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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二十六章

作者:闻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9:04
    既然决定要带旗云前往,李坤便也不再耽搁,当下领着路往外走去。

    此时已将近天亮时分,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城门口处的火光照了大半夜,现在也略微熄灭了一些,沿路火把照耀,城中士兵穿梭忙碌。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却没发出多大的声音,旗云从他们身边擦过,见众人脸色严肃,有的身上还带着伤口,默不作声地搬运战时物资,似乎是要运到别的地方。

    李坤领着她出了府,又叫来两个小兵一同跟着护卫。一行人脚步迅速,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口。

    因为寂云的伤势过重,不宜挪动,索性便靠着内城墙就地建了个棚子。旗云赶来的时候,小小的棚外坐了好几个人,周围还有些士兵在清理战后的场地,走近几步便闻到浓浓的焦臭味,混着无处不在的血腥气,直引人作呕。

    旗云脸色泛白,听到李坤说寂云便在那棚内,再也等待不住,加快脚步便走了过去。

    她的出现显然出乎周遭众人的意料。谢清坐在棚外,正在清洗双手。见旗云走来,微微蹙了蹙眉,便转身进了棚内。不消片刻,便见叶勋从里面走了出来。

    旗云连忙迎上去,急切道:“他怎么样?”

    叶勋素来知晓她的性格,寂云出了意外,她会要求着来这里也很正常,因此只是看了李坤一眼,便道:“没事了。刚才谢清已经把他的伤口处理完毕,估计明日便能醒来。”

    “我去看看他。”略略松了口气,旗云便转身入了棚内。

    简易搭建的棚子并不宽阔,旗云甫一入内,便闻到充盈一室的血腥味,比方才在外面嗅到的更加浓郁,她刚吸了一口,便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叶勋跟在她身后,见状急忙将她扶住,一面轻轻替她轻轻拍抚,一面叫人抬了张椅子过来,让旗云坐下。

    吐了一阵,好容易缓过劲来,她便急着要上前去看看寂云的伤势。叶勋阻拦的手伸到半空,终究还是收了回去,劝道:“喝点温水吧。”

    旗云漫不经心地接过水喝了一口,将杯子递还给他,小心翼翼地又深吸了几口气,渐渐习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这才走了过去。

    寂云伤受得突然,又不能挪动,众人便将他放在一块平坦的木板上,垫了几件衣服,勉强算作一张病榻。旗云走过去,半跪在寂云身前,仔仔细细地俯视他的伤口——谢清已经将寂云身上的伤处通通包扎好,也因为如此,一层层的白纱才越发显得打眼起来。旗云看了几眼,见寂云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未被纱布覆盖的地方,连自己的手都不知该往哪里落,当下便红了眼眶。

    “傻孩子……”寂云身上的伤口隐隐有血浸出,旗云不忍再看,便将视线投向他昏迷中的脸庞。替他拨开额前凝在一起的头发,轻声道:怎么就这么傻呢?打仗的时候也那么莽撞,只晓得往前冲……不知道姐姐会担心吗?”想着之前寂云飞扬的笑意,再对比眼前苍白的容颜,旗云眼泪扑簌簌地便落了下来。温热的液体滴在寂云沾满血污的脸上,慢慢滑开一道黑红的痕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叶勋不忍,走到旗云身旁,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上:“他会好起来的。”

    旗云哭红的双眼抬起来看了看叶勋:一夜的苦战让他也疲惫不堪,一身盔甲甚至来不及卸掉,便前前后后忙碌着。既要照顾伤者,又要安排善后,还抽空专门去看了自己……旗云见他颊边还带着道伤口,鲜血早已凝结,想来是来不及处理,眼下却还要分出心神来安慰她……旗云回头再看了寂云一眼,慢慢试掉自己颊边眼泪,站了起来。

    叶勋伸手扶起她,旗云却触了触他脸上的伤口,蹙眉:“疼吗?”

    叶勋一怔,温和地摇了摇头:“小伤而已。”

    “对不起,是我没听你的嘱咐,叫李坤带我来这里。”旗云眼睫颤了颤,轻声道:“……你不要怪他。”

    “以后别再这样了。”叶勋没多说什么,抚了抚她的长发,素来镇定自若的声音却中带着些微恐慌:“今天他们突袭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以前打了那么多场仗,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顿了顿,他托起旗云的脸,一字字道:“我不是怕他们,而是因为你在我身后,才会觉得恐惧。你懂吗?”

    旗云垂下眼,半晌,低低应道:“嗯,我懂,以后不会再到处走了。”

    “那就好。”叶勋笑了笑,放开她,又波澜不惊地道:“我听谢清说了,既然你有了身孕,再待在这里恐怕也不合适……我已经派人给宫中送了信,皇上应该很快就会诏你回去。”

    旗云蓦地抬头,想说什么,开了口却又说不出来——其实起初是想瞒着叶勋的,但仔细想来,又有什么必要呢?这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叶勋也早已明白,自己的顾虑实在是多余的可笑。

    只是,想归想,真正地听到叶勋如此平静地谈论此事,心中还是有些怪异的感觉。旗云暗暗叹了口气,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道:“齐国情况如何?”

