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上万本全本小说供您下载阅读。
最新网址:www.shukuge.com

29 宫宴

作者:俺也试试
更新时间:2018-11-13 04:07:15
    皇后的亲蚕典礼没有任何意外之处。

    在灿烂的阳光下,皇家桑坛内的桑林旁,彩旗招展,金鼓齐鸣,采桑歌高唱,皇后一身盛装,手持金勾与金筐,在诸多艳装命妇的陪同下,姿态极为优雅而且非常郑重地采下了桑叶三片……

    是的,三片!不能多了,那样就显得掉价了,毕竟,我们是皇后不是?本来不该做任何体力劳动,如此已经表明皇后为天下织妇做出了榜样。

    皇后随后登上了观桑台御宝座,观看众妃嫔宫女和命妇等采桑。最后,由蚕母将所采桑叶送至蚕室喂蚕,整个祭礼结束。

    回到宫中,皇后更衣休息。近晚时起来,再次梳妆,准备参加聚集了宫中嫔妃和京城命妇的宴会。

    想到让自己儿子不快的那个女孩子,皇后问了一句:“镇北侯的二小姐来吗?”

    宫人答道:“应该来,只有镇北侯夫人杨氏因卧床不起而告了假。而且,听说,要穿一身棕色的衣服呢。”

    皇后笑了,又问道:“赐给她的茶准备好了吗?”

    一边端着茶水的宫人马上说:“都准备好了。”

    皇后再次微笑。自从陈贵妃死了以后,她笑颜频出,不由自主。正给她梳头理妆的宫人趁机将梳落的几缕皇后的长发藏入袖中。皇后最喜自己的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可不能让她知道她最近总掉头发。

    皇后知道沈汶要穿棕色衣服实在不奇怪,为了这场宴会,沈汶早就扬言要穿件棕色的外衣。这是她针对着沈湘红色衣衫选择的颜色。在红色的衬托下,棕色显得很土性。可是沈汶的理由是,这么多女儿家,敢穿棕色的大概只有她,这样能显得出她的独特。

    老夫人原来非常想让沈汶穿件喜庆些的颜色,可又一想,颜色暗淡些,也许沈汶就不那么扎眼,就同意了。

    沈汶才八岁半多,富贵人家的孩子们都着彩衣,以求吉利,她春夏服装中都没有这么暗的颜色,沈汶就让老夫人找到了件棕色的衣服,苏婉娘逼着夏紫一连几夜给改了出来。

    因此,沈汶还没有进宫,她选择衣服的无良品味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博得了皇后一个笑容。

    苏婉娘因为父亲死在牢中,算是没有了清白的身世,不能进宫,所以沈汶就“提拔”了夏紫跟着自己进宫。夏紫为了向沈汶表示自己的能干,特意建议沈汶带银色的首饰,这样可以有些亮色。

    沈汶依言戴上了银项圈,银手镯,银发环,倒是真的在棕色中显得出彩了些,但是给人的印象还是脱不了一个“戴了银首饰的土疙瘩”的感觉。

    沈汶和苏婉娘原来的计划是让苏婉娘去告诉沈湘戴银饰,可既然沈汶有了夏紫这个台阶,就省了苏婉娘一个动作。

    宴席这日下午,苏婉娘坚持陪着沈汶一直到了宫门外,才下车与其他仆人一同在宫墙外等候。而夏紫在苏婉娘的横眉立目下,满脸放光地继续与沈汶一起步入皇宫。

    走入了皇宫内城,老夫人第一千次地叮嘱沈湘一定要拉着沈汶,片刻都不要离开自己。沈湘知道这事情的严重,非常严肃地答应了,还严厉地告诫沈汶不能乱跑。沈汶则是一副激动难忍的样子,一边点头答应着,一边频频扭动身体,左看右看,显然没听进去。

    她们一行人向皇宫深处走去,周围是络绎不绝的各色贵妇人和小姐,满目是华美异常的衣饰,姹紫嫣红,轻纱丝缎,香粉扑鼻,斜落的太阳光在无数的金银翡翠首饰上跳跃闪烁。

    沈汶不无惭愧地想,如果前世自己有这个机会到了这里,见到这样的排场,内心该是多么充满虚荣和骄傲。难道非得要有千年的孤寂,才能看清这繁华里的险恶和虚妄吗?

