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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二十章

作者:闻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9:04
    旗云被软禁了。

    起初的时候她还不可置信。凭她对赵峥的了解,是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的。但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连踏出碧泉殿一步都不可能,也无法不承认这次赵峥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旗云一面担忧胞弟的安危,一面又忍不住猜测赵峥到底为何将她囚禁在此。毕竟,倘若他不愿意自己前去飞云城,哪怕是担心,她也会尽一个妃子的本分,不再提起。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况且,赵峥所谓的囚禁,与其说是怕她出宫,反倒不如说是为了防止别人踏入碧泉殿。

    旗云看着碧泉殿外密密麻麻的守卫,禁不住想: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倘若是宫中出现了奸细或是刺客,那么赵峥此举也就不难理解。以软禁的名义派兵将她保护起来,既掩人耳目,又能保证安全,的确是两全之策。

    旗云想到这些,便稍稍冷静下来,在第二日赵峥前来探望的时候,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了他。

    赵峥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之前几乎半个月未见,赵峥消瘦了许多,眼下也积了一圈青色的阴影,看上去分外憔悴疲惫。但是这样的时刻,旗云却觉得仿佛有种光芒从他身体里缓慢地渗透出来,带了一些绝望而不顾一切地疯狂气息,既令人着迷又深深恐惧。

    赵峥长得并不特别像中原人,似乎是因为楚太后有一半西域血统的缘故,赵峥也继承了一部分西域人的特点:他的鼻梁一向笔直而高挺,眼窝深邃,嘴唇单薄锋利。本应该是严酷的长相,却因为他骨子里抹不去的淡定与从容而减弱许多。特别是每当他微笑的时候,原本宛如刀刻的唇角会略微上扬成柔和的弧度,看上去倒令人有清风拂面之感。

    旗云知道,赵峥从来不是一位冷酷的帝王,尽管他总是没有多少情绪,却仍然时不时地带着笑意。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即使是笑着,她也能感觉得到他面容下的悲怆和动荡。

    她被软禁在屋内,无法探听到外界的消息,霜露经过上次的教训,也再也不敢私自向她透露任何情况,况且,连霜露她们都无法离开碧泉殿,又从何处去得来消息?

    旗云无奈,只能日日徘徊在屋内,实在烦躁了,便拾起书本来一行一行地轻声朗读,直到将心中呼之欲出的不安稳稳地压下,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赵峥依然每日来看她,却不再同往日一般,一待便是半日。现在的赵峥,往往都是来去匆匆,只简单地向她交代几句,问问她的身体状况,便又离去。不过好在赵峥每次前来,都会告诉她一些关于寂云的事。说寂云何时醒来,何时服药,伤势如何,让她不必担心。

    旗云素来是淡泊宁静的性子,被关在房中久了,便也渐渐冷静下来。她清楚赵峥不会对自己撒谎,既然说了寂云无事,那便是真的无事。而且,前两日来的时候,赵峥还曾暗示过她,萧夫人似乎早已被送到安全的地方,等到合适的时候便会令他们重逢。

    赵峥的这番举动,自然是为了保证母亲的安全。毕竟现在时局动荡,连京城都危机四伏。母亲一个女人,住在太傅府那么大的院子里,也确实令人无法安心。

    旗云听了他的交代,感激之余,又更加心疼起赵峥来。

    他越是考量周全,她便越觉得赵峥有不顾一切的势头,费尽心力的保护好她,恐怕也是为了能无牵无挂的背水一战。

    于是旗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每次看到赵峥都是欲言又止,想要询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眼看着赵峥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憔悴,旗云终于无法忍耐。

    在被囚禁的第十天,赵峥来看旗云的时候,她总算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

    拉住赵峥的手,旗云轻声道:“告诉我吧,你到底决定了什么?”

    赵峥一怔,眼眸黯了黯,低声道:“这些你不用知道。”

    “我是你的妃子,一陨俱陨、一荣俱荣,我为何不该知道?”旗云却是不罢休,拉着赵峥在床边坐下,摇了摇他的手:“你打算怎么做?外面情况如何?开战了吗?”

    这些问题旗云已经憋了数日,现下一口气问出来,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笑了笑,扬起脸看着赵峥,又道:“我已经和你站在一起,难道你连今后的路都不准备告诉我吗?那我要怎么走下去?”

