平放在草地上。

    躺在草地上的那具身体冷冰冰的,也没有呼吸,身体侧面有一处凝结着干涸的黑色血块的伤口,似乎是被长矛刺伤的。

    “现在怎么办?”

    “现在,”她冷静地说,“我们让他暖和起来。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我知道,可我不能做。”

    “如果你不愿意帮手的话,当初就不该叫我来。”

    她向荷露斯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轻柔地抚摸他的黑发。他紧张地眨巴着眼睛。然后,他的身体发出微光,仿佛笼罩在一团灼热的雾气中。

    凝视着她的鹰眼闪烁出橙黄色光芒,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眼中燃烧。这种火焰在他眼中已经熄灭很久了。

    一只鹰腾空而起,拍打双翅,冲上云霄,不断盘旋、攀升,绕着灰色的云层盘旋飞翔。那里本是太阳应该出现的地方。鹰飞上高空,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圆点,渐渐变成几不可见的斑点,再后来,肉眼已经完全看不到它,只能想象它的位置。乌云云层开始变薄,然后彻底消失,露出一小片蓝色的天空,能看到太阳眩目的光芒。孤零零一道明亮的阳光穿透云层,射在草地上,景致美丽非凡。随着越来越多的乌云消失,这番奇景也渐渐消失。很快,清晨的阳光照耀着草地,如同夏日中午的太阳一样灼热猛烈,将晨雨的水汽蒸发成淡淡的白雾,最后,雾气也在炽热中消失无踪。

    草地上的那具身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沉浸在阳光的光辉与热量之中。

    伊斯特的右手手指轻轻从他胸前滑过,她想象自己感觉到了他胸部深处的一点颤动――不是心跳,不过……她把手放在颤动的地方,放在他胸前,位于他的心脏上方。

    她低头和影子嘴对嘴,把空气吹进他肺里,轻柔地呼进呼出。接着,人工呼吸变成了接吻。她轻轻吻着他,那个吻带着春雨和草地鲜花的芬芳。

    他身体侧面的伤口开始再次流血――深红色的鲜血,它缓缓渗出,在阳光下宛如红宝石。然后,血流停止了。

    她亲吻他的脸颊和额头。“快点醒来。”她催促说,“该起来了。出大事了,你不想错过的。”

    他的眼睛颤动一下,睁开了。那双眸子仿佛傍晚的灰色天际。他凝视着她。

    她微笑着,把手从他胸前移开。

    他说:“你把我召唤回来了。”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已经忘记该怎么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深受伤害的腔调,还有困惑不解。

    “是的。”

    “我已经死了,我接受过审判,一切都结束了。可你把我召唤回来。你居然敢这么做!”

    “我很抱歉。”

    “你是该道歉。”

    他动作迟缓地坐起来,身体痛得畏缩一下。他摸摸自己的伤口,又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他身上还沾着湿漉漉的鲜血,血迹下面却没有伤口。

    “你还记得吗?”她问他,“你还记得你学到的东西吗?”

    “我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心脏,然后,你把我带回来了。”

    “我很抱歉。”她解释说,“他们马上就要开战了。旧神和新神之间的战争。”

    “你想让我为你们战斗吗?你在浪费时间。”

    “我把你带回来,因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她说,“而你现在要做的,则是你必须做的事。你自己决定好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

    突然,她意识到他没有穿衣服,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晕红。她垂下目光,转而看向其他地方。

    在雨中,在云层里,众多身影沿着山坡一侧慢慢向上爬去,爬到岩石路径上。

    一群白色的狐狸啪嗒啪嗒走着,身边是几个穿绿色夹克的红发男子。一个人身牛头的米诺陶 走在一个长着铁手指的爪子怪身边。一头猪、一只猴子,还有一个露着尖牙的食尸鬼一起爬上山。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一个长着蓝色皮肤、手里握着一把燃烧着火焰的弓箭的人、一只毛发里缠绕着花朵的熊,和一个穿着金色锁子甲、手持一把长眼睛的宝剑的骑士。

