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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定西风云起 第一百一十章 谁人伴我醉中舞

作者:奕辰辰
更新时间:2020-06-13 17:56:17
    明月楼的第五层终于还是安静了下来。

    窗外天已经现出了一层黯淡的微光。

    今朝有月依旧坐在桌边。

    手上把玩着一只空酒杯。

    他往酒杯里倒了一杯酒。

    随即又泼在了桌子底下。

    酒水从珍珠粉的缝隙间渗透下去。

    和最底层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本来已经快要干涸的血迹,混着这杯酒,有开始有些微微流淌的意思。

    今朝有月把这只空酒杯放在鼻子下细细的闻着。

    仿佛闻了这酒香,他便已然能醉倒。

    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酒味已消散了大半。

    今朝有月兴致缺缺的把酒杯放下。

    他看了一眼窗外。

    天又亮了几分。

    今朝有月一点不喜欢白天。

    或者说他不喜欢任何会发亮的东西。

    除了明月以外。

    连点灯都不喜欢。

    按理说,这会儿他应该让人来撤了这一桌席面。

    然后起身走到窗前去把窗户关好。

    明月楼第五层的窗户是特制的。

    窗户里面还有一层厚厚的遮光用的帘子。

    一拉起来,这整个屋子内便会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今朝有月却没有这么做。

    他倒的确是换来了仆从。

    不过不是撤去席面。

    而是让他们再上一桌。

    仆从们虽然心头不解,但还是应了一声下去照做。

    有谁会在清晨时分就摆上一桌宴席呢?

    又有谁会在一桌宴席刚刚结束后,再来一次呢?

    只有今朝有月。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何要这样。

    吩咐完之后,他也没有去关上窗户,拉起帘子。

    而是看着地面上铺着的珍珠粉发呆。

    他捧起了一把。

    洒在了自己的算盘上。

    珍珠粉的颗粒“沙沙”作响的掉在翡翠做成的算盘珠子上。

    看上去像极了先前的雨点落在算盘上的样子。

    但声音却一点儿都不像。

    因为雨点轻柔。

    珍珠粉刚强。

    轻柔的东西,无论怎么拆封也还是轻柔。

    就算是把水冻成了冰,过不久也会融化。

    但珍珠即便是磨成了粉,却还是依旧刚强。

    人也是一样。

    躲习惯了,便会顺从这种安逸。

    根本不会再想着有一天会勇敢的直面那些苦难。

    只想着过一天算一天。

    躲一天,算一天。

    所以珍珠是可以变成雨滴的。

    只是雨水怕是再难以变成珍珠。

    今朝有月看着一桌席面再度摆上来后,点了点头。

    他对仆从们说,明月楼今日不营业,顺便也给他们放个假。

    他从柜子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

    就是先前装着银票的那种小木盒。

    小木盒递给仆从。

    说这是放假的奖金。

    仆从们自是三呼万岁,雀跃着飞奔下去。

    今朝有月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自己也笑了笑。

    忽然觉得有钱真是一件好事。

    即便是不能让自己快乐。

    也能够用钱让别人开心。

    若是周围的人能够天天都很开心的话,那自己岂不是也被快乐包围?

