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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身份

作者:雍门月
更新时间:2019-10-30 17:23:47
    伊祁婉兮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关在屋里。那套《山海经》还摆在桌上,伊祁婉兮走到桌前,抬起手,想推开那堆书,迟疑片刻,抬起的手却缓缓放下。

    她不能发脾气,再大的委屈也都要憋在心里。因为她是伊祁家族的千金小姐,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人。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人知道,会被人议论。

    她不喜欢这样的身份,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一言一行都要做给别人看,一言一行都要彰显伊祁家千金小姐的高贵与优雅。别人只知道伊祁婉兮的笑容可比花开,却不知她的心里满是委屈。

    在伊祁婉兮记忆中,从小王氏就对她甚是苛刻,她想过王氏不喜欢她,她以为王氏重男轻女,可还是如先生安慰自己一般安慰自己,那是王氏对她寄予厚望。可是伊祁蔓草的出生,让她明白,王氏是真的不喜欢她。可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从没问过。她想一定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娘亲才不喜欢自己,若不然为何同样是女儿,她待蔓草比待自己好许多?很多时候,伊祁婉兮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王氏的亲生女儿。可大家都说,她是伊祁家的三小姐,如假包换的三小姐,在娘胎里时就特别懂事的三小姐。

    如果……伊祁婉兮轻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天空,天空晴朗,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我不姓伊祁该多好……”

    与此同时,后花园。

    伊祁明志坐在躺椅上吸着大烟,听见伊祁蔓草唤他的声音,于是抬眼看她,缓缓坐起身,道:“蔓草啊。”

    伊祁蔓草面带笑容,看上去心情甚好,问道:“爹爹叫我来有什么事?”

    伊祁明志悠悠道:“坐下,爹爹有事儿和你说。”

    伊祁蔓草眨了眨眼,带笑乖乖坐下了。

    伊祁明志又吸了一口烟,才说:“你可有心仪之人。”

    “什么?”伊祁蔓草一脸震惊地看着伊祁明志,继而羞红了脸,低下头,轻道,“爹爹为什么要突然问这个?”

    伊祁明志看着她,想着她是有心上人了,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只是由她去选择罢了。于是他道:“今天少将来提亲了,你愿不愿意嫁去司家?”

    “司家?”伊祁蔓草的心猛地一颤,喜悦之情涌上心头,眉梢尽显愉悦,“司家?司瑜所在的司家?”

    司瑜,是司南的哥哥。伊祁蔓草之所以不说司南,不过是害怕,也是害羞。对自己喜欢的人,伊祁蔓草总无法在开心时与别人提及他的名字。

    见伊祁蔓草的神情很是喜悦,伊祁明志也松了一口气,道:“正是。”

    伊祁蔓草低下头,咬着唇以收敛自己的笑容,许久,才娇羞问道:“爹爹觉得呢?”

    “你自己的婚事,爹爹不替你做主。”伊祁明志看着伊祁蔓草,说道,“你若愿意,爹爹就替你应下这门亲事。”

    伊祁蔓草抬眼看伊祁明志,沉默片刻,笑道:“我……想来爹爹是想同意的,那爹爹应下便是了。”

    伊祁明志的脸上多了笑意,很是和蔼。他没有猜错,蔓草有心上人,令他欣慰的是,蔓草的心上人,姓司。

    却说吃晚饭时,没有看见伊祁婉兮,伊祁蔓草不禁疑惑,伊祁明志也皱了眉,问:“婉兮还没有回来吗?”

    王氏闻言,只是沉默,李氏一脸淡然,道:“在她自己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叫也叫不出来。”

    伊祁明志看王氏一眼,却没有说话。

    餐后,伊祁蔓草来到伊祁婉兮屋前,见里面没有开灯,敲了敲门,没有回声,于是坐在门口,头靠在门框,抬头看着夜空,微微偏了头,自言自语般问道:“姐姐还没有睡吧?”

    屋内,伊祁婉兮坐在椅上,听见是伊祁蔓草的声音,才轻应一声:“嗯。”

    “姐姐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伊祁蔓草依旧看着夜空,清澈的眸中闪烁着星光点点。

    伊祁婉兮闻言,眼中又多了眼泪,终是没有言语。

    “记得以前,我受了委屈,姐姐与我说,想哭的时候就抬头看天,伊祁家的千金,是不能流泪的。”伊祁蔓草说着,微微垂眸看着庭院里那条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石板路,语气如那月色般温柔,“我总办不到,姐姐却总能办到。我总想,姐姐一定很累吧?明明是女孩子,明明也很脆弱,却总是一副十分坚强的样子。姐姐离开后我才明白,姐姐,一直都因为是伊祁家族的三小姐才这样。”

    虽然知道伊祁婉兮不会回答,但伊祁蔓草还是期盼着什么。空气很静,夜风微凉。伊祁蔓草拉了拉肩头黑色的披肩,沉默许久,才又开口道:“姐姐,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份将你禁锢,我想你一定会比现在快乐。”

    屋内,伊祁婉兮双手紧紧捏着身上华丽的丝面浅紫色长裙,紧咬着唇,却不出声。

    伊祁蔓草的声音透过门清晰地传入她的耳膜,语气温柔,带着几分喜悦:“姐姐,你还记得司南吗?”她问道,却不像是在问伊祁婉兮,抑或知道等不到回答,故而又自言自语般道,“爹爹说他今日来提亲了。”伊祁蔓草说着,偏头看着门,像是能透过门看见伊祁婉兮似的,“爹爹问我愿不愿意嫁去司家,其实我很开心哦,因为……我很喜欢司南哦。”伊祁蔓草说着,喜悦之情浮上脸颊,语气也更温柔了不少,“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心思,所以一直没有说过。”继而抬头,收了几分喜悦,语气多了几分严肃,“这事儿我只与姐姐说哦,姐姐可不许告诉别人。”

