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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上)

作者:藏巳
更新时间:2019-12-26 01:04:55
    还早一些的时候,在闭塞的小村子里死了人是一件热闹事,但人死了就死了,人们不会心肠热到还死者一个真相大白。他们不会报案,没人调查,只听信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流言。死了可以是作孽,是恶有恶报、罪有应得,还可以是鬼神作怪。

    等到我们长大了,村子里死个人,也能把警察吸引来。

    父亲去世后,村子里关于我家的传闻又多了一件。

    “他家的那个男人,听说在外面搞了别的女人,被他家的那个老婆下药毒死了!”

    “不对,他老婆说是自杀。”

    “那都是他们家编出来的幌子,现在哪有人自杀选在家里的,也不怕阴魂不散!”

    “我看他家一直都是神神秘秘,说不定真的有鬼。做多了亏心事,鬼都看不下去了哟。”

    我们家是栋老宅子,几十年了死几个人是常事。小时候我还看到过灵魂,站在楼梯间里怡然自得地盯着我。可他们都说是我花了眼,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牛鬼蛇神。只有人面上的那张嘴才是最真实的阴曹地府,里面坐着的阎王可以轻松地判人下十八层地狱。

    我进到地府里已不是一次两次。同一个地方,去多了我也就不觉得生疏可怖了。我也想过与他们斗上几句赢回立场,气得牙根发痒的时候我又把话给吞到肚子里。与人争吵,感官不雅且无用。我的父母从没做过伤害村民的事,难为所有人都把目光局限在我的家。

    多舛的家族史,我没翻过族谱,但命运从来都具备一脉相承的难以扭转性。现在,又轮到了我。

    正月时候,派出所里的人就上了我家门。

    “您好,有人举报你家几个月前发生了一起故意杀人案,特此我们前来调查,鄙人姓陈。”穿着黑色制服上衣的队长站在最前,拿着帽子的手放在身体一侧,另一只手也越过肚子捧着这边的帽檐。他的腰间挂着一副手铐,被发福的肚子挺着。它发着银色的微光,被我一眼注意到。他脸上的肉松松垮垮,一开口放出来的油水酒气,看起来是饭后不久就直奔这里,右耳上还别着一根烟。介绍完之后他把帽子移到左手上,右手和寻安握了一下。

    后面跟着几个便衣,声势还算浩荡。一进来就环顾起四周,最后又贼溜溜地望着我和母亲。

    母亲连忙先把大哥安顿在房里,我让他们先在客厅里坐坐,然后就跑到厨房里烧水沏茶。等水开的时候我没敢出来,心里一直默念这些人能快些走。很快,水壶发出啪嗒一声提醒我已经烧好了,我一杯杯放着茶叶,多少不均地乱洒一通。母亲进来把茶端了出去,我手里拿着一杯,反复暗示自己一切照旧,不要自乱阵脚。

    寻安处变不惊地随着他们一问一答,我把水在他的面前放定。抬头,又见一人走了进来。他走得有些踟蹰,不像这些坐着的人进来那样的堂而皇之。看他的身形只知道年纪和我们一般大,走到近前,他才慢慢抬起了头。我与他对视了一眼,只稍作回想,就认出来他是离然。

    十年没见,我都快把他忘了。

    他好像没了以前的锋芒,五官倒是深刻立体了许多,剃得并不干净的胡须让他显出一丝成熟。体格匀称,却略微有些驼背,还是不够精神。他唤了我一声“安南”,便直接走向陈队长。

    “你这小子,停个车弄了这么久。”

    寻安显然也认了出来,他起身,自然地向他伸手,“离然,好久不见。”

    离然有些手足无措,把手放到背后推动脊梁挺直。然后五指笔直地并在一起,握住寻安的手。

    “你们还是一点没变。”他憨厚笑笑。

    陈队长得知我们相识,“他啊,是我新收的徒弟,跟着我一起办案还没多久。主要是平常这小村小户里也没什么事,难得有这么一件案子。没想到你们还认识……”他似乎有些后悔,也许离然参与进来会让案子变得棘手。

    寒暄完了,这帮人又回到开始的主题。

    “现在人差不多都齐了。你们也别张罗了,我们问完这些问题就走。”陈副局毫不生分,宛若在自家一般自在地坐回沙发。两手搭在靠背上,跷起二郎腿。不像来办公的警察,倒像是来找麻烦的二流子。

    “你也坐。”母亲张罗离然也一起坐下,让我再去端杯茶。

    我想这会是一场持久战,脑子里也蹦出许多看过的对峙画面。只有做错事的罪犯才会被逼到下风,但我们不是罪犯。想到这我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好准备周旋一番。

    我把水端过去的时候,离然坐得很端正。当把杯子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泄了气一般驼了背。他没有看我,只是连说了几声“谢谢”。

    我坐在母亲和寻安之间。

    “刚刚你们说,死者郑某是自杀身亡,那么请问他选择自杀的原因是什么?”陈副局不是外表所表现的那样酒囊饭袋,说起话来胸有成竹,“可有留下什么遗书或者遗言?”

    “他没有留下什么。我在做完祷告之后进屋就看到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但直到中午做完饭我去叫他的时候,他却一直没醒,我才意识到不对劲。一碰到他的身子,发现全身冷冰冰的,还没有呼吸……”母亲缓了口气,“于是我就连忙跑出去喊人过来帮忙。”

    对面的记录员在笔记本上马不停蹄地记下证词。

    “喊了谁?”