    说起战事,叶勋脸色立马凝重起来,摇摇头:“尚不清楚。这次突袭来得简直莫名其妙,只派了两千人的队伍来挑有四十万军队驻扎的飞云,完全是找死!”叶勋沉声道:“他们这次的行动与其说是袭击,倒不如说是挑衅!恐怕这次齐越是真的准备开战了,先送批人来探探虚实。”

    “齐越果然够狠……牺牲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试探么?”旗云眼眸一黯:齐越既然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想必对飞云已是势在必得……同样的,也说明他对夺下姜国是报以怎样的决心。如果之前的沉默还可以视作齐越的犹豫不决,那么他现在的行动,无疑是说明自己已经彻底没有耐性等待下去——他就要开始真正的战役了。

    只是,如果说他先前是在等待,那么……究竟是在等待什么呢?

    齐越曾说,自己并不愿意对姜国开战。那么是否可以将他之前的沉默看做是试图寻找另外一条途径?假如是这样,无论他采取了什么办法,都必定已经失败——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采取最血腥残暴的方式,用刀剑与炮火来打开姜国的门户。

    “今夜的事也就罢了,明日恐怕才会全面开战。”叶勋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我方才去城头看过,齐国的军队生生往前挪了一百来丈的距离……齐越是在给我施压,想要围住飞云。”停顿了片刻,又道:“若不是皇上下旨只守不攻,我倒是想直接出去和他们好好打一场。”

    “皇上只让你们守城?”

    “是啊。”叶勋苦笑,侧头看向木棚外,叹道:“我真的不明白皇上和齐王在想什么……飞云的兵力并不比齐国现在驻扎在外面的军队差,人数上也是不相上下,若是打开城门打上一场,无论胜负我都可以接受……起码我们拼尽了全力。但眼下先是齐国不动声色,接着皇上又不许我们攻击。只守城的话,根本不能断绝祸患,我们如果一直处于被动,只会越打越疲!”

    旗云凝神想了想,叶勋的话不无道理,眼下皇上与齐越的做法都未免太过奇怪,甚至于让人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是达成了什么协议……想到此,旗云脑中蓦地一清,摇头苦笑:怎么会想到这里去?别人不知道也就罢了,自己最是明白赵峥,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和齐越再有什么瓜葛……事情越理越乱,旗云只觉得头沉得厉害,便不再继续下去,对叶勋道:“无论如何,你千万小心……眼下整个飞云城的希望都在你身上,若是、若……”说到后来,竟然不敢再继续下去。

    叶勋自然是明白她的担忧,笑笑:“你放心,我答应过皇上,爬也要爬回去。”

    想起数月前在船上赵峥和叶勋的谈话,旗云心头蓦地划过一线不安。她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只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先回去了吧,在这里也只能给你们添麻烦。”言罢又再三看了看寂云,眼中是不住的担忧:“他的伤怕是要养好些日子……等能动了,就送来我那里吧,反正我闲着没事,也方便照顾他。”

    “好。”叶勋统统应了,见旗云还有些恋恋不舍,便索性道:“不如一会儿就将寂云送回去吧,刚才我问过谢清,若是小心一些,应该没有问题。”

    “也好。”

    两人谈妥,便出了木棚。方才在里面还不察觉,走出来才发现外面已是晨光熹微。旗云环视了一圈,比起来时人来人往的情形,此时外面倒是清寂了许多。西面城头还飘着黑色的烟雾,空气中的气味也半点不曾散去,唯独那些士兵像是统统都没了踪影。

    “他们都去操练了。这会儿没什么人,我先送你回去吧?”叶勋招招手,又叫来久候的李坤,三人便一道回了将军府去。

    经过昨晚这么一闹,旗云早已是疲惫不堪。回到府内,也不愿打扰尚在睡梦中的碎玲,简单同叶勋说了几句,便进房内躺了下来。不消片刻,就沉沉陷入了睡眠。

    叶勋所料不差,那日之后齐国便发起了正式攻击。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即便是这样的关头,齐越依然没有放狠了打击。虽说他不再像第一次突袭那样,只派几千人的队伍做个样子,但每次攻击时的人数都不会超过围城军队的一半。简单的来说就是,他派出的兵力恰好可以同叶勋的军队激起一场鏖战,却又不会演变成生死决斗的地步。

    这种不痛不痒的打法接连持续了五日,一波接一波的袭击将两边的军队都搞得疲惫不堪。连叶勋手下的几员大将都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开门去迎战,却偏偏又被皇帝的旨令束缚,连一步都不得脱离飞云,守城战打得格外气闷。

    叶勋夹在皇帝与手下士兵中间,既要接受下属的抱怨,又要接受来自皇帝的压力,两厢为难,短短五日人便憔悴了不少。正当这样的时候,终于有一件可以算作喜讯的事来临了——皇帝下诏命旗云回宫。

    收到圣旨是在第六日。听到齐国军营中收兵的鸣金声响起,叶勋松了口气,挥手砍掉又一个搭在城头的云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攀爬的士兵从高处坠落,回过身来,便听到京城带来的消息。