    哈德良皇帝的情人、英俊迷人的安蒂诺 率领一队性感皮装女郎登上山顶(美体药物塑成了她们的完美无瑕的胳膊和胸部)。

    一个灰色皮肤的男人,额头上一块未经雕琢的巨大翡翠做成的独眼,他动作僵硬地爬上山。后面跟着一群矮胖、黝黑的人,他们没有表情的脸仿佛阿兹台克人雕像脸谱。这些人知晓所有被丛林吞没的秘密。

    山顶上,一个狙击手仔细地瞄准一只白色狐狸,开枪射击。一声爆炸后冒出一股轻烟,潮湿的空气中充满火药的味道。倒在地上的尸体是一个年轻的日本女人,肚子被炸开,脸上全是鲜血。尸体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人们继续向山顶前进。他们迈动自己的双腿、四条腿,或者根本没有的腿,坚定不移地向山顶前进。

    他们开车经过田纳西州山区。暴风雨减弱之后,周围的景色变得极其美丽,美得让人震惊;但大雨倾盆时,情况就让人头疼了。城和劳拉一路上一直说呀说呀,说个不停。他很高兴自己能遇上她,就像遇见了一位老朋友,一个过去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真正要好的老友。他们谈论历史、电影和音乐。她竟是他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个看过那部外国电影的人。城先生坚持认为那是一部西班牙片子,而劳拉则确信它是波兰电影。那部电影是六十年代拍摄的,片名叫《萨拉格撒的手稿》。要不是她,他会觉得自己患了妄想狂,那部电影只是他的幻觉。

    路边出现了第一个“参观岩石城”的谷仓广告。劳拉指给他看时,他咯咯地笑起来,向她承认说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她说实在太棒了,她一直想去参观那儿,可惜总是抽不出时间,而且过后也总是忘了这回事。她出门在外就是为了这个,她是出来旅行冒险的。

    她告诉他说她本来是旅游代理,和丈夫分开了。她承认,她认为他们俩不可能复合了,还说全是她的过错。

    “我不信。”

    她叹口气:“是真的,马克。我不再是他当初娶的那个女人了。”

    他告诉她,人是会改变的。然后,没等脑子转过弯来,他已经把可以透露的他的生活告诉了她,甚至还讲了伍德和斯通的事。他说,他们三人就像三个火枪手,可其中两人被人杀害了。你原以为身为政府特工,心肠会冷酷起来,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这时,她伸出手――她的手很冷,所以他打开了车里的暖气――将他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午饭的时候,他们在一家日本餐厅吃饭,此时诺克斯维尔 正下着雷阵雨。城并不介意饭菜上来晚了,味噌汤是冷的,或者寿司是温热的。

    她离家在外,和他在一起,和他冒险。他喜欢这种感觉。

    “你看,”劳拉向他吐露自己的秘密,“我痛恨让自己慢慢变得陈腐。在我来的地方,我只是在慢慢腐烂下去。所以我离开了,没有开车,也没有带信用卡,完全依赖路上遇见的好心陌生人。”

    “你就不害怕吗?”他问,“我是说,你可能陷在什么事里无法脱身,可能会遭到袭击、抢劫,还可能会挨饿。”

    她摇摇头,有些迟疑地微笑了一下,说:“我遇见你了,不是吗?”于是,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吃完饭,他们举着日文报纸遮住脑袋,冒着暴雨跑向他车子。他们边跑边笑,在雨中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我可以带你带多远?”上车后,他问她。

    “我去的地方和你的一样。”她有些羞涩地告诉他。

    他很高兴他没有玩“大马克”那一套。这个女人不是酒吧里寻找一夜情的女人,城先生打心底里知道这个事实。他花了将近50年时间,寻找她这样的女人。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这位留着黑色长发、充满野性的女人。

    这就是爱情。

    “你看,”他提议说,这时他们正进入查塔努加市,雨刷快速地扫开遮风玻璃上的雨水。大雨中,整个城市灰蒙蒙地一片模糊。“我找一家汽车旅馆给你住怎么样?我来付钱。等我送完货,咱们可以,呃,咱们可以一块儿洗个热水澡,作为开始。可以让你暖和起来。”

    “听起来很不错。”劳拉说,“对了,你送什么货?”