    赵峥低垂着眼,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唇紧紧抿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坚决。

    旗云捏了捏他的掌心,略带撒娇地口吻:“说话啊。”

    “你……”赵峥只看了她一眼,就觉得旗云明亮的眸子像是望进了他灵魂里去,一时竟脱口道:“你不必如此。”话说出口,他便皱起眉,又陷入了沉默。

    这句话虽然简单,但旗云也多少听出了端倪。

    不必如此?什么不必如此?为何不必如此?她明明已经嫁给了他,夫妻之间福祸与共本是平常事,更何况他为她做了这么多,难道她想要给予一点点回报都不可以吗?

    旗云觉得有些委屈,但仍是柔声道:“皇上,旗云虽然只是众多嫔妃之一,却也理当不离不弃。”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却毫不退让。赵峥见她如此固执,叹了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旗云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白了白,“那难道是皇上从不将旗云看做妃子?”

    “旗云,”赵峥失笑,牵起她的手,轻轻握在掌心:“你觉得我们像是皇帝与妃子的关系吗?”

    “你那么聪明,为何此时却看不透?”赵峥的话语有些凄凉,缓缓道:“你心中至始至终都有着另一个人,我也是如此……你见过这样的夫妻吗?我们成亲三载,却一直不曾圆房,你以为我又存的是什么心思呢?”

    “我将你视作知己,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人比你更加懂得我……哪怕是从前的徽之,都不如你。”赵峥将旗云抱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似是安抚又似是怀念:“自从八年前那件事后,我便很长时间没有真正的活过了。直到后来遇到你……那些事,我从来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甚至连自己都少有回想,因为每一次想来,总是觉得心绪难宁。”

    “你可能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尽管恨,恨得想要将那人千刀万剐,但是心底……依然是爱的。”赵峥自嘲地笑了笑:“本以为永远不会说出口的事,那一次,竟然轻轻松松地就讲了出来……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同你说起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或许我可以开始放下了。”

    “因为你的缘故,让我觉得这一切也并非不可割舍,我甚至开始想,或许可以渐渐忘记他,然后和你过另一种生活……”

    旗云原本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听到此处,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赵峥抚了抚她的长发,淡淡道:“可是后来,我听闻了你和叶勋的事,便刻意安排你们在御花园见了一面,想看看你们之间到底是不是如传言那般。”

    “结果……自然是了。”

    “你知道吗?知道你心中的人是叶勋的时候,我并没有愤怒。”赵峥似乎也有些不可思议,“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叶勋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的眼光没有错。”

    “很可笑吧?”赵峥道:“我那时就想,我们之间恐怕是无缘了。若你与叶勋实在相爱,陪我几年之后,便放你走吧。”

    旗云听着听着泪水便涌了上来,无声无息地湿了赵峥的衣襟。

    赵峥恍若未觉,依然轻轻慢慢地拍着她的背,力度却更柔和了一些:“我不曾料到的是,徽之竟然会做到这个地步……根本不给人后路。”

    “他如此步步紧逼,我又怎能一味后退?”赵峥轻笑,摇了摇头,又柔声道:“我倒是不怕摔得粉身碎骨,但就是怕没能将在意的人好好托付。”

    “旗云。如今你已经是我最在意的人。只要你能好好地活下去……我便什么都无所谓。”赵峥说到此,仿佛是忽然被人卡住了咽喉,顿了顿,他继续道:“我决定要走的路,是一条没有未来的路。可你不一样……你不必为了我赔上一生。”说完这句话,赵峥蹙眉沉默了片刻,忽然用力地抱了她一下,随即便迅速放手,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皇上!”

    旗云尚未从悲痛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蓦地见他要走,便下意识地唤了一声。赵峥没有回头,身侧的手却紧紧握在了一处。

    “皇上……”旗云拭了拭眼睫,从塌上下来,牵住他的手,“皇上说完了,旗云可还没说呢。”她费力挤出一抹笑容,慢慢地将赵峥拉了回去。

    赵峥看着她,却始终无法说出拒绝的话——她像是一根柔软的刺,不声不响地便驻扎在了心头,起初时尚未太过留意,等到某一日忽然疼痛起来,才恍然大悟,原来竟然已经扎得那么深。

    人世间的感情有那么多种,却偏偏找不出一种能恰如其分地冠在他们之间。明明已经亲密无间,却又始终隔着千万里的迢迢距离,看不清亦道不清,温柔又疼痛,非死不罢休。

    赵峥长叹一声,也不再抵抗,随着她走了回去。

    重新坐下,这一次却换做了旗云开口。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心头隐约已经猜到了。”旗云微微一笑,眼眶仍是红红的:“你也说过,在这世上我是最了解你的人,那么你呢?你了解过我吗?”

