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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雪岑嫂”

作者:小六指先生
更新时间:2019-11-01 10:03:30
    周雪岑向来认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就像她之前一直所认为的那样,女性本弱,为爱则刚。

    她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爱更伟大、更值得她去付出的,即便这样的爱已经所剩无几。

    当然,二审的结果对她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任何一个人,但凡有一点力气和原则,都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心爱的人。她甚至忽然想到,这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条框去约束这一切,倘若能够像仙侠那样自在痛快,该有多好啊。可是生活就是生活,她必须去面对。

    二审结束后,周雪岑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她不再想去保护什么人。去她的人间大爱吧,去她的为爱则刚吧,一切都是扯淡。可是,她心里又莫名的难受。

    周雪岑回到家,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猛然间回了魂,擦拭掉泪水,默默收拾起屋子。

    她叹了一口气,能活过这一年,她觉得自己免疫力真的很好,或许是拜先天的DNA所赐,又或许经常吃中药的缘故,总而言之,在家庭遭受种种变故的情况下,能活到现在,是一个奇迹。

    “祝你岁月无波澜,愿我余生不悲欢。”谁写的狗屁诗,无病呻吟、自作多情。周雪岑打开手机电台,听到主播朗读的这么一首诗,忽然觉得太幼稚可笑。毕竟,你我的岁月和余生,怎么可能没有波澜和悲欢,能够活好当下已经不易。所以,这样的祝愿,不是无病呻吟是什么呢?

    她觉得很累,靠在沙发上想了想,银行卡里已经没多少钱了,本来将所有的赌注放在这场官司上,谁知是这般下场。余下的生活该怎么办呢?幸好房产中介昨天打来电话,房子有了买家,价位也能接受,终于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对方也有一个条件,必须付全款,一周内交房。

    周雪岑没有选择。对方的条件虽然苛刻,但毕竟这是一个甲方市场的时代,所有的决定,必须尊重现实,实事求是。这是她从生活中学到的哲理。

    买家并不宽裕。这是周雪岑后来从售楼中介那里了解到的。原来,对方是卖掉了在城西一套120平米的房子,选择在市南买一套。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孩子读一个好学校。这恐怕是天下父母最容易达成一致的吧。

    丈母娘经济和学区经济,撑起了楼市的半壁江山。

    对方出价160万,周雪岑花了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最终同意了。签完合同的当晚,她一夜没睡。

    她是一个喜欢从人生的远处回头看的人。卖掉这所房子,必然是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节点,周雪岑觉得,像这样的一个人生重大时刻,必须认真去纪念、去缅怀。

    这样难忘的一夜应该怎样度过呢?前半夜,她忙着收拾家当,看到诺一的小衣服、小鞋子时,她又无法自己,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后半夜里,她坐在沙发上,想着曾经温馨的小日子,想着依偎在向北和诺一身旁的那些瞬间……

    周雪岑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要知道,既然决定卖房子,那自然是因为这房子应该卖,有卖的道理。作为一个明事理的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想通了,那还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呢?

    卷铺盖滚蛋的期限是一周。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索性,周雪岑第三天就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家具是不能动的,因为售房协议有规定,家具和装修,都在购买合同的范围之内。能动的是什么呢?衣物、生活用品、家里的小物件等等。

    周雪岑将整个房子收拾的异常干净。她不是一个抠门的人,但是她觉得,凡是属于家的东西,都应该被带走。因为这些东西于别人可能一文不值,但是于自己,其实是无价之宝。

    不过,说不抠门谁相信呢?一副碗筷、一双拖鞋甚至一张纸片,周雪岑都要打包装走。这个女人,太恐怖了。房屋中介带着新主人来交接,两人都急得跳起来。

    “姐,这是啥情况啊?这房子是卖是拆?”中介是个东北小伙,一口标准的东北话,听着令人无比的爽。

    周雪岑懒得搭理他,这样的幽默段位太低。这是楼房,能拆吗?只有瞎子才会觉得自己是在拆房子。

    “大姐,这房子你不用收拾得这么干净。你看,你装进箱子里的这些东西,留给我也不要,我会找家政公司的人把它们全部清理干净,扔进垃圾桶。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占到啥便宜。”

    房子的新主人觉得,能够这样收拾房子,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似乎自己买了这套房子,像是占了多大便宜。可笑!你买房子的时候多少钱,我买这房子花了多少钱?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这房子我住了四五年了,时间不长,但是有感情了。你看这墙上的痕迹,这都是胶带的印子。为啥用胶带?这是给我们家诺一粘贴识字图留下来的。还有这副碗筷。这是不锈钢的,其实根本不值钱。诺一这孩子,每次吃饭都不老实,经常甩碗扔筷子。索性,我跟他爸爸就买了这副碗筷,结实耐用,一直用到现在。所以,真的请你理解,这些对于你来说可能是垃圾,对于我而言,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它要比那些金银珠宝重要得多。”

    房子的新主人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听了这话,感觉自惭形秽。大家都是女人,何苦相互为难?

    “大姐,既然这房子对你那么重要,干吗还要卖掉呢?自己留着住多好啊?”