    不过这番道理他却是想通的有点晚。

    钱能买来珍珠。

    钱却买不到雨水。

    天要下雨时,谁都躲不过。

    没有伞就只能去屋檐下寻求遮蔽。

    若是屋檐下也已经被人占满了,那就只能在街中央淋湿到通透。

    今朝有月看着仆从们一溜烟的跑下去后,才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他举箸夹菜。

    吃的尽皆是素材。

    荤腥之物,却是一点没碰。

    那只酒杯里倒满了一杯酒。

    不过也是一口没喝。

    吃几口菜。

    今朝有月就把酒杯放在鼻尖前晃一晃。

    合着酒香吃菜,似是极为享受。

    只是这酒味,多闻几次就会变淡。

    他便会倒掉之后再续上一杯。

    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碰巧了。

    今朝有月每一杯酒都倒在了相同的位置。

    都倒在了那一大滩血迹上。

    不知过了多久。

    就连那铺在上面的珍珠粉都有些微微泛红。

    像是姑娘脸上扑的胭脂似的。

    粉粉嫩嫩,犹如春花微开。

    今朝有月整整吃了一盘子韭菜。

    这会儿感觉有点恶心……

    他并不是一个爱吃韭菜的人。

    只是这一盘韭菜摆在刚好是他一伸筷子就能够到的地方。

    所以他每一筷子都只夹了韭菜吃。

    由此可见,他有多么的心不在焉。

    一个人若是连吃菜都能心不在焉的话,可想而知他的心里在酝酿着多么重要的事情。

    因为吃饭实在是人间的头等要事。

    好好吃饭,好好说话。

    做到了这两条。

    管保你混的不会太差。

    吃不饱饭,自然也没力气说话。

    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没几句好话。

    人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才会少些抱怨。

    若是连那肚子都只能吃个半饱,那剩下的半边肚子,可不就是被牢骚话填满了?

    今朝有月一直觉得‘牢骚满腹’这个词,就是针对那些没饭吃,或者吃不饱的人的。

    虽然有些歧视,但他就是这么认为。

    何况对于此事,他却是极有发言权。

    因为他的童年,少年,这两个至关重要时期,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当时的他,就很怨毒。

    发的很多脾气,说的很多牢骚,现在回想起来也忍不住浑身一颤。

    今朝有月想不明白为何当时那么小的自己,竟然就有了如此之多的怨毒之词。

    都是从哪学来的?

    根本没有人教过自己。

    若是有人教的话,他也不至于没饭吃,吃不饱了。

    那会儿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

    因为每天都在为了下一顿而发愁不已。

    现在能吃饱肚子了。

    今朝有月回过头来想想,觉得自己着实是无师自通。

    不但他能如此无师自通。

    怕是每一个饿过肚子的人都会这般无师自通。

    上骂老天五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下怨黄土无情。

    无雨旱风起,麦苗多黄死。

    今朝有月看着被自己吃空的一盘韭菜有些冷声。

    以前能吃到半个馒头就能开心很多天。

    现在却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哪怕一小碗米饭。

    因为菜吃的太多,肚子中油水充足。

    却是不需要吃那么多寡淡的主食来充饥。

    可就在刚才,今朝有月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

    他把那一盘韭菜盘底剩下的些许汤倒进了米饭中。

    用调羹拌了拌,舀起满满一勺送入口中。

    米饭的软糯以及炒韭菜菜汤的鲜香,混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美味。

    今朝有月一鼓作气的,就把这碗米饭吃了个底朝天。

    看着碗壁上还粘着的几颗米粒,他下意识的把脸贴在碗口,伸出舌头将其舔进嘴里吃掉。

    窗外天已然大亮。

    但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明月楼附近的人们,睡的晚,起的更晚。

    这里整个白天都是如此萧条异常。

    只有到了晚间,华灯初上时分,才会变得热闹起来。

    今朝有月再度看向了窗外。

    这一瞧,不禁让他面色凝重。

    虽然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但还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虽然他吩咐仆从备好宴席。

    但也没想到今天就会用上。

    他透过窗子看到窗外的大亮天上又竟然漂浮着一个风筝。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风筝。

    普通到和二月里孩童玩的纸鸢没有任何区别。

    不过即使是再普通的东西,出现在不普通的地方和不普通的时间,它也会变得复杂起来。

    博古楼中是没什么人会放风筝的。

    喜欢放风筝的人,都选择去乐游原踏青时带上一个纸鸢,男跑女追的游玩一番。

    明月楼周围这个时间,也不该是有人的。

    无论是烟花客还是风尘女,此刻这露水姻缘,一夜夫妻却是还没有结束。

    这般香甜软糯的温柔乡,换了谁都不会舍得离开。

    更不要说出来放风筝了。

    今朝有月看到了这个风筝的同时,伸出小拇指扣了扣耳朵。

    虽然他的耳力极好。

    隔着十几丈远都能听到宣纸落地的声音。

    但他依旧想要清理一番。

    即便没有什么用处。

    起码能给他些许心里安慰。

    就在他掏完双耳,屈指一弹后。

    耳边便传来了一阵箫声。

    眼前看到了风筝。

    耳边传来了箫声。

    还有比这更加离奇古怪的清晨吗?