    自己是一个八岁半的孩子,懂得什么朝政争持?懂得什么前辈恩怨?如果今天皇后向她下手,那她怎么反击都是对得起皇后的。沈汶面带真诚的快乐笑容,让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宫人看到后,心生鄙夷——祸到临头了还没有一点自觉。

    她们一路走到宴席大厅,老夫人担心的什么沈汶走失、沈汶被人叫走之类的事都没有发生。安排给镇北侯府的座位靠前面,斜对着台子上皇后的长席。太监领着她们到了桌边入座。

    半个时辰后,所邀的命妇和小姐都入席后,皇后带领着宫中嫔妃和公主们隆重出场。满厅命妇贵女和周围伺候的宫人太监们都俯身行礼,皇后不无得意地眼扫过这些向她礼拜的人们,早上典礼时感到的骄傲和满足再次浮上心头。

    皇后示意众人礼罢,自己入座后,众妇人才纷纷落座。

    随皇后到来的四公主眼睛看向宴席,等找到了前排傻乎乎地半张着嘴坐着的沈汶后,扯起一边嘴角,恶意地一笑。皇帝让皇后叫沈汶前来的事,皇后对她说了,今天,就是要给沈汶好看的。沈汶察觉到她的目光,向四公主使劲咧了下嘴,在四公主眼里,显得更加蠢了。

    新近丧母的五公主也来了,她虽然穿了素淡的衣裙,可不能公开戴孝。嫡母尚在,皇帝康健,怎么能给一个失宠的妃子戴孝?她顺着四公主的眼光看过去,见到沈汶的样子,想起沈汶曾经碰巧说起了珍珠,才让三皇子想起了珍珠解毒之法,虽然太晚了,可毕竟是让兄妹两人尽了下心意。心知四公主用意不善,不禁对沈汶担心地微皱了下眉头。

    离镇北侯席位不远的平远侯夫人李氏,也捕捉到了四公主不善的目光,慢慢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希求挡住些身边的张允锦。大家都知道自己这个女儿与镇北侯的长女交好,如果四公主不喜镇北侯的幼女,最好不要祸及鱼池,连累他人。

    太监在席前念了篇皇后的懿旨,不过是感慨天赐万物之恩之类的吉祥话,接着就宣布宴席开始了。一串串宫女太监端着食物上来布席,这期间,皇后开始与嫔妃公主等谈笑起来,偶尔会传带品命妇带着有才有貌的女儿上前,皇后奖励几句,赐个物件。

    沈汶在一边猜测着,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是在给自己的食品上下功夫呢?还是在言语上来计较?皇后是在宴前发难呢还是在宴后为难?如果是食品上,自己在席上就不吃不喝,你还能过来灌我?如果是语言,沈汶觉得自己凭着八岁的身份,其实比皇后有利。如果是宴前,那肯定是皇后恨自己太深,想让自己连饭都别吃了,受到侮辱后还得在大家的讥笑下坐一晚上。如果是宴后,皇后看来还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沈汶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而皇后也很重视这个机会。

    头盘上得差不多时,皇后笑着说:“本宫听闻镇北侯的长女善武,幼女能文,这文武双全的姐妹两个,本宫倒想看看呢。”

    老夫人心里一紧:来了!她忙起身谢道:“皇后娘娘过奖了,两个女孩子粗笨不堪,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皇后雍容地一笑说:“顾氏莫要如此自谦,镇北侯是朝中的首位武将,人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将门还有虎女呢,还是快领两个孩子上来,让本宫开开眼吧。”语中带着轻蔑,老夫人五十多了,在她口中,就是个顾氏。