    周雪岑摇了摇头:“现在,这房子对我的意义或许不如你大。对于我,它仅有的意义是回忆,对于你,是生活。”

    中介小伙听了这话,有了想笑的冲动。唉呀妈呀,你这是要写诗啊,还于我于你,简直是不可思议。不过也对,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女人,想必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的。

    最后,周雪岑以握手的方式与新房主完成了交接。看上去有些滑稽,可是她的神态很严肃,所以新主人也很配合完成了这神圣的一刻。

    周雪岑搬到了一处廉价公寓。这房子肯定有缺点,比如脏乱差,比如隔音不好,比如大家生活在一个长廊里,做邻居不是做陌生人更不是。好处自然也不必说,便宜是首屈一指的,一个月500块钱,这简直是在搞爱心公益活动。

    不过,随着搬了新家,周雪岑的变化似乎也十分明显。这个女人开始懒惰起来,房屋不打理、吃饭瞎凑合。有时候,还会时不时地冲着邻居发牢骚,埋怨这一家看电视声音太大,那一家将垃圾随便摆放在门前。总而言之,她现在是看谁谁不顺。该不会是到了更年期了吧?太可怕了。

    再后来,周雪岑比以前更加忙碌了,像刘姐这样眼尖的人,很快就发现了周雪岑身上细微的变化。她干活不再像以前那样上心,只要是把Felix哄睡着之后,其他的事情爱做不做。

    反正何苗苗从来不多做干涉,当然,她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这个重度洁癖患者对自己越来越好,无论如何都应该尽心尽力的。可是,人一旦变得懒惰,用任何理由都是多余的。

    除了平时背的那个双肩包之外,周雪岑还多了一个斜挎包,黑色的包并不大,里面鼓鼓囊囊。空闲之余,周雪岑总是悄悄从里边拿出纸笔来,看着手机抄写什么,然后又快速把纸笔塞回包里。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刘姐并不多问,只是漫不经心地跟她说一句:“这几天女主人对咱们的活不大满意嘞……”

    “是吗?嘿嘿。”周雪岑一味傻笑,也不说什么。

    刘姐最终实在忍耐不得,便问她:“看你这一整天神秘兮兮的,忙啥呢?”

    “呃……大事!”周雪岑先是愣一会儿,然后一惊一乍地回答。

    “啥大事啊,我都快被你吓着了。”

    “我是去告状了!”周雪岑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告状?”刘姐看着周雪岑。唉,这个女人,很明显病情越来越重,说话都没有一个把门的。

    “嗯,我去告状!告那些坏人!”周雪岑一五一十地把向北的遭遇跟刘姐说了一遍。

    “咦,真是太欺负人了,要是换作我,非得跟他们拼命不可。”

    “可不是嘛。”周雪岑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刘姐,面无表情。仿佛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想看清对方的表情。

    经历这么多变故,周雪岑不仅性情变了许多,跟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婆子聊的越来越起劲,连外表也改变明显,一个刚刚三十出头的人,佝偻着背,不化妆,头发也不打理,甚至有些灰白,这样看上去倒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

    “哎,可怜了我们家诺一,他才两岁就死了,就是Felix现在的年纪嘞。诺一死的时候,都没能跟他爸爸见上最后一面。咽气的时候口里还惦记着要他爸买玩具……”

    刘姐一开始还在忙碌着手里的活,听完她这些话,踌躇了一会儿,也跟着一起抹眼泪,“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两人聊着聊着又各自忙各自的。

    事情如果这样,也就没有后边的故事了。以后的日子里,周雪岑每每跟刘姐聊起来,都会说起这一段经历:“我老公是记者,专门曝光那些坏人……”

    “呃……是是是,”刘姐连忙转移话题,“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带孩子去楼下遛弯……”

    刘姐躲躲闪闪地避开周雪岑,一个人带着孩子到小区的空地里玩。她却不知道周雪岑也跟了下来。

    周雪岑带着Felix,孩子在沙坑里玩着沙子,她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跟小区的邻居聊了起来,“我老公是记者,专门曝光那些坏人……”。

    “有这样的事情?”……

    “这世道,哎!真是坏人活千年,好人不长命!”……

    起初,大家跟刘姐的反应一样,为周雪岑一家的遭遇愤愤不平。慢慢地,大家听得熟了,也明白了,这人脑子不好使,后来索性见了就躲。

    周雪岑看到大家的反应,张着口怔怔地杵在那儿。这时候Felix就会跑过来,“雪岑阿姨,他们怎么不理你,你别难过,Felix陪你玩……”

    周雪岑看到Felix,滴溜溜的大眼睛,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就是诺一吗?!她像是魂魄活过来似的,开心地将孩子搂在怀里。

    虽然大家都称呼周雪岑为祥林嫂,但她终究不是,她是经历过高等教育的人,即便也有不幸的遭遇,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祥林嫂那样问出幼稚的问题——“人死了有灵魂么?”“地狱也有的吗?”……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一看就是神经病,而且是晚期。

    这以后,周雪岑为了让故事继续有听众,就开始丰富细节:“你不知道,我昨天去市里告状,他们都不见我,让门卫通知我去接待室等着。我也傻嘞,就去了,可是我这脚刚要踏进门口,忽然开窍了。我才不要进去,我要是进了,性质真的就不一样了!那是要被抓起来的!”

    “还有这种事!”大家围坐在她周围,听她讲那些有趣的故事,这成了人们午后带孩子遛弯的一项活动。

    “那是。他们以为只有他们懂那些套路,他们以为只有他们最不容易。但是,很多事情我们看得更清楚。”

    鬼知道她在讲什么。

    但是第二天,周雪岑又将这个故事改版:“那天我去市里,他们让我在一个小房间等着,我就进去了,左等右等没有人来,我就生气了,我就骂他们:你们就这样为大家服务么?然后他们害怕了啊,领导来了,倒茶!赔不是!”

    大家一开始听着起劲,又摇着头散去,“这段子明显跟上次不一样。真是越来越胡说八道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假了呀”。

    又剩下周雪岑一个人张着口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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