    自打这明月楼建起来为止,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清晨。

    今朝有月笑了笑。

    把手中的酒杯朝窗外一抛。

    随即闭上眼睛。

    静静的等着它落地摔碎的声音。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

    “从窗户往外扔东西是个很不好的习惯。因为总是会不小心砸到别人。这么高的距离砸到了别人的话,一定会流血。流血就会有纠纷。有纠纷生意就会难做。生意难做就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买不了新的酒杯。所以这是个很不好的习惯。”

    一人走进屋内说道。

    他的手上拿着一只酒杯。

    正是方才今朝有月从窗户中扔出去的那一只酒杯。

    今朝有月没有听到酒杯摔碎的声音,原来是被人接住了。

    只是他除了没听到酒杯摔碎的声音以外,也没有听到此人上楼的声音。

    但是今朝有月却并没有表现的很奇怪。

    好像一切都心知肚明似的。

    “这个时候,楼下的长街一定是空无一人的。若是砸到了人,才是怪事。若是被人接住了,则是更大的怪事。”

    今朝有月说道。

    “我忘记了……”

    此人一拍脑门说道。

    先前毫无动静,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一丝一毫的他,这一拍的声势竟然极大。

    以至于他的巴掌挪开后,额头上出现了一片红印。

    “你忘记了什么?”

    今朝有月问道。

    “你本就是不需要赚钱的。你赚钱也不需要去做生意。不过不是做生意来赚钱的话,这钱一定来路不正当。来路不正当的钱一般都得藏好。不仅钱要藏好,人也要藏好。但若是一个人突然间富了起来,也是会被旁人猜疑的。所以最好的途径就是假装自己是个生意人,这样就没有人会去怀疑你为何突然变得有钱。毕竟这生意场和赌坊没什么区别,好运之人自是盆满钵满,旁人只能羡慕,却是说不出半个不字。但不正当的钱来的最快的就是偷,抢,骗。最容易偷过,骗到,抢来的无非就是朋友和亲人。所以这些不正当的钱一定是从某些朋友或是亲人哪里偷过,骗到,抢来的。”

    此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大一段话。

    然而逻辑上却是缜密至极。

    虽然这一番话听着犹如车轱辘般,绕来转去的。

    可是一层层的推进下来一直到最后的结论都着实很有道理。

    以至于今朝有月说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话。

    “一个人怎么会毫无缘由的从自己的朋友或是亲人那里偷过,骗到,抢来呢?说不定是遭受了亲人的遗弃和朋友的背叛。”

    今朝有月说道。

    虽然他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但事到如今,他却是必须说点什么才行。

    “亲人的遗弃本就很少。若是被亲人遗弃,很有可能也是自己的原因。你若先对亲人家族不利,那便不能责怪亲人遗弃你。朋友的背叛本就很多。若是被朋友背叛,很有可能也是自己先背叛了朋友。你若是先对朋友不够义气,那便不能责怪朋友背叛你。”

    此人说道。

    说完之后,他拿出了一支竹箫。

    并且把那只酒杯套在竹箫的头上。

    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酒杯套的并不太死。

    因此还有少许的气流能够通过竹箫,继而吹奏出声音来。

    可是这音色却和先前有着云泥之别。

    先前的箫声清丽悠扬,沁人心脾。

    现在的,却沉闷哀怨,如泣如诉。

    此人吹箫的时候一直看着窗外。

    直到窗外天上的纸鸢落下,他才停了箫声。

    “这曲子,熟悉吗?”

    此人问道。

    “熟悉。当然熟悉,时不时的还会哼唱几句。”

    今朝有月说道。

    “可惜了,这曲儿用箫吹出来并不好听。还是得用琵琶弹才更有韵味。”

    此人说道.

    “难道她没有带着琵琶来?”

    今朝有月冷笑着问道。

    “人是来了。可是琵琶没来。”

    此人摇着头说道,满脸尽是惋惜之情。

    “她不是从来不会和琵琶分开?”

    今朝有月问道。

    “本是如此的。不过你说的也不对。她和你睡觉的时候只会抱着你的胳膊,却是把琵琶放在了一旁。”

    此人说道。

    今朝有月微微紧了紧牙关。

    但竟是没有开口。

    “自你走后,当然是没法儿子再抱着你的胳膊睡觉,但却是也没有再抱起琵琶。”

    此人接着说道。

    “我的胳膊和琵琶本就是两样东西。”

    今朝有月说道。

    “我当然知道!胳膊是胳膊,琵琶是琵琶。只是抱惯了有血有肉又温暖的胳膊,谁还愿意再去抱起冷冰冰的琵琶?若是不小心拨弄了弦,说不定心颤的还要比弦颤的更狠。”

    此人说道。

    “所以她现在只放风筝?”