    老夫人无奈,看了沈湘一眼,沈湘紧紧地拉了沈汶的手,随着老夫人起身,走向皇后的席前。沈汶却挺高兴的——皇后在宴前召见自己,看来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碟菜呢。

    沈湘快十一岁了,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个子高挑,加上自幼习武,走起路来挺胸抬头,与一般的女孩子不一样,真的有将门虎女的感觉。而被她拉着的沈汶,穿得那么难看!万紫千红中,一个土疙瘩!身矮腿短,脚步凌乱,踩不到点子上。

    被遣来帮忙的谷公公远远的看着,表情瞬间有些奇怪:这个女孩子的脚步能从头到尾,一点都搭不上前面女孩子的节奏,可真是不容易。

    到了皇后面前,老夫人带头向皇后行礼,沈汶的动作夸张而幼稚,不像是行礼,倒像是在扭屁股,后面的宴席上一片低笑声。

    皇后傲慢地坐着受了礼,淡笑着说:“大小姐看着的确是习武之人,这二小姐可是会什么诗词歌赋吗?”

    老夫人忙说:“皇后笑话了,二小姐从来没有写过什么诗词,这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话。”

    皇后冷笑了一下:“虽然传言有时会把一个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说得跟仙女儿一样,可是有时传的话也许有道理呢,本宫倒想亲自问问这位二小姐,到底有什么可让人们夸奖的才华。”这话里就已经把沈汶定位在了“又蠢笨又肥丑的呆子”名头上了,再问沈汶不过是多骂她几句罢了。

    老夫人脸上变了颜色,沈湘脸也气红了。

    皇后不看老夫人的脸,笑着看沈汶,问道:“沈二小姐,来告诉本宫,你生在武将之家,却被誉为‘能文’之女,可是为何?本宫为你做主,莫要人说你有欺世盗名之嫌。”毫不掩饰语中的讥笑。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的事,沈汶怎么回答?我并不善文?这不是承认自己无能吗?还顶了个欺世盗名的帽子。我善文?那你给写点东西吧。

    沈湘握着沈汶的手一紧,沈汶却挣脱出来,笑着对皇后大声说道:“皇后老奶奶……”众人一片倒抽冷气。皇后老奶奶?!皇后才三十几岁,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四公主咬牙: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当初她在灯市上就一口一个皇后奶奶!现在还加了个“老”字!

    沈汶继续欢乐地说:“我被称为‘能文’,是因为我能写文呀!比如现在,我就想写一篇‘皇后老奶奶颂’!请皇后老奶奶赐下笔墨,我这就为皇后老奶奶写出来。明日街上一传,大家读了我写的有关皇后老奶奶的文字,肯定再没有人敢说我什么……偷别人的名字之类的。皇后老奶奶读了,也一定会觉得我写的好,因为我要好好赞美一下皇后老奶奶的样子!真比我奶奶差不了多少,皇后老奶奶顶多也就显得稍微稍微有一点老……不!老很多!因为这是好事!越老越好!皇后老奶奶请放心,我会说很多您怎么显得很老的!我还要好好说皇后老奶奶穿的好看的衣服,皇后老奶奶戴的那么好看的大凤凰钗子……”

    等到她说了有十几个“皇后老奶奶”了,旁边的女官才大喝道:“大胆!竟敢说皇后老!”

    沈汶瞪圆眼睛:“‘老’怎么啦?我们府里我的奶奶‘老’夫人是最受尊敬的,我父亲镇北侯都得尊敬她,皇后在这宫里是最大的,当然要称为老奶奶了!这不对吗?”

    这是一回事吗?!外面是尊老为上,但皇宫里讲的是年轻娇艳,才能得皇帝的青睐,可怎么和一个小孩子解释?女官一时张口结舌,片刻才勉强说:“可是,皇后并不老……”

    沈汶充满爱意地看了眼皇后,孩子气地说道:“可我看着皇后老奶奶和我奶奶一样慈祥和蔼呀……”

    皇后不能让她说下去了,咬着牙狞笑着:“本宫并不喜欢别人随意赞扬,你可以换了题目写写。”

    沈汶摇头说:“我只写我喜欢写的东西,比如现在,我只想写有关皇后老奶奶的文字!请皇后老奶奶快给我纸笔,我特别想写,有好多好多形容皇后老奶奶的话呢!千万别拦着我,不然人们怎么说我‘能文’呢?”