    伊祁婉兮闻言,捏着裙子的手缓缓松开,却皱了眉。

    伊祁蔓草喜悦,伊祁婉兮却担心。伊祁婉兮也不知道为什么,却隐隐感到不安。

    夜渐深,伊祁蔓草在月色中起身,拍了拍裙摆,隔着门对伊祁婉兮道:“姐姐,晚安。”语毕,站在门口等了十几秒钟,始终没有等到伊祁婉兮的回答,知道等不到,才转身离去。

    伊祁蔓草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扰了这静谧一般。伊祁婉兮却知道,伊祁蔓草的步伐一向如此。伊祁蔓草,每行一步都很谨慎。伊祁蔓草,每做一事,都会三思。

    可是这样的她,碰上了司南,还是会失去理智。

    伊祁婉兮虽去了英国几年,对上海的事不甚了解,可地位可比伊祁家的家族的事,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司家,便是其中一个。

    伊祁婉兮还小的时候,伊祁明志就对她说,有的人与事,你不感兴趣,便可以不关心,因为与你无关,但有的人与事,你不感兴趣,也得关心,因为与你有关。

    司家,便是与伊祁家有关的。

    以前在众多向伊祁婉兮提亲的青年俊杰中,便有司家大少爷,司瑜。

    那时的伊祁婉兮觉得,司瑜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可是司瑜告诉她:“我做的一切,都不是为我自己。”

    伊祁婉兮木讷地看着他,由于逆着光,他的脸隐于阴影中,伊祁婉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带歉意的声音:“我的身份,不允许我为自己。如若是别人,我也许会娶了,可你是个好女孩,我不想耽误你,所以我才告诉你,如果你嫁我,我可能……无法对你负责。”

    那时伊祁婉兮不过十三岁,难得有了悸动的心被司瑜一巴掌拍碎在地。

    许是被气到了,以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伊祁婉兮才答应了齐天钰。而去英国,也不过是为了躲避司瑜。

    司南为什么要娶蔓草?

    伊祁婉兮走到床前,坐到床沿,手撑在床上,看着地板思考着。

    司南要娶蔓草?

    司家两位少爷,是上海多少女子想嫁的对象,司家,是上海多少家庭想攀上的门第。都说司南心似铁,不懂情爱不会怜香惜玉,且蔓草之前一直不清楚他的心意,他为何突然前来提亲?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司家?

    伊祁婉兮知道,与伊祁家联姻,对司家大有好处,而与司家联姻,对伊祁家族也大有好处,伊祁家族断然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蔓草喜欢司南,她自然愿意嫁于司南。若是司南与她两情相悦还好,二人必定幸福。可若只是伊祁蔓草一厢情愿,二人怕是会痛苦一生。

    回上海以来,伊祁婉兮还没有见过司南与司瑜,五年了,不知道二人的变化。可是伊祁蔓草喜欢的人,想来不会差,毕竟伊祁蔓草够优秀,眼光也够挑剔,一般人,她定是看不上的。

    且据伊祁婉兮所知,司家大少爷司瑜还未婚娶,司仪奇又怎会急于给自己的小儿子找媳妇?莫非……

    司瑜不会娶了?

    脑中浮现出这个想法,伊祁婉兮的心中竟闪出来几分喜悦,那喜悦很快又被忧伤覆盖。

    司瑜,她是配不上的。

    司家,她是不敢想的。

    他是她一直以来的痛,他是她一直以来的憾。

    她不是不敢任性,她不是没有脾气,她只是害怕。她知道,会纵容她的人,只在伊祁府里有。出了这个门,她根本什么都不算。没有三小姐的身份,她什么都不是。

    如果她不是伊祁婉兮,她一定比现在自在,如果她不是伊祁婉兮,她一定比现在快乐。

    旁人都知道伊祁府上,有美一人,名为婉兮。却不知道,她,伊祁婉兮,其实并不如他们所传言的那般圣洁,也不如他们所看到的那般高贵。

    “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算的东西。”脑中浮现出王氏的面容,伊祁婉兮自嘲轻笑道。

    伊祁婉兮忽然很羡慕伊祁蔓草,至少,她被每个人疼爱,至少,她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至少,她很快乐。至少,她有被疼爱的资本,她有任性的资本,她有快乐的资本。

    虽然在大众眼里,伊祁蔓草不及伊祁婉兮,可伊祁婉兮清楚,伊祁蔓草比她好了千倍万倍。因为,伊祁蔓草活着,是她自己。而伊祁婉兮活着,却只是伊祁婉兮。因为伊祁蔓草再任性,也有被原谅的资本,可伊祁婉兮一犯错,就不会被原谅。她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才更加小心。

    越是害怕,越是小心;越是小心,越是害怕。

    司瑜是除了伊祁明志以外第一个让她有安全感的男子,也是第一个让她心动的男子,也是第一个伤她心的男子。

    司家,是第一个让伊祁婉兮憧憬的家族,也是第一个让伊祁婉兮心痛的家族。

    因为司瑜,伊祁婉兮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其他女孩子并无两样。因为司瑜,伊祁婉兮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没那么优秀。若不然,为何他不喜欢自己?

    因为司家,伊祁婉兮第一次觉得,伊祁家族三小姐,根本什么都不是。因为司家,伊祁婉兮第一次觉得,金钱地位根本什么都不算。若不然,为何司家不争自己?

    所谓伊祁家千金,不过是个虚衔。所谓金钱与地位,也不过是自我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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