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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骨生香】 番外·香草篇(一)

作者:贪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11:56
即使是近于十年的时光匆匆而去,虞香草还是经常会从本就浅薄的睡梦中乍然惊醒,抹了抹额头,一手凉薄的冷汗,潮湿而冰凉,如同她寂冷的心境。

    梦中除了有师兄持刀刺杀爹爹的那一刻凛冽的血意,还有他教她调香时的场景。无论幼时脑子愚笨的她如何辨认错这样那样的药草,他的嘴角总还是噙着一抹暖融的笑容,和煦如拂面春风,似乎永远不会感到不耐烦一般。

    狭长的眼角风雅,熏着淡淡鸡舌香的白衣胜雪,宽大的袖口时常被窗外透进的风吹鼓出一个大大的包,而后又逐渐地温软下去。绣着忍冬的月白袖口显现出的十指修长,微微屈起拈药时,弯折姿态如精心栽培的兰草。

    初见到他时,大概是在九岁的年纪。

    记得那时是药谷里新一批药人入谷的日子,她对此并不算惊讶,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发生一次,即使最先看到的时候新奇,后来也便厌倦了。那时她对这样生死的概念算不上清晰,只隐隐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那些被用各种途径选进来的药人脚上都拴着沉重的精铁脚镣,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如丧考妣的模样。更有甚者,睁大着眼睛怒瞪着她,似乎她是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一般。

    先前也是有几分委屈的,后来见怪不怪了,便再不欲理睬。这次她正折了一捧开得正好的桃花,准备回去插在新烧制的青花玲珑瓷瓶里头供着,未曾想回去的途中,却猝不及防地就与今年进谷的药人打了个明晃晃的照面。

    她直觉回身想避开,然而却来不及,队列中有人早已从她非同一般的奇特服饰中看出她的身份来,只撇头狠狠地往地上“呸”了一口,霎时便被走在前头面容凶恶的领队人一把推倒在地。那个人霎时扭曲着一张痛苦的脸,喉咙低沉地嗷嗷着,再动弹不得。

    随行的侍女阿珠说,小姐莫要与他们置气,那些都是生了恶气的药仆,早已服下了软骨散了,又加了脚镣,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若是小姐实在觉着委屈,阿珠便过去替你教训了他。

    她本也是个不安分的娇纵性子,但在原地纠结着眉了半晌,终究还是沉着一口闷气,冷声道,“算了,阿珠,待他们过去了我们再回去罢。”

    阿珠本已然走前了几步,忿忿地挽起了袖子,露出箍着鎏金镯子的半截晒成蜜合色的手臂来,听到此,只威慑性地抬起下颔,鼓着眼睛瞪了那个多话的人一眼后,便随即诺诺着退到了她的身后,不再说话。

    她漫不经心低头撕扯着手上娇艳的桃花瓣,尽管早已对他们恶劣的态度习以为常,却还是觉得心里郁郁,忽然一阵风吹来,她本便没有拿稳的桃花顺着风在空中飘摇了几下,便打着旋儿坠落下来,洒了一地,她直觉想追上前去捡,却只见一只白玉般的手代为捡起。

    这显然不是阿珠的手,她的手早已也是与手臂一般晒成的密合色,因为劳作的缘故,还带着几许薄茧。也不是那个领头人的,且不说他早已走在前头,他的手她偶然有瞥见过,黑黝黝的极为粗糙,虎口和手指有用过刀后的粗茧和伤口。

    那会是谁的?

    她皱了皱眉,抬眼望去,却是一张明媚的男子笑脸。跟她所见过的文人墨客、剑士侠客都不一般,那些人要不太过拘谨,要不然便太过豪放,都令人难免生几分疏离之感。然而瞧眼前的这个男子,狭长的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两个弯弯的月牙儿,弯起的嘴角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既不轻佻,也不造作,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使得本并不算出彩的五官熠熠生辉起来。

    “你……是谁?”她不禁停了拾着桃花的手,有些怔怔地出声。

    刚说出这句话,她便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因为男子所穿的俨然是一件极素净的白袍,仅在袖口绕上一圈忍冬的暗纹图样。这是药人入谷时统一换上的服饰,然而换在他的身上,却偏生生拗出了几分出尘的味道。

    这还是第一个对她那么友善的药人呢!