    沈湘低了头,使劲憋着笑意。席下的妇人们有的暗笑,有的惊讶得合不拢口:这丫头太大胆了!这么一招就捏住了皇后的死穴:你不是让我写吗?那我就写“皇后老奶奶”,无论写得多么狗屁不通,日后人们就是说沈二小姐是个欺世盗名的女孩子,也不得不引用她写的这篇“皇后老奶奶颂”为证,三十几岁的皇后被一个八岁孩童称为老奶奶,皇后的名字算是彻底臭了。

    皇后摆了下手说:“本宫就不用让你写出来了,鉴于你一片热心,本宫赐你一杯茶,算是谢意吧。”皇帝经常赐茶给百官,皇后这么做也说得过去。

    老夫人刚展开的眉头皱起来,对皇后行礼道:“我家幼女莽撞无礼,当不起皇后赐茶。”

    皇后冷笑:“她这么伶牙俐齿,自然当得起本宫的这杯茶。”张嘴骂了我,还想没事儿?想得美!她根本不觉得是自己存心要羞辱沈汶在前才招来了沈汶的反击。

    老夫人方要阻拦,女官已经端着茶过来,送到了沈汶面前。沈汶看了看皇后的脸,小心翼翼地问:“皇后老奶奶是生气了吗?”

    皇后收了笑意,扬了下下巴说:“本宫怎么会生气,这是本宫赐给你的,喝了吧!”

    沈汶伸手端起茶,闻到了一丝细微的杏仁味儿,她心中暗喜,含笑眨眼看皇后,天真地问道:“这是什么茶?喝了会死人吗?”

    女官大喝一声道:“无礼!皇后赐下的茶,怎么能喝死人?!”

    沈汶转脸看女官,辩解道:“宫里也会死人的呀,陈贵妃前一阵子不就死了吗?”后面又是一片冷气声,五公主忍不住哽咽了一声。

    对这种偷换逻辑的话,女官都不知道怎么应答了,匆忙间只能再次喝道:“你说是皇后下毒毒死了陈贵妃吗?”

    沈汶忙摇头说:“没有呀?我说了吗?”

    女官这才明白了自己上当了,气得脸色发白。皇后也生气了,冷着脸说:“本宫赐给你茶,你竟然这么推三推四的,难道镇北侯没有教你要守王法吗?!”

    这话就重了,沈汶眨眨眼,脆声说道:“怎么没教呀,父亲总说皇帝乃是明君,那皇后老奶奶肯定也是爱民如子的好奶奶了。我只是怕有人借着皇后老奶奶的手来害人,往茶里放了脏东西,然后让皇后老奶奶担黑锅,皇后老奶奶肯定这茶是您赐给我的,没有别人动过吗?”

    皇后狞笑了:“你放心,这是我赐给你的,没他人动过,快喝了吧!”里面的□□不会要了你的命,但足够让你内脏受损,日后生不出孩子来!

    沈汶放心地笑了,举杯向口中送去,看着是喝了一小口,可也像是一小口都没有喝,只用杯子沿儿碰了下下巴。

    沈汶把杯子从口边拿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说道:“我怎么觉得这茶又苦又甜,味道不好呀?皇后老奶奶,这茶真没事儿?”

    皇后咬牙说道:“喝下去!本宫赐茶,你竟然再三……”

    话音未落,只见沈汶猛然弯腰,捂了肚子,再一挺身,手一举,把一杯茶泼到了自己胸前的银项圈上,接着弯腰坐到了地上,大声叫道:“我肚子好疼!”然后就一下子躺倒,来回滚了几下,两条短腿乱踢了一通,嘴里吐出了一大堆吐沫,一翻白眼,不动了!

