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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4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情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分携如昨。

    式微妈妈知道他有心魔在作祟,一手牵着他,向雕花睡床走去。

    8.但有旧怨加新愁

    他们同时看到了阳光。

    投射着,肆意纵情,无所畏惧。

    那束阳光是从禅房的天窗上照进来的,不偏不倚,笼罩在那张睡床上。

    当她牵着他走进那一片炫目的光芒中,当他拥抱着她倒在那张光芒万丈的床榻上,她看见他的眼神里闪现着怯懦的羞涩的隐忍含悲的不情愿,他的脸色那么苍白,阳光似乎一下子就全部透射进去了,看得见一丝丝透明的肌肉纹理和一绺绺淡蓝色的毛细血管――这样一张晶莹的玉雕石刻一般的脸啊,让她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感觉里记忆里都有一种奇怪的痛觉在聚拢――她又想起了那身桂子红的衣裳,那张在幻觉与映像中越来越清晰的孩子的脸,伴着哭声,伴着落红花雨,伴着烟灭灰飞之后关于琵琶纽扣的悬念和猜忌。

    式微妈妈的心乱了。

    再看他时,他已在炫目的光芒里睡着了,枕着她的一只胳膊,微热的呼吸霈在她的耳畔,脸上全是乖觉和无辜――这就是他,是她在寂寞庵堂的辛苦等待里倦游而归的男人吗?他留给她的,和他从未留给她的,都是一些依稀的幻觉,他让她活在幻觉和幻觉以外的尼姑庵的愁廖之中,她千辛万苦地等来了他,他居然如此地乖觉和无辜――他在阳光普照的床榻在她温软的怀抱中睡着了。

    不舍得去惊动他。

    让他做一个好梦,睡一场好觉,然后醒来,做一个好男人。

    他会是一个好男人吗?

    他会把一个女人最想要的一切都给她吗?

    比如孩子,他会给她一个孩子吗?

    古居无法回答式微妈妈心底的询问,只管在自己的梦里静静睡去。

    阳光拂掠他的头顶,一寸一寸游移而去,罩在他脸上的光环不见了,那些丝丝绺绺半透明半呈现出淡蓝色的肌肉的纹理和毛细血管,也凝在了他青灰色的面色之下,最后在阳光的阴影里跳跃了一下,抖颤了一下,就再也看不见了。

    式微妈妈的心也紧跟着跳跃了一下,抖颤了一下,充满柔怜。

    她想她是真的爱他,爱他无辜的乖觉的表情,爱他枕着她的一只胳膊心安理得、塌实熟睡的样子――就像是走了很久很远的路又回到了最舒适最安全的地方。

    他一定忘记了上一次临走时说过的话:“式微我怕,这尼姑庵有捉我回去的鬼!”

    那种柔怜的感觉在式微妈妈的心里重新弥升起一种庄严,一种母性的傲岸。感觉怀里搂着的已不是她的终于归来的丈夫,而是一个孩子,是她用生命和心泪铸就的,一夜间长大成人的儿子。

    式微妈妈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他。

    她的手拂掠过他的头顶、额头、挺直的鼻梁、温热的嘴唇,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脖项,那里有突起的喉结,卡其布制服的领口挡住了她手指的行进,她索性解开了它,继而又解开了领口下的第一枚纽扣,第二枚纽扣,第三枚纽扣,依此而下,直到第七枚纽扣。

    式微妈妈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她在解开那七枚卡其布制服纽扣的过程中的所思所想,以及相关的细节。我一直相信关于这类想像和文字描述,于我实在是出于少年时的诸多记忆。在我和式微妈妈相依为命的那许多年里,每到“六月六晒丝绸”的时候,式微妈妈都会从箱笼里取出那件卡其布制服,并把它和那些花花绿绿的丝绸被褥一起,挂在阳光下暴晒一番,然后才叠放整齐,收箱入笼,视为珍品。式微妈妈曾经告诉我,古居最后一次来尼姑庵时就是穿着这件卡其布制服,而我在第一次看见那件衣服时就注意到那一排烦琐的七个纽扣,心里就有了邪狎的想像。我那时就对尼姑庵和式微妈妈的故事充满好奇和兴趣,感觉那不仅仅是一个妖氛四起的地方,更是时时刻刻充满情欲。我儿时的想像里常常有一双手,从莫名的不知不觉的地方伸来,一粒一粒解开了那件卡其布制服的纽扣。当我把这双手和式微妈妈的那双手联想到一起的时候,我着实吓了一跳,不仅羞愧而且懊恼。我知道这样亵渎式微妈妈无疑于自我犯罪,但我实在不能克制自己的想像,我更坚信自己的想像。

