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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2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神被解救,就连被冠以“中国第一保皇派”的陶铸和彭德怀都早已平凡昭雪,被割断喉咙含冤枪决的张志新已被喻为真理的斗士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好多被赶出演艺舞台多年的演员和艺术家都开禁并享受到了真正的文艺的春天,父亲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人物,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使他至今都活在被放逐被遗忘的厄运里。

    究竟是谁牵绊着父亲?

    究竟是谁流放了父亲?

    再看父亲的表情,除了一丝无奈,竟然没有委屈,没有太大的痛苦。

    “我活得很好!”父亲说。

    说完就继续抽他的烟,抽完了烟盒里仅剩的几根纸烟,又从窗外屋檐下拿出一捆晒得干蹦焦脆的烟叶,撕了一溜儿报纸去卷喇叭筒,抽得满屋都是呛人的烟草味。

    式微妈妈说:“可我活得不好,你的孩子活得不好,秋晓也一定……活得不好。”

    式微妈妈一把拽过我:“你看他,你看他的脸,假如有父亲照看着,他能变成这副……”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哽咽难咽。

    父亲抬起头来:“我知道,我是不称职的父亲,可你知道好多的事其实和孩子无关,孩子是无辜的,是感情的牺牲品。而活在爱情中的人都是溺水之人,只顾在感情的旋涡中挣扎着,求死不能,求生呢又活得痛不欲生……缘里求缘不是缘,梦里寻梦不是梦,我和你的那些事你该是知道的,你是一直都知道的……那些……早已过去了,你也知道我对秋晓已不仅仅是求缘、寻梦,我对她……这辈子……是怎么也死不了心了。”

    “可是秋晓……”式微妈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还有你的孩子,你的另一个孩子,商痕……商彤……天生地就的双生子,就那样活活地被撕扯开来,过起一般两样的生活,竟没有一个留给你……”

    父亲说:“这不又见面了,这不好好的么?商痕好好的,商彤好好的,秋晓好好的,你也……好好的……”

    式微妈妈打断了他的话:“可我们都没有你!”

    式微妈妈哭了:“我们都是你的,可我们都没有你!”

    父亲的眼圈也红了:“可我……又有谁?又是谁?”

    式微妈妈问:“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呆在这里,好多老演员老艺人都焕发青春去演新戏了,你不想回大连吗?你不想再演戏了吗?”

    父亲说:“我这一辈子,学戏是为父亲,演戏是为秋晓,后来父亲死了,后来我又没有了秋晓,我就再也没有了演戏的乐趣,我好像早已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在这林子里呆下去,到死,到老……”

    式微妈妈说:“当初秋晓来尼姑庵生完孩子,临走前心心念念想见舅舅一面,你知道是舅舅在墓园里养大了她,而她又是舅舅亲生的女儿,相思想念都刻骨铭心,谁知舅舅回到商州就是走到生命的尽头了,秋晓只看见青冢荒草黄土一杯,可怜她愁怀无托相思难寄,在父亲的坟前哭得惊天动地。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她的父亲会死,活活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说死就死了?!连一个照面都没有。”

    父亲潸然:“回去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她认为是我送父亲回的商州,是我让她再也见不到父亲,她再也不原谅我……”

    忘不了的还是曾经的旧梦,始终想起的却是永远的倾情。

    那一刻最尴尬的是式微妈妈。

    总是经历着这种尴尬,她才晓得人间的聚散她再不能寸断肝肠;

    总是顺应着这种尴尬,她才明白悲欢与离合她都不应放在心上。

    她是那样平静,那样无波无澜:“告诉我,秋晓现在在哪里?”

    父亲的回答很简单:“秋晓钟望尘还有商彤,他们都住在樱桃谷。”

    这就是我的父亲。

    谁也无发牵绊他,牵绊着他的,是他不死的情;

    谁也不能流放他,流放了他的,是他自己的心。

    4.会流眼泪的红蜻蜓

    式微妈妈教我管钟望尘叫尘叔。

    靠近樱桃谷的地方有一片河谷,是由汉江的支流冲积而成的小三角洲,有一大片高低错落的木板房,驻扎着尘叔和他的基建队。

    每天一大早,就有轰轰隆隆的车队拉着头戴安全帽的基建工人,辗过碎石铺就的甬道驶往几十里地的施工工地,他们是森林采伐的保障部门,是开掘新的采伐点修房起灶安营扎寨的先头兵。