    沈湘大惊失色,蹲下身子看沈汶,一下子注意到沈汶胸前的银项圈变了颜色,大喊道:“茶里有毒!”

    老夫人也忙到沈汶身边,看了一眼,抬头悲愤地看皇后,大声说道:“镇北侯无愧于君,为何皇后毒杀我府幼女?!”

    皇后厉声道:“顾氏慎言!本宫何曾毒杀了她?!”

    老夫人说道:“皇后方才口口声声说这茶是皇后所赐,无经他人之手,为何现在我孙女昏迷在地,银项圈变成了黑色,茶中分明有毒!”

    皇后被顶得哑口无言,旁边女官道:“快去请御医!”

    沈湘连声喊着:“妹妹,妹妹!你醒醒呀!……”

    老夫人也哭起来:“我可怜的孙女啊!想我沈家为了朝廷,从来不惜身家性命,三代侯爷死在战场!可现如今,八岁女孩,被人下此毒手……”

    现场大乱了!皇后在亲桑典礼后的大宴上,当众毒杀镇北侯府八岁的幼女,这要是传到北疆手掌重兵的镇北侯耳中,代表了什么?!

    原来还有人觉得沈汶大胆,现在大家都觉得皇后实在太大胆了!为了几句和孩童的口角,就下此毒手,竟然将江山的稳定、文臣武将的和谐都置于不顾啊!

    再联想起方才那个女孩说起的陈贵妃的死,大概是皇后下的手吧。

    真弄不清皇后是想灭口还是想给自己出气了……

    消息传到了前殿,正宴请文武百官的皇帝愣了:皇后怎么干出这么傻的事来?!让她找人过来给个教训,怎么能当众毒死了?!皇帝皱眉,示意太子往后宫去看看,自己心绪烦乱地在台上应付着余下的席宴。

    皇后十分肯定沈汶是在装死!她才喝了多少?!可能一点都没有喝!就这么耍赖!她冷着脸等着御医前来,看你能装多久!

    太子匆匆赶来了,皇后让太子到了身边,太子低声问道:“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不屑地说:“她装死呗!”

    老夫人听了,愤怒地抬头道:“皇后此话何意?这茶中分明有毒,皇后不马上追究下毒之人,却说我孙女装死,到底存了什么心?!”

    皇后语塞,太子慢声道:“老夫人切莫心急,让御医看了再说。”

    外面人说御医到了,太子示意御医去看看。御医挤到沈汶身边,拿起手腕来一号,脱口道:“没脉了!”

    皇后气急:“怎么会?!拿刀来,给本宫捅她几下……”

    众人哗然!人死了,皇后连尸体都不放过?!

    老夫人一声哀嚎,说道:“你用心怎能如此恶毒?!杀了她还不够,还要……我怎么对我儿交代?!让我也死在这里吧!”就要往柱子上撞去!

    这还得了?!皇后毒死镇北侯的幼女,他的母亲顾氏再死在这里,镇北侯必反哪!许多人涌过去,死死抱住老夫人,不让她动半分。

    沈湘大声哭起来。

    太子对御医使眼色道:“人肯定还没有死!莫要胡言乱语!”

    御医忙又号脉,连声说:“还没死!还没死!”

    沈湘喊道:“那快救我妹妹呀!她是中毒了!”

    太子又死盯着御医,阴沉地问:“哪里有毒?!”

    御医低头,再次号脉,然后哆嗦着说:“是……是惊惧气绝……该……该马上……”

    太子接口道:“马上送她回府休养!”

    御医忙说:“对!对,要回府休养,好好休养就是了……”

    太子大声说:“去告诉父皇,镇北侯的幼女只是害怕皇后的威仪,惊惧昏倒,并非死亡。现在就送她们出宫回府!”