    就像这一刻钟,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双手。

    它是那样急迫,焦渴,它解开那七枚纽扣的过程就是挣断了七根紧绷绷的琴弦的过程,断弦之后是裸露的琴身,那么消瘦,似乎身形未足只是一个少年郎,而又分明就是一具活生生的青春激昂的男子的躯体。我看见那双手在瘦骨嶙峋的男人的胸腔上停留了一会儿,直逼而下,抚过那片平坦光滑的腹肌,掠过那片茂密的森林和草地,一把攥住了什么。

    沉睡着的男人醒了。

    紧攥在女人手中的男人的阳具醒了。

    在我的想像和比想像更丰富更全面的“看见”里,式微妈妈有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她在那个最紧要最消魂的时刻是自己“坐”上去的。后来我知道这个动作在中国古代的春宫图里被称做“美女坐钉”。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叙述对于读者理解式微妈妈和尼姑庵,是否会有帮助。

    也许在我自己的想像和描述里,我是真的掺杂了年少时的邪狎心理和年长后的性体验。

    我之所以如此笨拙如此低能地想要描述出那一天的真实情景,只在于我想告诉读者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第一,式微妈妈在坐上去的那一瞬间,才猛然发现古居脖子上戴着一枚用红丝线串着的琵琶纽扣,她不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戴上去的呢,还是以前就戴着。在这之前仅有的几次性事,每每都是黑灯瞎火、提心吊胆地草草了事,她没能看清楚――就像刚才,她那样心醉神迷地抚摸,竟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式微妈妈一眼就看出,这枚琵琶纽扣和她在桃花树下紫檀木漆匣里看到那一枚钉在红肚兜上的,是一对儿。立刻就明白了这之间的干系――或许古居就是那只小老虎呐!第二,也是在式微妈妈刚刚摆好“美女坐钉”的姿势后,雕花睡床的最后一个机关打开了,古居只看了一眼就大喊一声“哎呀鬼呀”,晕了过去。其实这雕花睡床的最后一个机关,原本就是一只竖起来的薄型的衣橱,里边挂着两件新旧不一的戏服,一件少了一条水袖,另一件也少了一条水袖。完全符合式微妈妈最初的推断。古居是又一次地被吓着了。第二天,他离开了尼姑庵。

    9.回不去的日子和另一种缘起

    日子回不去了。

    无论是在此刻,在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

    还是在当初,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

    回不去的日子注定会有一些遗憾和残缺,一些难以深入的失落和戛然而止的喟叹。

    对于我来说,回不去意味着我必须和我所钟爱的式微妈妈和尼姑庵告别,因为我的思绪和我的笔已在这遗世独立的尼姑庵里泛滥成河,不能自控――那些故事已疯长成昔日庵堂里的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所有的飘落和婆娑都摆脱不了鬼气森森的阴影。我常常循着幼年时式微妈妈的讲述,和我自己的超越了这些讲述之上的探究和想像,走进尼姑庵――那些不堪忍受的寂寞,那些烟灭灰飞的盼望,那些被压抑的渴望。我常常弄不明白,我何以如此钟情,如此痴迷沉醉。我年少时的心事和长大后的愁殇无一例外,都是情欲的殉葬,都是尼姑庵里的祭品。

    对于式微妈妈来说,回不去意味着她必须斩断情丝了却愁肠,由尼姑庵里的活鬼变做活在这一世的冤魂。她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带着好奇与探究,轻轻松松、寻寻觅觅、飘飘游游于那些前尘往事和今世奇闻。她那时已经深知有一些东西是活生生地从她的命里撕扯开了,那些痛楚和伤痕最初是陌生而鲜活的,慢慢地竟也麻木,变做别的痛楚和伤痕。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超脱和造化。

    对于古居来说,回不去意味着他将由此而步入另一种生活。

    一件生死攸关的身世之谜就这样被揭秘。

    无论这样还是那样他都是表哥。

    只是此表哥和彼表哥是那样的不同。

    以前他是伞郎的儿子,现在他属于尼姑庵属于嫣红。

    原来舅舅竟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原来他和秋晓并不是亲兄妹。

    古居那时真是一个被劫数追赶的孩子,逃离尼姑庵虽然逃离了前生后世的灾难的笼罩,回到大连却是真正回到了在劫难逃的新的苦难。

    自是后话。

    10.血里头带来的不悔

    关于秋晓在1969年的那个秋天把孩子生在尼姑庵里的事,充其量只能算做我们这个故事的一个引子。

    虽然以后的一切会证明秋晓在我的生命里,在我此刻讲述的故事里,会是一个多么重要多么关键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我依然无法在自己心灵的天平上把重心和爱移一点点给她。我知道我这样做是很私人化,很幼稚,同时又是欠公平的,因为她至少给了我生命。