    尘叔的修理铺就在基建队最幽闭的地方,对面是车库和仓房,一大片布满青苔的空地围成一个小院,中间一条曲曲弯弯的小道,是尘叔用他自己的寂寞踩就的。尘叔就坐在那间没有窗户的木板棚里,整天干着修补汽车轮胎、拾掇电钻、油锯、喷泵的活计。

    式微妈妈告诉我,尘叔的女人就是秋晓。

    式微妈妈要我管那个留着一条长辫子的漂亮女人叫……暂时先叫……秋姨。

    早就听说她以前也学过几天话剧表演,现在又知道她还参加了林区的文工团,成了这里的台柱子,还又学会唱秦腔。现在林区文工团已经解散,演员或者被其它的专业剧团挖走或者自找门路调走或者就地改行。秋姨是为她的男人而留下来的,起先分在采伐队开绞盘机,后来采伐队往林深路高处开拔,越走越远了,让她顾不了家和孩子,就又调到离基建队最近的十八里苗圃,晴天在山上采集树种,雨天在苗圃里哺育树苗。

    站在我父亲的木屋前,可以居高临下看见尘叔的小院。

    站在我父亲的木屋前,想像就会丰满了翅膀,飞掠过纷纷纭纭重重叠叠的时空,清晰如昨体会最寻常的日子,瞅见那一家子人,瞅见四季孤寂的青苔小院如何被他们的孩子――我的名叫商彤的弟弟踩出小鹿蹄印一般的图案,而悠悠扬扬的秦腔又怎样从秋姨秀发飘逸的轻曼中斜斜地迤出,笑弯了尘叔的一双眯眯眼。尘叔的妻子平时就住在十八里苗圃,儿子在溪水坪的林区小学住校,现在正逢暑假,他们一家就在这里团聚。

    尘叔常年都在木板棚里干活儿,只在妻儿到来的日子里,在儿子的欢声笑语里把活计拿到屋外的空地上去做。好像那小院布满了青苔也布满孤独和寂寞,好像只是为了每年一次铺展在阳光下的这个日子的到来,这小院才年复一年阴郁潮湿地存在下去。我和式微妈妈都惊诧于尘叔身体的虚弱和脸上不长一根胡须的苍白,总觉得那张脸就像瓷做的像面捏的像白纸剪出来的,式微妈妈说那是常年不晒日头常年呆在木板棚里腻白的,父亲听这话时正在一旁往双管猎枪里塞火药,瓮声瓮气地说了声:“他可是个大好人。”

    就在那一天,就在我和式微妈妈初来樱桃谷的那一天,父亲领着我穿过草甸子穿过山林,来到山顶上那座茅草庵里。这是父亲守林的嘹望哨,站在这儿,可以看见对面山上有没有火灾险情,有没有熊瞎子在远处的新生林里糟蹋树木。父亲有一架专门用于森林守望的高倍望远镜,透过它,可以清楚地看见山下的樱桃谷,看见式微妈妈坐在木屋前的树桩上梳头,她刚刚起好开头还未及织起来的竹签毛线就放在脚边的竹篮篮里,她的表情很平和,似乎无忧无虑无悲无喜,又似乎心冷似铁心字成灰。就在这里,就在那一刻,我的望远镜瞄到了……琴姨。她是我的母亲我比谁都能最先认出她,可我为什么看见她时会这样……平静?她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几百倍,比我在心里揣摩了千遍万遍的影子还要美。她也在梳头,她的梳头和式微妈妈是那样的不同。式微妈妈神态安详举止高贵,像莲花座上手持净瓶杨柳枝的观音,静穆,仁厚;而琴姨不同,琴姨柔情似水,婷婷婀婀,袅袅娜娜,像静卧从容的处子,像坠落凡间的精灵,更像水边浣纱的织女――梳子拿在手中,竟像是拿捏着一枚浪漫怡然的金梭银梭,穿梭于黑发之间一如穿梭于经纱纬线,那黑油油的锦缎实在是天上取样人间织就,如墨如诗,说不完的风流,道不尽的标致。

    然后我就看见了商彤。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来描述我看到商彤的情景。

    他是我生命的另一半,我痛他痛,我疼他疼,我知他知。

    假若我看见了他,他也一定看见了我。

    虽然在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骑在尘叔的脖子上玩那种高空架大马的游戏,但他一定也看见了我,知道我,知道我在看他,知道我在乎他的幸福。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还骑在他父亲的脖子上玩那种高空架大马的游戏,他一定是个被娇惯被宠爱的人。这样的游戏我一辈子都没有玩过。他的父亲那样气喘吁吁,那样单薄,苍白瘦弱,但他又是那样有耐心,那样从里到外的开心,咧开嘴,皱着鼻,眉毛眼睛都笑成月亮弯弯。