    太监宫女听了,七手八脚,把哀哭的老夫人扶到一张行椅上,往宫外飞跑。接着把死抱着沈汶的沈湘也拉开,再按到另一张椅子上,追着老夫人那张接着跑。然后把沈汶抱到了一扇板子上,再紧追而去。随着三人进宫来的等在外面的丫鬟婆子见状,都慌忙地小跑跟着……一群人像是逃难般跑远了。

    又有人唯恐大家不知道情况,一路喊着“镇北侯幼女没有死,只是吓晕了,已经回府了……”往前殿报信去了。

    这一连串的行为都在京城众多命妇和小姐眼前展开的。有些人连连惊叹,有些人目瞪口呆,有些人手捂了嘴,避免出声,还有人眼看鼻鼻看嘴,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大家心中雪亮,都想的是怎么赶快回家,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丈夫、儿子、兄弟、姐妹、姑婆、闺蜜……

    皇后气得发抖,太子低声说:“孩儿还要去父皇那里报告这里的事儿,就先走了。”皇后点了下头。太子退走后,皇后打点精神,装着没事人的样子说:“开宴吧!”

    众人应了,原来停下的宫人又开始上菜上汤。可吃饭的人很少,大多的菜食都原封不动地剩在了桌上。

    皇后身后的嫔妃发出压抑的低笑,谁都知道这次皇后要有麻烦了。

    皇后自己也根本没有了任何胃口,坐如针毡般等待着宴席赶快过去。前面她有多么风□□派,现在就有多么尴尬难捱。

    她有些后悔把对待沈汶这件事放在了宴席之前。自己根本没有想到会出什么差错。但凡自己多一点谨慎,就该把这事放在宴席后,如果失手,马上就遣散众人,能掩盖一二,不像现在,办砸了事儿,还得对着几百号人假装吃饭……

    沈汶越来越深地进入龟息之境,她甚至感到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身体,俯视着围住自己的老夫人和沈湘以及御医和女官太监们。

    一条略显白色的细丝从她倒在地上身体的胸前延伸出来,羁绊着她的魂灵,让她不能走远。但是她还是看到了正在悄悄抹泪的五公主身边站着的一位宫装丽人,那就是陈贵妃吗?陈贵妃抬起头来,像是看到了沈汶,她影子移动,飘到了远处一个太监身边,挽了他的胳膊,对着沈汶一笑。

    沈汶看那个面无表情的太监,正是谷公公。还在疑惑间,自己就被扯着往宫外跑了,只能遥遥地对陈贵妃招了下手。她知道留下的魂魄,都是因为心中有所挂牵。陈贵妃站在五公主身边是可以理解的,可为何亲近谷公公?是为了告诉自己谷公公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太监早去找了镇北侯府的马车,把抬出了宫门的老夫人和沈湘连推带拉地塞进了车里,然后把沈汶也抬了下来,半扔半抛地推给了沈湘。

    苏婉娘哭着扑进车厢,大声喊着:“小姐,小姐!”

    老夫人哭道:“我不活了!”

    苏婉娘忙一把抱住老夫人说:“老夫人,赶快回府请施郎中和段郎中吧!如果小姐没死,就还有救啊!”

    老夫人听了,忙拉起沈汶的手,虽然没有脉了,可还是软的。忙连声对车外说:“去请施郎中和段郎中,快去!到侯府去!”

    外面的人应了。

    苏婉娘又说:“夫人怀着孕,可不能受惊吓!”

    老夫人冷静下来,擦了眼泪说:“好孩子,多亏了你提醒我!”她对着车外说:“传下话,这事不准告诉夫人!谁敢说出去,就打出府去!”

    苏婉娘听了这些话,才放下心。在一旁拉了沈汶的手默默擦眼泪,心中暗骂沈汶狠心,把老夫人和沈湘弄得快哭死了。这是她头一次看到沈汶敢这么吓人。

    一行人回到侯府,老夫人不让人声张,只让人把沈汶抬到了大厅,只叫了沈毅过来,其他人都不许说。

    沈毅到了厅中,看平时男孩子一样的沈湘泣不成声,听老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把事情讲了,当时脸色铁青,转身就往外走,苏婉娘忙拦住说:“大公子稍候,等郎中们来了再说吧!万一小姐有救,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老夫人也点头说:“还是等等,但凡有一线希望,也不能撕破脸。”

    人传郎中们到了,施和霖和段增两个人急匆匆地进来了。施和霖上去一号脉,面露疑惑。明明脉弱到摸不到了,可脸上没有死气。

    段增刚要上去,苏婉娘在一边扯了他一下,段增扭脸,苏婉娘急切地说:“这位小郎中懂得针灸,肯定能救我的小姐一命!”