    连日苦战的疲惫终于散去一些,他抹掉脸上的血迹,将手中先前夺来兵器扔给一旁等候的士兵,淡淡吩咐:“把附近清理一下。尸体拖走,兵器上缴。”

    士兵听话地应了,指挥人退下。叶勋回过头,对通报的人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很快地交代好战后处理的事务,连续几日千篇一律的程序众人也已经习惯,不必他多吩咐,便各自干起来。最后检视了一圈城内,确定万无一失,叶勋这才朝着将军府走去。

    这几日缠绵于战役,倒没有多少时间来这里看看旗云。走到将军府门外,想要进去,一低头又看到自己沾满血迹的盔甲。叹了口气,向跟着的士兵要了张干净的碎布。仔仔细细地将血迹抹擦干净,这才跨了进去。

    旗云住的院子在将军府最深处,自从上次半夜跑出来之后,她倒真的再未踏出房门一步。叶勋一走近院内,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李坤。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叶勋道:“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李坤道:“战事如何?”

    “死了五百四十二个兄弟。”叶勋垂下眼,沉默了片刻,转而道:“皇上今日下旨,让云妃娘娘回去。”

    李坤听到他报出的数字,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将军,这样的情况到底还要持续多久?皇帝是不是打算让我们就这样拖到死?”他看了一眼屋内,又道:“把云妃送走是好事,没了她咱们也没了顾虑。只要你一声令下,管他什么皇帝旨意,我们都敢开城门迎战!”

    “李坤!”叶勋沉下脸,斥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了!”李坤愤愤:“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你何必事事听从皇帝的吩咐?!凭什么要我们的兄弟白白送死?!”

    “凭什么?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高兴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去送死?!你给我看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开城门、开城门,开了就能打赢了?!就能灭了齐国了?!我告诉你,就算开了城门,结果也和现在一样!”叶勋压抑已久的怒火蓦然爆发,一拳捶在门柱上,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这场仗不管怎么打都是同样的结果!皇上根本没想过赢!你说得没错,他就是只想拖!用我们的命换身后千万百姓的命!这是军人的责任!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李坤被喝得脸色一阵青白,正要开口说话,门却“吱哑”一声开了。

    看着屋内走出的旗云,温婉而与世无争的脸庞,让李坤本要大声反驳的话语统统都咽了回去——是啊,他们是军人,守护的是身后的大好河山。是无数像云妃这样手无缚鸡的女子、孩童、老人……这些人没有能力战斗,只能依靠他们的浴血拼杀。为了能让这些人活下去,哪怕是多活一天,身为军人,他们也会用生命来交换!

    李坤的话再也说不出来,索性默默低下头退到了一边。叶勋扫了他一眼,收起眼中的狠厉,转而看向旗云:“进去吧,我有事和你说。”

    叶勋将皇帝的旨意简单地向旗云说明,又交代了自己的安排。出乎旗云的意料,叶勋居然急着今日便趁夜将她送走,甚至不等到明日天明。不过旗云也没有多嘴去询问缘由,方才屋外的争执她都听在了耳中,叶勋已经不堪重负,自己能尽早离开,便也能尽早解脱他一部分的负担。只是……

    “你千万要小心。”旗云满面忧色,却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嘱咐——要怎么说呢?让他尽力保全自己,让他不顾手下士兵的死活?怎么可能……这样念头就连想一想她都会唾弃自己,又怎么可能告诉叶勋?

    只是实在是太过害怕。死亡和分离的阴影从未如此接近过她,几乎贴着她的鼻尖在呼吸。这几日来,她待在房中,耳边听着不远处的厮杀哭喊声,即便是再怎么宽慰自己,也忍不住吓得颤抖。而现在,自己要离开这里了,叶勋却必须留下,甚至根本不知道今后是否还会有再见的时候!

    旗云想要拉着他的手把他一起带走,远离这个战场,可是她知道,如果离开了这里,那么叶勋就将不再是自己一直倾慕的那个叶勋。这是他必须担负的责任——无可推卸的责任,也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

    见她如此欲言又止,叶勋又怎么会不明白她想的是什么?他微微一笑,沾染了灰烬与鲜血的脸庞居然也透出些许明媚的气息来:“别怕。带着这个,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便将脖颈上佩戴了多年的小木牌摘了下来——那是许久以前旗云亲手刻下的一个“旗”字,就像她颈中同样的另一枚刻有“勋”字的木牌一样。多年来各自戴在两人最贴近心脏的位置,几乎成了一道保护符。

    “不,我要你戴上。”旗云却摇了摇头,反而解下自己颈上的木牌,同叶勋的那个串在一起,给他戴了上去。“这样,我就一直陪着你了。”

    那两个陈旧的小木牌时隔多年终于再一次亲昵地靠在一起,它们的存在是如此和谐,仿佛天生就应该被放置在一处,强行分开只是一种残忍的亵渎。

    “你看,这样就很好。”旗云扬起脸,笑意如春水缓缓淌过他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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