    “我先去了最近的李奶奶家,可他们家没人。我就跑到了张大爷家里,他家的大儿子叫上了村子里的其他人。”

    陈副局取下耳朵上的那根烟,刚放进嘴里,一旁的人连忙拿出火机帮他点燃。

    “你们为什么没有把他送去医院?”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圈。

    “听大家说他已经死了,我就一下子奔溃了……”母亲扶着额头,顿了好一会儿。

    “不好意思,毕竟父亲去世刚过去还不到半年,我们还没释怀,一回忆起就会难过。”我打破了气氛的沉闷。

    “没关系,你们可以慢慢回答,我们不急……不急。”离然马上接道,只是在说“不急”的时候,瞟了老大好几眼,语气也慢慢变弱。

    “有什么其他问题?我和弟弟也可以配合回答的。”我又问。

    他没有马上答我的话,又抽了几口烟。“你们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自杀吗?”

    “不怀疑。”我答道。

    “为什么?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得抑郁症。”果然,这位警官是有备而来。

    “您办案这么多年……”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打断了我。

    “我来说吧。”母亲一手抱住我的肩头,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他的死,我也没有料想到。他从没有流露过任何关于自杀的倾向,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一直都很正常。他没有留下遗书,之前也没有跟我说过任何类似交代后事的话。”

    烟终于抽完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会认为他是自杀?”他把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背也往后一仰。

    “因为除了自杀,我再也找不到任何可能的方式。我们没有仇家,也很少和别人来往,不存在他杀。”

    “那如果杀人犯不是外人,他就在这个屋子里呢?”陈队长突然直起身,眼神紧盯着母亲。

    “您的意思是,杀害我丈夫的人就是我吗?”

    “我也只是收到别人的举报,任何人都有可能,包括您。”他看了一眼记录本,“您说死者之前的生活一直很正常,这包括你们的婚姻关系吗?”

    “这是我爸妈的隐私!”我有些急了,使出好大的力吼出这句话。

    “小姑娘,你不要激动。我们询问隐私但不会传播,只是做一个记录。”记录员兴许被我的气势吓到,先是被惊,然后又觉得好笑,尽量耐住性子向我解释。

    “安南,你放心,妈妈是清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母亲越过我拉住寻安的手,“你带着姐姐回房间吧,妈妈很快就会解决的。”

    “妈,我不走。我答应你不说话就是了。”我赶忙阻止。

    母亲无奈地涩笑,“那好吧。”

    “陈队长,我们继续吧。”她松开我们的手,看着陈队长,“我和他的婚姻这几年确实不太好,但我们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更别说打闹。”她闷声叹了口长气,“我知道,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不少……我也看得出来,他外面有人,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害他的理由啊!”

    “照您这么说,您对自己丈夫的出轨就无动于衷吗?”

    “没有一个妻子会对这样的事情无所谓,只是,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外人想得那般陌路。我知道他是爱我的,而我更是在乎他的。”

    母亲继续说道,“他没有背叛我,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他。”母亲说得很诚恳。

    记录本很快就写完了一页纸,哗啦一下另起一面。

    “即使真如您所说的那样,你不恨他。但是,您能提供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吗?”不在场证明,对方拿出了杀手锏。

    “当时,我确实在场……但我的大儿子也在场,我一直陪他在客厅里面玩。不知道,他能否成为我的证人?”

    其他人都哭笑不得,“您的大儿子是智障儿不错吧?按照法律,这类人是无法为嫌疑人提供辩护的。”

    “他的智力……是低于常人,但是他更不会撒谎!”母亲语气渐盛。

    “你们不能因为别人那些毫无根据的话就断定我妈是凶手!”我又站起身。他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完全就是在针对母亲。

    “安南,我们还没有下断定,你别着急……我们,不会冤枉好人的。”离然把身子往前一挪。

    “这样吧,既然你不能提供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就是无法洗脱你身上的嫌疑。我们暂时把你拘留,等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了,再决定你的结果。”

    “不行,你不能把我妈妈带走!”我护在母亲身前。

    “小姑娘,我们这是秉公办案,你不能影响我们的执法!”

    “你们这算什么查案子,没有查清楚就不能带人走!”

    “寻安,你快帮我跟他们说不要带妈妈走啊!”我焦灼地向寻安呐喊,我不知道他为何还能无动于衷。

    与此同时,那些警察也完全不为所动,见势就要把母亲带走。我死命抓住胳膊,但还是敌不过他们这么多人。有人抓着母亲,有人抓着我,我只能看着那些人把我们一点一点分开。

    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烟花爆开的噼啪声,一下一下,附和着我的一声一声,像在嘲笑我的执拗。也许是有人在庆祝,我的母亲达成所愿被警察带走。

    母亲也在试图挣脱,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不想被抓进监狱还是和我一样不想被分开,我们固执地在一片拉扯里因为惯性摔倒在地,又被扶起,如此反复。我甚至指望离然这时候能帮我说几句话,让母亲不要被带走。我回头看向他,他同时也在望着我。皱起的眉头,举步又止。

    “寻安,你快来帮我啊!”寻安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我气得大叫起来。

    母亲已经被拉到门口,眼看着就要被带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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