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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3

作者:谭易
更新时间:2017-08-11 14:51:04
落红不是无情物”出自同样的手笔。

    那一刻钟的感觉很神秘,有强烈的痛觉和心悸。

    式微妈妈无法捕捉那种痛觉和心悸的来处和去处,只听见有婴儿的啼哭从不知的无定的地方响起,高亢,悲怆。她想她是又一次撞进庵堂,撞进悬念四起、扑朔迷离的嫣红的故事里去了。流言和传闻里都有大姨妈在尼姑庵生下野孩子的说法,这一瞬间,她不仅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而且看见那孩子有一张纸一样的……苍白的脸。

    一切都该是另一个时空的怪诞。

    假如真的存在过,也该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老皇历;

    假如真有野孩子,活到今天也该有二十五、六岁。

    不知怎么就想起表哥来,想起他的脸。

    古居在离开尼姑庵去大连时曾经丢下一句话:“式微,我害怕,这尼姑庵有捉我回去的鬼。”古居说这话的时候就是一脸的苍白。式微妈妈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无辜和憔悴,眼里全是无助和泪水。

    她那时并不知道他走了她会不会害怕,她不知道有一天她也会令他害怕。

    她这时也并不清楚如此这般联想,与她,与古居,究竟有什么实际意义。

    式微妈妈打开了匣子。

    那种痛觉和心悸不见了。

    那一声啼哭和那一张苍白的孩子的脸不见了。

    表哥不见了。

    展现在式微妈妈面前的是一套桂子红的男孩的衣服,红披风,红肚兜,红袄红裤红鞋红帽。也许是虎年生下的孩子,他的衣服鞋帽都绣上了大大小小神态各异的老虎图案。

    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具备了怎样的慧心灵性和娴熟的女红技巧才裁剪缝制出了这样的衣裳?

    是怎样的一只小老虎?具备了怎样的福分怎样的好命才配把他们穿上?

    是怎样的不测和舛错?它们又只能装在一个衣冠冢里,在世事沧桑的二十多年以后,在桃之夭夭的难节里,延续忧伤。

    式微妈妈不能肯定,在久远的风流倜傥的故事里,那个自喻为“落红不是无情物”的人究竟是不是嫣红。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想像着,揣摩着,昔日的情景――寂寞难耐的庵堂女子,独坐禅房,于凄风寒雨的夜里绣制这些美丽的桂子红的情景。往昔的岁月和久在深闺人不识的日子在记忆里隐退;削发剃度皈依佛门的冷寂,已幻化成一种热辣辣的相思入骨的盼望,盼望着他能收到她托人捎给他的口信,盼望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早日成形、长大,在他终于倦游而归的时候,送一个活蹦乱跳的小老虎给他。

    耳畔又响起那一声尖锐的蜇疼人心的婴儿的哭泣。

    看见一张苍白瘦削、皱巴巴的脸――在紫檀木漆匣和散落在新鲜泥土、湿润晨风中的桂子红的颜色上缓缓叠起,游游移移掠过桃花树枯萎的枝头,掠过潮湿凄迷的尼姑庵的天空,无踪无迹。

    真的是那只……生不逢时的……小老虎吗?

    感觉那哭声是溺在一种无形的扼杀和受难的窒息中。

    而那张脸,原本也不该这般苍白。

    他应该是一只威猛硕壮的……虎。

    那个母亲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打击和失落,才放弃了为她的孩子穿上桂子红的新衣裳?

    那个孩子究竟是到哪里去了,才让他的母亲万念俱灰,把所有的寄托都埋成小小坟茔?

    紫檀木漆匣里最后的一点发现让式微妈妈莫名兴奋:那只小老虎……他一定没有死。

    6.依旧梦魂中

    式微妈妈从紫檀木漆匣里发现琵琶纽扣的事,在她以后的回忆和别人对这件事的评述以及我这一刻挖空心思的畅想里,都是一种悬念和神秘。

    虽然我知道我的畅想其实并无什么实质的或者积极的意义。

    尽管我是那样情绪饱满……那样强烈地……冲动地……想要告诉你们,我要讲述一个怎样的故事,我们的故事里有一个怎样的尼姑庵,式微妈妈在这座尼姑庵里看到了什么,而尼姑庵里究竟又有些什么……后来我发现我其实真的不太会编撰故事,我的笔和我的思路都用来制造神秘和设计悬念了,我的讲述一直深陷在牛鬼蛇神的妖氛中无力自拔,而我自己除了迷失和沉醉以外,找不到另外一个可以使沉滞的叙述迅速转动起来的角度和视点。究起原因,我发现我大约是太爱式微妈妈这个人了,我的眼睛和思绪穿越时空和阴阳睽隔,稍不留神就梦回昔日的情景之中,我的魂魄和精神却依附到式微妈妈在1964年的那个春天所呈现的那种……痴迷。

    1964到1969,这中间隔着长长的五年。

    五年后秋晓在这里生下了弟弟和我。

    凭心而论,我对这座尼姑庵能有多少了解呢?