    段增心有所悟,上去号了下脉,闭了一会儿眼,从手边的衣箱里拿出了自己的针袋,展开后取了一根长针,选了心脉上的部位,在沈汶手掌上一针扎了下去……

    几针下去,沈汶的心跳慢慢增强,渐渐地,呼吸恢复了。老夫人惊叹道:“真是神医啊!”

    施和霖也点头,拍了下段增的肩膀说:“徒弟,你真厉害!”

    段增有点脸红了,喃喃地说:“她……没死……只是……背过气去了……”

    老夫人长长地出了口气,说道:“看来真的是吓着了!可会留下什么病症?”

    一向口齿流利的段增难得卡壳般地说道:“该……再睡那么一段时间,好好将养,就该……好……好起来……”

    老夫人差点虚脱,靠了椅子说:“那就好了!”

    沈湘擦干眼泪说:“妹妹运气好!那茶里就是有毒,你们看,妹妹胸前的项圈都变色了!”

    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不能说有毒了,就说是你妹妹惊惧气绝,按照宫里御医们说的吧!”

    沈毅不说话,老夫人对着他慢慢地摇头说:“我知道你气不过,但是,不能撒气啊。那是皇后,是皇家!而且,你娘并不知道这事,你也别把这事写信告诉你父亲。”又长叹道:“我真是老了……”

    苏婉娘对施和霖说:“请郎中为老夫人看看,老夫人方才受惊了。”

    施和霖忙上前,给老夫人号着脉说:“夫人哪里老?心脉健壮,元气充足,该活到百岁……”

    老夫人含泪道:“活那么长干嘛?招人厌哪!”

    苏婉娘心中十分过意不去,忙劝说道:“小姐没事了,老夫人就不要这么伤感。若是您有了事,倒让小姐醒来也不会舒服了。”

    老夫人点头说:“还是你这孩子有主见,日后,你的小姐真得要靠你了。”苏婉娘羞惭地低头。

    老夫人说:“重谢郎中百两银子,你们在这里等着,汶儿醒了,你们再看看,我得去歇会儿。” 她实在支撑不住了,让婆子们扶着去后面休息了。

    段增忙说:“不……不必那么多钱。我其实,没做什么……”

    苏婉娘忙说:“你是神医,救了我们小姐的命,自然是该重谢。”

    沈毅对沈湘说:“你跟我来外面,再好好讲讲这事。”又回头对苏婉娘说:“好好照顾二小姐。”

    苏婉娘应了,让人把沈汶抬到偏间,盖好被子。让人给施和霖和段增上了茶点,低声把宫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施和霖和段增恍然大悟,他们正与秦全作局,拖着时间给四皇子治腿,现在又出了这么一回事,再次进局。

    段增不禁低声道:“我们不用行医了,直接做‘仙人跳’得了,得的钱更多!”

    施和霖皱眉悄声说:“不能露出任何风声,这是要掉脑袋的!”

    苏婉娘也带了警告道:“只说把小姐救过来了,她变得有点傻。”

    这样一来,什么“能文”,想也别想了!日后会说话就不错了,别抓着小姐再让写什么了。

    天全黑下来了,沈汶终于“悠悠醒转”,得报而来的老夫人和沈湘与沈汶抱着大哭了一场。大家发现沈汶说话有些缓慢结巴,施和霖说这是惊吓后留下的毛病,日后少见人,好好在府里养着。留下了一大串药方,才带了侯府重谢的金钱和徒弟离开了。

    苏婉娘让人抬了沈汶回了院子,然后说夏紫没有照顾好小姐,把夏紫打回了针线房,自己一步不离地守着沈汶。

    到了深夜,苏婉娘后怕地小声问沈汶:“那杯茶如果没有毒可怎么办?”