    今朝有月问道。

    “想抱的抱不到,不想抱的天天碍眼。所以我就拆了琵琶做成了风筝。高高的,远远的,起码是个念想。”

    一位女子手持风筝走进屋中说道。

    今朝有月看着她眯起了眼角。

    似是在极力看清对方的样子。

    这女子并不年轻。

    但身材依旧轻巧无比。

    “怎么,认不出了?”

    这女子开口问道。

    她把挡在身前的风筝拿开。

    完整的身形暴露无遗。

    今朝有月对这张脸倒是真有几分陌生。

    可是对身子,却是未曾有一刻忘却。

    虽然她的鬓边已生出了几根白发。

    可是她的皮肤依旧紧致,水嫩。

    身材竟是没有丝毫的走样。

    这女子把风筝放在了桌上。

    径直走到了今朝有月的身边。

    将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轻说道:

    “流银婉转泄楚堂,香风半日跨河东。

    人间至乐多磨合,相映成趣倚轩同。”

    今朝有月听闻后有些面红耳赤。

    但紧接着,整个身子就像后仰过去。

    他紧锁着脖子。

    双手拼命的在拉扯着什么。

    一根极为纤细的风筝线,此刻正牢牢的拴在他的脖颈上。

    这女子用力的向后拉着。

    今朝有月双脚悬空,胡乱踢着。

    “你还要装多久?若是要继续演戏,我可真会勒死你哦……”

    这女子附在他的耳边极具魅惑的说道。

    言毕,还伸出舌头舔了下他的耳垂。

    今朝有月听闻后,悬空的双脚却是不再胡乱踢着。

    他一蹬桌子。

    整个人朝后翻去。

    一眨眼就挣脱了风筝线的致命威胁。

    那一张硕大又笨重的桌子,却被他这一脚踢的直接撞向那名吹箫人。

    吹箫人眼见桌子袭来,也不慌张。

    而是再度吹响了手中的竹箫。

    只是这次却没有套上那只酒杯。

    箫声悠扬。

    只短短一个乐句,

    便让那桌子止住了行迹。

    “话说,你现在还敲鼓吗?”

    吹箫人问道。

    他似乎毫不在意今朝有月此刻正在和风筝女搏杀的处境。

    依旧问着题外话。

    “呵呵……敲鼓?当然不敲了。不过今日怕是要重新捡起!”

    今朝有月说道。

    他吃手空拳的和风筝女手中看不见的风筝线对招。

    两人手上蹁跹不停。

    像是孩童在玩翻花绳一般。

    只是这花绳一般人很难看见,即使看见了怕是也玩不起。

    因为稍有不慎,便会割去一根指头。

    “重新捡起未免生疏。就像我,也是好久没有吹箫,今天听的怎么都差点味道。”

    吹箫人说道。

    “因为你的箫不对!”

    风筝女说道。

    “竹箫和木风筝,自然是没有翡翠算盘好。”

    吹箫人笑着说道。

    “翡翠算盘虽好,可还是没有头盖人皮骨好!”

    今朝有月说道。

    想起昔年,他们三人。

    一箫。

    一琵琶。

    一鼓。

    游侠天下,行走江湖。

    虽不富足,却也事淋漓潇洒、

    只是日久生情。

    何况一女二男中,总会有个伤心人。

    若只是情债,还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但若是在‘情’字之后加一‘利’字,便就是这般有情也无情,百害无一利。

    ——————————

    “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

    刘睿影却是没有回去。此刻他正在赵茗茗的房间中,喝酒谈诗。

    赵茗茗说话不多。

    但她却是很喜欢听刘睿影说话。

    尤其是想听他聊聊书本上的东西。

    书到用时方恨少。

    刘睿影着急的都挠掉了自己好几缕头发。

    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读书时太过敷衍……

    赵茗茗住的客栈离明月楼并不远。

    糖炒栗子突然发现自己的荷包竟是落在了明月楼的第五层。

    那荷包是她极为珍惜之物。

    此刻却是吵吵嚷嚷的,让赵茗茗陪他一同去取回来。

    赵茗茗和刘睿影对视一眼,再看了看糖炒栗子急的怕是就要哭出声来。

    只好答应。

    三人便一同出了客栈,返回明月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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