    “那根树枝。”他告诉她,然后轻声笑起来,“就是后座上那根。”

    “好吧。”她也跟着开起了玩笑,“千万别透露给我,神秘先生。”

    他告诉她,车子停在岩石城的停车场后,他去送货,而她最好待在车里等他。他冒着大雨驶上远望山的山路,时速还不到30英里,一路亮着车前灯。

    他们停在停车场,他关掉发动机。

    “嗨,马克。你下车之前,我可以拥抱你一下吗?”劳拉微笑着问他。

    “当然可以。”城先生说。他的胳膊环绕着她,她紧紧依偎在他怀中。外面的雨连续不断地打在福特探险家的车顶。他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在香水味的遮盖下,有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快的臭味。长途旅行免不了会这样,每次都是。刚才提出的那个热水澡实在大有必要,对他们两个都是。不知查塔努加市哪里可以找到洗熏衣草泡沫浴的地方,他的第一任妻子格外喜欢那种泡泡浴。劳拉抬起头,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他的颈椎。

    “马克……我一直在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你那些朋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我是说伍德和斯通先生。对吗?”

    “没错。”他说,嘴唇移到她的唇上,开始他们的第一个吻,“我当然想知道。”

    于是,她为他作了一番演示。

    影子在草地上漫步,绕着树干慢慢兜圈子,圈子不断扩大。有时他会停下来,拣起某样东西:一朵花,一片树叶,或者一块小卵石,一枝嫩芽,一片草叶。他仔细观察着,仿佛看到了嫩芽的本体,树叶的精髓。

    伊斯特不由得联想起婴儿的眼神。婴儿开始学习如何聚焦注视物体时,就是这种神态。

    她不敢和他说话。在那一刻,说话似乎是一种亵渎。她注视着他。尽管她已经精疲力尽,但她还是惊奇不已。

    距离树根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在茂密的草丛和死掉的蔓草覆盖下,他找到一只麻袋。影子拣起麻袋,解开上面的绳结,松开袋口的拉绳。

    他从里面拉出来的衣服是他本人的。衣服现在已经很旧了,不过还可以穿。他把鞋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查看着,抚摸衬衣布料纤维,毛衣的羊毛线,凝视着它们,仿佛隔着一百万年的距离凝视它们。

    然后,他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

    他双手插进口袋里,然后掏出一只手,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他把手中的东西拿给伊斯特看。那似乎是个灰白色的大理石弹球。

    他说:“没有硬币。”几个小时以来,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硬币?”伊斯特迷惑地重复一遍。

    他摇摇头。“硬币让我的手有事可做。”他说着,弯腰穿上鞋子。

    穿好衣服,他看起来正常了很多,只是显得有些严肃。她想知道他到底旅行到了多远的地方,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回来。他并不是她把生命带回来、让他复活的第一个人,所以她知道,那种有百万年之遥的目光很快就会消失,接触到更多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以后,他从树上带来的那些记忆和梦也会消失。每次都是这样。

    她领着他走到草地后面,她的坐骑正在树林旁等待。

    “它无法背我们两个。”她告诉他说,“我可以自己回家。”

    影子点点头。他似乎正极力回忆起什么,然后,他张大嘴巴,发出欢迎和喜悦的叫喊。

    雷鸟也张大它冷酷的利喙,发出表示欢迎的尖叫,答复他的欢呼。

    如果仅仅从外表来看,它的长相有些像秃鹰。它的羽毛是黑色的,上面有一层略带紫色的光辉,而脖子上的羽毛则是白色的。它的嘴巴也是黑色的,样子很凶残,是典型的食肉猛禽的利喙,为了撕裂猎物而生。在地面停息的时候,它的翅膀折叠起来,和熊差不多大小,而头部的高度和影子的身高差不多。

    荷露斯自豪地说:“是我带他来的。他们住在山里。”

    影子点点头。“我有一次梦见过雷鸟。”他说,“那是我做过的最恐惧的梦。”

    雷鸟突然张开嘴,发出令人意外的温柔叫声:嘎咕?

    “你也听说过我的梦吗?”影子问道。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大鸟头上。雷鸟用头顶着他,仿佛一只通人性的可爱小马。他从他的脖颈一直抚摸到头顶。

    影子转身面对伊斯特。“你是骑着他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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