    那个药人似乎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思,站起身来,敛下了弯着的眉去,张了张口,似乎正欲说话,那头便传来了一声雷霆般的暴喝,“在这拖拖拉拉的干什么!还不快走!”话音刚落,眼前便是劈头盖脸的一柄乌黑油亮的长鞭袭来,似是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听话的药人。

    “别……小心!”她清晰地感觉到耳边鞭风凛冽,来势汹汹,眼见的那个药人还在原地,一时也躲闪不开,她心里一急,下意识地便扑在了他的身上。

    领头人自然是知道谷主独女的尊贵身份的,霎时慌了神,急忙收势,然而却还是未能全收覆回来,只瞧着她生生挨受了那一鞭,臂上的衣衫拉开了一个大口子,里头透露出长长的一条血色伤痕,很快颜色便转深了,直至变成了一痕清晰的淤青。

    她那时年纪小,又是当作掌上明珠养着的,从未经受过甚么重责,这么狠厉的一鞭下去,且不说到底疼不疼,也早被那架势吓得闭了眼,哇哇大哭起来。

    阿珠虽然没有多大本事,却是个极护主的人物,又是侍奉小姐的,在谷中自然有些地位。见此忙急急上去甩了那个领头人两个火辣辣的耳刮子,口中怒斥了一句“大胆”,便又疾步过去半跪下,温言软语哄着仍在啜泣的她,“别哭了喔,小姐,别哭……阿珠回去给您做好吃的,云片糕?豌豆黄儿?……哎哟,快别哭了喔我的小祖宗……谷主大人看到是要生气的。”

    这般哄劝了半天都没有用,她越想心里越委屈,耳边只捕捉到方才那个被她挡住的药人倏地一声低低的轻笑。她抬起泪眼,忿忿地望去,心里原想着这个没良心的,明明她替他挨了这一下狠的,他居然还在一边儿取笑她,果然这些药人没一个是对她真心友善的,亏她方才还有一瞬间以为他会是不同的。

    然而刚抬眼,她便怔住了。眼前呈现的俨然是一个仅用几根桃花嫩枝编好的草镯,虽然是材料简陋的小玩意儿,然而他编得却是精巧,边上没露出一点粗粗糙糙的丝儿,好看得紧。

    仅在方才那么一点儿时间,他便编好了?

    她惊讶地看着他温煦的笑脸,一时间连哭都忘了,只怔怔地由着他把那只草镯子戴到自己手腕上,又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巾递与她的手中,一双笑着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只示意她擦去一张花猫脸上斑驳交错的泪痕。

    阿珠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此人的举动已然算是偕越了,赶忙从中劈手夺过他手中的方巾,虎着张生着浓眉大眼的脸,碍于方才他哄住了小姐,还是给了几分薄面,降低了声音呵斥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而后又紧皱着眉,软语劝道,“小姐日后再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儿了。”

    她刚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便被阿珠半推半哄地拉走,走远后她禁不住回头望去,惊鸿一瞥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他嘴边噙着的那一抹明媚的笑容,白衣萧萧,桃之夭夭。

    那时候她想,大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般配白色了。

    第二次见到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药人,是在药谷的毒房边。

    她正欲去草坡寻小陶玩儿,经过毒房时却偶然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似乎是从一边的灌木丛中传来。

    那里头藏着人儿?她疑惑地走近了几步,只看到一片素白的衣角隐隐透露在外,心中的猜测已然有了定论,这定是试药过程中落跑的药人,这样的事年年都会有,并不算新鲜了。再抬眼,便看得了那人的模样。他的容貌虽然并不算特别,但她看到那分弯起的嘴角,便已记起了他是谁。

    她惊诧,“哎呀!你不是……”这可不是那天那个对她笑的药人?

    话还未说完,那倒在地上的药人便已虚弱地竖起了食指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她立马掩住了口,耳听闻旁边有人的脚步声,忙缩着身子蹲在草丛中,又转身看伏在地上的他,不禁小心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有些忧心地怯声道,“那个……真的很难受吗?”

    他的面色青白交加,额头上还冒出了细密的黑紫色汗珠,浸染了散乱的发稍,而后又逐渐滴落到身上的白衣上,看起来分外诡异。手脚颤抖着,在一身宽大的白衣下显得孱弱无比,显然情况并不算太好,但那脸上却依旧是安稳地笑着的,似是想让她放心一般,只低声应道,“是有一点儿。”

    “你逃不出去的,药谷里头有昆仑奴层层把关,四周又都是石壁,便是我出去也要检查过后才肯放行……”她好心劝慰道,然而看着他痛苦的面色,终究是不忍心再打击他,便闭了嘴,不再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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