    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

    那是一个幸福的父亲。

    而我的弟弟商彤更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这样的幸福让我望尘莫及。

    这样的幸福让我看了只想流泪。

    我说过,十二岁的我是一个蝴蝶少年,看见我的弟弟商彤我却变做会飞的红蜻蜓了。我发现我是真的在水面上飞,水面那么净,是硕大无朋的镜子,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那么美,那么漂亮,脸似红红的熟透的苹果,眼睛是秋天里的黑葡萄,鼻子是玉雕的是绝无仅有的琼崖,嘴唇是五月樱树没有挂果的梦。

    可惜这是商彤。

    可惜这不是我自己。

    我是这样在乎我所看见的他的样子,这和我看见父亲时是那样的不同。

    看见父亲我只想到我应该长成这个样子,看见商彤我只想哭――我和他已不仅仅是熟稔――我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的!我原本就是他!!

    我不知道其他的双胞胎会是什么感觉,假若他们也像我和商彤,一生下来就被拆开,将来见面了会怎样,会不会也像我?

    我是一只会流眼泪的红蜻蜓。

    我真的很忧伤。

    5.别人的钟爱

    我是不假思索地脱口喊出了:“商彤――商彤――商彤――”

    我的声音穿越林海,在氤氲的森林腐质土的气息中,发出震颤的嘹亮的回音,漫山遍野都是我的呐喊:“商彤――商彤――商彤――”

    我在望远镜里看见商彤也朝山上,朝我们的嘹望哨上看。

    商彤一定听见了我的呼喊,但是商彤没有理我。

    依旧在玩他的高空架大马。

    “商彤――商彤――商彤――”我继续喊。

    山下青苔小院里游戏依然。

    只有琴姨惊慌失乱,手中的梳子掉在地上,脸色苍白。

    耳边响起父亲的声音:“别喊了,他听不见的,他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名字,他有他父亲给起的名字,他叫……钟爱……”

    “钟……爱?!”我移过脸来看父亲:“他明明是我的弟弟,他明明就是商彤,他怎么会有别的名字?他怎么会叫……钟爱?!”

    别人的……钟爱?!

    父亲不说话。

    只是陡然间脸色铁青,继而变得苍白失色,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父亲没有接过望远镜朝山下去看,但我知道他已经早就看过千遍万遍了。

    父亲没有责备我的狂呼乱叫,只是表情古怪,似是痛苦,又似有难以言喻的幸福和喜悦,最终陷进一种无法否认无法回避的愧疚中去了。

    岁月在我眼前飞速流逝,一瞬间,我跨越了少年的无知和年少的迷惘,跨越了十二岁的种种局限与困惑,多少人世的沧桑和无奈彷徨,多少如梦如烟的故事和故事里撕心裂肺的绝望,都在我心中悲情诠释,感念神伤,定格成一个小小男子汉过早的深刻与坚强。我觉得自己可以像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那样同父亲对话了,可以像一座山对另一座山那样,沉默着,固守着,凝望着,同父亲对峙。

    这一瞬间我读懂了父亲。

    父亲游游移移的目光总在逃避我探究的眼神,而我执着的凝望里自有洞穿一切的残忍和自戕般的心殇。

    父亲的声音低若蚊嘤:“他……真是……你的……弟弟,尘叔……有病呢……是个……好人……”

    父亲说:“那女人……你该知道的……是你母亲,可惜命苦……只是对不住你……和……你的……式微……妈妈……”

    静静地,看着高大魁伟的父亲,看着他那样艰难地讲述自己,讲述那份伤心和隐痛,生平第一次,知道外表强悍无比的父亲,内心世界里竟有着如此鲜活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东西,它使父亲终日走不出歉疚与自责,走不出转瞬即逝的快慰里恒久不灭的窝囊与憋屈,丧气与灰心。

    呵,父亲,你就这样终日死守着别人的幸福?你就这样把自己活成了苦行僧,又眼巴巴地看着你的商彤去点缀别人的光景,却让另一个儿子商痕从来就没有过……父亲!

    我不知道该不该责怪父亲,该不该让父亲去自食其果。

    难道真要我的父亲去……自食其果?

    难道要让他在法律上道义上伦理上以及他与式微妈妈生疏无比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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