    但我真的……真的……无法改变自己。

    我甚至无法在心里痛痛快快地喊她一声……母亲。

    她像一个道具或者一个僵持的布景出现在我挚情真述的故事里,我的笔和我的文字对她的称呼却吝啬到最极致,写到纸上仅仅是“秋晓”或者“那个名叫秋晓的女人”。

    而式微妈妈不同,我对她的爱戴和敬仰是血里头带来的。

    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我的生命和30余年苟且活着的日子,实际上是我的父亲和秋晓对苦命的式微妈妈的最残酷的伤害。虽然在式微妈妈的心目中一个自天而降的儿子于她是多么地难得和不可奢望;虽然在漫长而清冷的庵堂岁月中,她曾经多么庆幸,庆幸这份得到和缘份。

    那个离经叛道的嫣红怎么就偏偏就对无情无义的戏子动心了,勾引起郎情妾意与邪思妄念,牵扯起抵死缠绵与爱恨情怨,倒让式微妈妈一头撞进恶梦不醒的深涧。

    式微妈妈用心去爱的男人怎么偏偏就是珠胎暗结的产物,山高水远却又重回老地方,黄鹤飞去竟也不忘了送子回归――我坚信自己是替爹娘来向式微妈妈偿还三生情债的。我坚信冥冥之中自有神灵安排了这一切。

    我不知道式微妈妈是否会认同我的这个观点。

    我只知道在秋晓没有挺着大肚子来尼姑庵之前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古居最后一次归来又绝尘而去的那段日子里,式微妈妈是真的由尼姑庵里的活鬼变作无所皈依的冤魂。

    若干年后式微妈妈曾对我讲述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和劫后余生的感受:“没有一点点自尊,没有一点点希望,没有梦,更没有明天。”式微妈妈说:“我要的不多,但我什么也得不到,当我最后意识到我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孩子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真的是……又可怜……又可耻!”

    而那段日子在我的想像里一旦展开画轴,就一定是从古居那张渐逝渐远的背影开始的。

    我从这张背影里看到的是一个懦弱的心里有殇的男子的逃逸,他以为他自此就远离了烦恼之源,但实际上他又投奔了苦难之乡。式微妈妈从这张背影里看到了什么呢?我想她看到的是绝望和爱――她爱他,她是真的……真的那么……那么爱他。只是转眼之间一切都没有了。

    其实古居那天临走时也是缱绻难舍心有不甘。

    他告诉式微妈妈:“其实这次回来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是父亲告诉我的。你知道我父亲是个失聪的人,从来没有谁能走进他的心里,和他心贴心地交流,父亲之所以告诉我这些,是因为他的女儿秋晓。当秋晓的母亲提醒我秋晓是我妹妹,劝我离开秋晓的时候,父亲站到了我这边,让我弄不清他的用意。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看好钟望尘的,难道他只是为了和秋晓的母亲作对?后来我想通了,父亲是个严谨的人,告诉我真相也只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和他和秋晓都是生死攸关的一件大事,他尊重我,信任我,不愿我糊里糊涂铸就了人生的遗憾……”

    是这样吗?式微妈妈用那双在尼姑庵走过千遭万遭的眼睛看着古居,她的眼睛能看透尼姑庵里前生后世的爱恨情仇,却看不透眼前这个让自己见了一次面就当作情郎去爱的表哥。在他和他的迷惘里,竟然没有……式微。

    真的是这样吗?式微妈妈不敢问他,看他平静地说出秋晓的名字,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一会儿像个孩子般的无奈,无助;一会儿又老于世故似的,写了一脸的苍茫和疲惫。心里知道他是有爱的,他那么多愁善感,他的情像火山蕴藏着无尽的可能和随时都会爆发的滚烫溶液,却从来不会为她。

    他是属于秋晓的。

    古居的眼里流淌着希望的光芒,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偷偷点燃,最先是阑珊的灯火,最后是冲天的火焰:“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无论是小时候跟着父母一起被批斗,还是后来去了北京,可是现在惟有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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