    我对式微妈妈所看到的那一切又能有多少了解呢?

    在我以后和式微妈妈共同生活的那些年里,我们之间关于尼姑庵的交谈并不多。我幼年和少年的记忆中也很少有《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如此这般的经历。而式微妈妈纵然痴迷于尼姑庵和关于嫣红的诸多传说,眼目所及的也不过只是一些风动声息的浮泛和流年逝水的皮毛。尼姑庵留给世人的就像一座繁华落尽的舞台,曾经上演过的戏,走马观灯轮番转换的剧目,也就是众目睽睽人皆尽知的那几出熟戏,只是幕布卸下看客四散之后,它又有过怎样的戏剧故事和精彩片段,就只有冥界中的鬼魂和清风明月的夜里来去无影的神灵才会知晓。

    式微妈妈就是那些鬼魂和神灵留在人世的一双守望的眼睛。

    式微妈妈曾无数次地感慨于她在那个雨丝绵绵桃花落难的早上的惊奇与发现。

    式微妈妈后来又无数次地经历了新的惊奇与发现。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和灵感。

    尼姑庵改造成的小学校只有百十来个学生和三个老师,除式微妈妈以外其他两个老师都不住校,这样每天放学以后式微妈妈就有一大把的寂寞日子在这里独自消磨。

    自打“破旧立新”开始,式微妈妈就和这庵堂里的神秘怪诞结下了缘份。

    很多冒然撞出的邪奇和噩梦一般丧魂落魄的经历,自然让清净无为的尼姑庵对她这个好奇易感之人来一点……惩罚。

    其实,从尼姑庵断灭香火到“破旧立新”改建了小学校,期间有长长的十几年的时间是留给荒芜和冷落的。那些孤魂野鬼在这里安生着,在坍塌的佛像泥胎间重新构筑幽冥境界的悲欢离合,该成仙的早已是天上的精灵,该变鬼的依然挣扎着阴曹地府里的难节。许多注定要在人间演绎的喜怒哀乐,也在这十几年风霜雨雪的磨砺中未成曲调先生情,只等着在某一个一触即发的契机里,好戏连台,开幕出笼。那么,属于嫣红的剧情一定最惊世骇俗,悬念重生。她在生前死后都不冷落,重新归拢的灵魂碎片都是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式微妈妈甚至认为她和古居在雕花睡床上的夜半惊梦好事难成,就是嫣红的恶作剧。那阴阳睽隔的清凄和化做鬼魅难成人的遗憾,是嫣红未竟的理想,未了的心愿;她以此来打发另一世的无聊和寂寞,日日随风,夜夜入梦,不知不觉竟移植为式微妈妈的清凄和遗憾――在式微妈妈初为人师的那段时间里,她甚至分不清谁是嫣红,谁又是她自己;她也弄不明白尼姑庵故事的真假,而她自己早就走进真假难分与扑朔迷离。更多的时候,她迷失得如同被摘除了思想和心肺,目光呆滞,肢体僵硬――这种状态下的那部分思想,悬在她看得见也摸得着的地方,却像是挂在风中的别人的衣裳,张扬和标志着陌生的情绪;而那颗滴答着鲜活着扑愣愣狂跳不止的心肺,就是近在咫尺她也不认得它了,它捧在嫣红的手中,感知着另一份绝怨。直到有一天她的思想回来了,她的失落的心肺回来了,她才知道它们已经游离了那么久,走失了那么远,她和她们一起回首眺望,除了韶华流逝的她的这一头的喟然兴叹,便是流年似水的那一边庵堂故事的清晰可见。

    她终于解读了尼姑庵和从前。

    而灵感不同。灵感需要梦的导引。

    那春天的梦里瘁落一地的桃花,导引出紫檀木漆匣里匿藏已久的秘密,那些秘密泄露了生死悠关的主题:一切与琵琶纽扣有关。

    一切与琵琶纽扣有关?

    一切与琵琶纽扣有关!

    一切与琵琶纽扣有关?!

    当式微妈妈在桃花树下刨开濡湿的泥土和陶瓮的时候,当她在紫檀木漆匣里悉心把玩那些桂子红的衣裳的时候,当她惊叹于“落红不是无情物”讶异于“园中此地曾埋玉”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一切真的……真的……与琵琶纽扣有关!