    沈汶也小声说:“就是没毒,我也会倒在地上装死。就算御医说我纯粹是被吓死的,和茶没关系,可大家都看着我因为喝了皇后给的茶倒地的,只会怀疑皇后用了验不出来的□□。”

    苏婉娘出口气说:“皇后在茶里放了毒,真成了好事呀。”

    沈汶有些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闻到了茶里□□的味道,那叫高兴!这简直是跟要睡觉就有人递枕头是一样的。”

    苏婉娘又问:“你怎么知道皇后会用□□?”

    沈汶回答:“你还记得那时候四皇子说了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三皇子的表情吗?陈贵妃明显也是被□□毒死的,段增说是最简单的毒。皇后用得顺手了,很可能会接着用,反正御医也不会指出来。让我喝下茶,只要我不死在皇宫,回到了府里发病,她怎么也不会承认的。”

    苏婉娘咬牙道:“她真狠!难怪你说让我告诉大小姐带银饰,自己决不能主动戴银饰。可如果你不是依着夏紫的建议戴了银项圈,泼了茶后,怎么能让大小姐试毒呢?”

    沈汶笑着说:“那样的话我怎么会泼茶?肯定在倒地时把杯子放地上,里面留下些茶水才是。”

    苏婉娘一推沈汶:“你这个小精豆,算得这么细!”

    沈汶低声笑着说:“只要她让我上前去,就没有她的好果子吃。怎么都会弄得她下不来台。”

    苏婉娘也笑着说:“她活该!”又叹气道:“只是苦了老夫人和大小姐,把她们吓得半死!”

    沈汶也叹:“我也觉得对不起她们,可不这样,后果不更糟?就让皇后下毒把我毒个半死?”

    苏婉娘忙说:“当然不能!好在夫人不知道,没受了惊扰。现在你也好了,老夫人会很快缓过劲儿来吧……”

    沈汶突然抓了苏婉娘的手掐了一下,微提了些声音,带了哭腔说:“婉娘姐姐,你不知道,当时多可怕,皇后娘娘的那个样子,像是要吃了我呀……”

    苏婉娘忙缓声安慰道:“你就是胆子小,其实皇后娘娘也许不是真的想害你呢。”

    沈汶带了疑问的口吻说:“我也觉得奇怪呀!我说错了什么话了吗?开宴时四公主姐姐狠狠地瞪着我呢,我不记得我在那里跟她说过话呀!皇后是因为四公主姐姐生我气才像妖怪一样地看我吗?”

    苏婉娘忍住笑,忙说:“不能说皇后娘娘是妖怪!”

    沈汶小声说:“你没看见,当时,皇后娘娘的牙齿,变得好长好长,白白的,鼻孔也变得大了,眼睛有绿光呢……”

    外面就脚步声远了。

    沈汶才低声说:“你一定要去对沈湘说好好劝住大哥,不能让他出去找太子的麻烦!”

    苏婉娘点头说:“今日大公子向大小姐仔细问了经过,然后就与二公子出府了,听说去跑马了。”

    沈汶叹气道:“其实他也干不了什么。太子的位子摆在那里,大哥心性磊落,没什么阴谋诡计的心思。二哥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能做什么?顶多去打个下人什么的,别让他们冒这个险。”

    苏婉娘点头说:“我肯定去劝他们,与其那样,还不如在外面好好散播些不利太子和皇后的言论,给侯府争得一些人心。”

    沈汶抱了苏婉娘的胳膊说:“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呀!”

    苏婉娘现在多少知道沈汶的性子了,嘴上什么好话都说得出来,可做出来的事情,直指人心,毫不手软,就没好气地说:“日后你要是敢那么吓我,我可是要狠狠掐你的!”

    沈汶忙说:“不会不会,什么都不会瞒着你的!”……只是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