    “我从很小的时候起,便知道自己与叶勋订了亲事。我长大了,要做叶家的媳妇。”旗云看着案上明明灭灭的蜡烛,目光温柔,往事如流水缓缓倾泻而出:“我和叶勋从小一起长大,十多年的时光,我们只分别过一次。那种感情,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也的确,一直都没有被取代。”

    “叶勋是个有抱负的人,小时候他便告诉我,要随着叶伯伯去打天下……他总说,要建一个太平盛世,要平西南。”

    “当初我还小,并不太懂这些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若是他要出去打仗,我便在家里等他。他要打一年,我就等一年;他要打十年,我就等十年……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叶勋会回来,我们……也会成亲。”

    “可惜,世事难料。就在叶勋终于有机会披上战甲去打仗的时候,我却被召进了宫中……”旗云看着赵峥略带愧疚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继续道:“起初我抵死反抗,我不停地对爹娘说,我答应过叶勋,我是叶勋的新娘,我不会嫁给别人……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你是皇帝,你的诏书大过一切,哪怕我爹是太傅、叶伯伯是将军,哪怕我与叶勋之间早已有婚约,我依然不得不背离当初与他的誓言,嫁入宫中。”

    “但是,你相信吗?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

    “我娘信佛。小时候耳濡目染了一些,我便也相信有人是有命的。进宫后的两年,我总想,或许我嫁给你,就是我的命。”

    案上的烛火似乎弱了一些,窗外有一线风轻轻拂过,烛影晃动,旗云看得有些出神。

    “在我的印象里,你并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一个泯灭了七情六欲的苦行者。”

    赵峥苦笑。

    “直到那晚你同我说起自己的过往,我才发觉——原来你不是无情,而是太过重情。”旗云偏着头回忆了一下,“我当时觉得,陪在这样的一个皇帝身边,或许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后来的事你便也都知道了。你虽说当我是知己,我却始终认定你是我的丈夫。尽管我无法控制我的感情,尽管我仍然记着叶勋,也还在等着叶勋,可是我始终明白……我萧旗云,嫁的是赵峥。”

    “你一日不休妻,我便一日不背叛你,福祸与共、生死不弃。”

    赵峥从未见过旗云如此坚决的模样。

    眼前的女子仿佛永远温婉而和煦,她几乎从不反抗、从不拒绝,好像无论是怎样的困苦,她都可以安然的笑着,默不作声地承受下来。

    只是这一次,唯有这一次,她却选择了抗争。

    旗云笑着,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一字一字重复道:“我萧旗云,与赵峥福祸与共、生死不弃!”

    赵峥久久不语。

    风在屋外紧一阵疏一阵地刮着。是春末夏初的风,带了些许暖意,轻轻拍打在窗户上,又沿着缝隙滑入房间,撩拨案上明灭的烛火。

    “你知道,妻子应该做些什么吗?”再一次开口,赵峥的声音却已经喑哑不成调,他抬起头来,凝视旗云:“你肯为我做吗?”

    旗云抿唇一笑,颊边飞起一抹红晕,眼神却无比坚决。她没有说话,亦没有点头,只是跪在床上,将赵峥拉了上来。

    沉香木制的床榻非常宽大,即使三四个人并排睡下也丝毫不显得拥挤。旗云让赵峥慢慢躺了下来,自己则坐起身,缓缓取下头上的发饰。

    她的长发平日里都被挽在脑后,用一枝深红的珊瑚簪子别起来。虽然简单,看起来却格外令人动心——红色的珊瑚映衬着墨色的长发,愈发显出一种妖娆的纯真。

    旗云将簪子取下,放在案头。烛火又微微晃了晃。她看着赵峥,笑着,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

    “等等,”赵峥叫住她,正色道:“你……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旗云摇摇头,眼中的光芒温柔而圣洁:“这些本是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拖延了这么久,已经是我的不是。”

    她的话说得如此坦荡而理所当然,赵峥心头一痛,问道:“你当真要与我生死不弃?”

    旗云微微一笑:“当真。”

    “那……叶勋呢?”

    “我依然爱他。哪怕是陪你死了,我也爱他,也等他。”旗云静静看着他,笑意温柔:“很矛盾是不是?但……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赵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是清澈明净,他笑道:“我赵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塌边的烛火如同风中寒蝉,已经到了穷途之末。长夜尚且漫长,它却轻轻地颤了颤,彻底熄灭了光芒。倏忽而至的黑暗中,屋内响起衣衫褪去的轻响声,沙沙沙,宛如在下一场淋漓的雨。

    窗外枝影凝定,万籁俱寂,连风都不再敲响门楣。隐隐约约间,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反反复复,只为那一句:生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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