    她那时的眼睛里只有满地落红和飘拂在桂子红的惊悸里的孩子的啼哭。

    那些绣满了小老虎的美丽衣裳,一件一件拿捏在手中,轻柔得像无形的梦影,飘忽得像无影的轻风,没有一丝重量。它们的颜色在雨丝缭绕的空气和刹那间拂掠而至的晨光里,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桂子红――橘红――酡红――最后发黑变灰,在一抹突起的湿风里,化成灰灰白白的蝴蝶,四散而去。

    只有一枚琵琶纽扣空落手中。

    7.浩然相对故人归

    那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外型酷似琵琶,咬齿得紧严密缝,却仍然不失为一枚纽扣。

    园中此地曾埋玉――原来庵堂中的女子是早有这样的预知的,久埋在地里头的桂子红遇见空气就化烟散去,只有玉会留下,愈陈愈新。

    烟飞灰灭之前,它曾经包裹在那样凄艳的颜色里;

    烟飞灰灭之后,它是心事一样的冷。

    当它静静地躺在式微妈妈的手中,当它重新被搁置在紫檀木的漆匣里,它隽永得简直就是一枚绝世传说。

    有谁知道他曾被用来装扮一份母性与柔情?

    又有谁能明白他还属于一只小老虎而那只老虎早已随着传说去影无踪?

    式微妈妈遍寻搜理了记忆里的每一个旮旯和桂子红留在心里的强烈惊鄂和刺激,才想起了这枚碧玉做就的琵琶纽扣,最先曾在那件红肚兜上见过的,扣子钉在绣着猛虎下山图案的前胸的位置,纽子系在一根绿色的缎带上,纽扣扣上后叠放整齐与那些红披风红袄红裤红鞋红帽一起装在漆匣里,一并埋了化烟成灰。那红肚兜上应该是有一左一右两对纽扣的,一个埋在衣冠冢里,另一个不知去向。

    那只去向不明的小老虎啊!

    假如他还活着,他是不是戴着另一枚琵琶纽扣呢?

    假如他没有死,那么此刻他又在哪里?

    自此以后的四年里,一切都变做传说。

    日子是传说里一点一滴的发现,式微妈妈是每一个日子每一个发现的证明。她在那点点滴滴的发现与验证里感知着尼姑庵带给她的丰富与寂寞。

    没有爱情。

    心中的爱情已经快变做沙漠了,那一寸一寸吞噬而来的,是没有滋润的沙尘和缺少和风细雨的庵堂里的熬煎。

    没有表哥。

    没有古居。

    用心认得的爱人好像天生就是尼姑庵的星和仇敌,他每来一次尼姑庵都惹得这里妖风四起鬼魅不宁,他在尼姑庵里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难逃的劫数,躲不过去的灾难。

    古居最后一次来尼姑庵的情景,在式微妈妈的记忆里已经定格成一则苦不堪言的隐痛。

    那是式微妈妈发现琵琶纽扣的那个夏天,州河的水涨得弥流渐沿,河对面的学生都不能来上学了,空旷的尼姑庵又只剩下式微妈妈一个人看守,闲得太无聊就想着给表哥拍一封电报――她那虚幻的有名无实的情郎啊,他真是被尼姑庵吓破了胆子,自那日匆匆一别,两年有余,他竟是黄鹤一去再也不归。

    式微妈妈那阵子是天天拿捏着那枚琵琶纽扣左思右想。

    想像不出那个身在禅房心在“汉”的庵堂女子,究竟是消磨了多少寂寞才磨制出了这样玲珑的我见犹怜的……念物?又有多少虚幻的,飘忽的,游移不定的感情藏在里头?

    一夜风流之后抽刀断水隐身而退,空留下抵死缠绵后珠胎暗结的多情女。

    寂寞庵堂留不住男人闯荡世界的野心,古居和那唱惯了《林冲夜奔》的戏子何其相似,都把自己的女人变做尼姑庵里的活鬼。

    只有琵琶纽扣攥在手中。

    心事和日子攥在手中。

    式微妈妈突然意识到她拍电报盼表哥回来,也许只是为了能怀上一个孩子。

    姑庵里好寂寞,而她又只有琵琶纽扣和梦。

    古居算是听话,接到电报就回来了。

    在潮湿的空气中,有灿烂的阳光和水尘。她看见他在阳光的剪影和水尘的包围中,神采奕奕;一身干净的卡其布制服,腋下夹着一把合上后滴答着水滴的红纸伞,表情里全是阳光和笑。

    她向他迎上去,身后是那张硕大的雕花睡床。

    他向她走来,眼前是爱恨莫能的女人,和放大了千倍万倍的雕花睡床上的痛苦回忆。

    恐惧和梦魇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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