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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7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6-23 22:25:23
了他。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

    这是守捉郎的箴言。守捉郎外出做事,家眷都要留在守捉城内。刘十七泄露了火点的秘密,就算他逃得性命,家人却死定了。

    张小敬道:“岂止是他,长安若有什么变故,整个守捉郎全都要死!”

    老者见张小敬声色俱厉,叹了口气:“委托人的姓名、身份,小老是绝不能透露的,不过都尉想问别的,权限之内,小老知无不言。”

    能在长安城当火师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他知道张小敬背靠官府,不好太过得罪,便提出一个变通的法子。守捉郎在京城有独到的情报网,说不定掌握着靖安司所不知道的资料。

    张小敬便把突厥狼卫与阙勒霍多的事说了一遍,问他是否听到过什么。老者听完之后,大为骇异:“小老今日未曾出门,不知外头……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容在下去查询一下。”

    他托着烛台,转身走到书架深处。

    张小敬把手弩搁在桌子上,略带烦躁地等着。他对靖安司遇袭也极度担忧,刚才那一拳与其说是吓唬火师,不如说是发泄内心的焦虑。

    这时檀棋悄悄扯了一下张小敬的袖子:“这个老头,身上有苏合香的味道,却没有樟脑味。”张小敬“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檀棋有点起急,男人这方面怎么如此迟钝:“他说一天都待在书肆里,那怎么身上一点樟脑味都没有,反而全是外头的苏合香?”

    张小敬瞳孔陡缩,他“哗啦”一声推开身前案几,凶猛地跃进书架。那烛台被挂在竹架旁的铜钩旁,旁边空无一人。

    不,准确地说,还有一人。这里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短髯胖子,身披狐裘,躺倒在书架之间,咽喉被割开一道非常精细的口子,眼睛兀自圆睁。

    张小敬一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个才是真正的火师。那个老头,恐怕是神秘组织派来灭口的。他们给守捉郎下了刺杀委托,接洽者即是这个火师,杀了他,线索就会彻底断绝。

    谁知刚动完手,张小敬就拍门了。寻常杀手,刺完就走,不会去理睬外头拍门。可这个家伙机变之快,行事之大胆,让人咂舌。他居然在极短时间内想到反过来冒充火师,套走了靖安司的调查进度。

    这下子,连张小敬这种老江湖都被骗了。若非檀棋从香气中闻出破绽,只怕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张小敬刚想通此节,尚未及转身示警,忽然书肆里传来一声响亮的男子惨叫声,然后身旁那一排书架像牌九一样,一个接一个相撞倾倒,把他和火师的尸体压在了下面。张小敬先喊檀棋退出书肆,防止那家伙反扑,然后双臂一抬,把书架重新推回去。

    幸亏这是竹架,上头又都是书卷,不算太重。不过这么一压,火师咽喉上的伤口又喷出血来,沾到了张小敬的短衫之上。

    张小敬站起身来,冲到书肆尽头,发现后窗打开。他探出头去,看到远处屋顶上一个黑影在腾跃疾驰,那矫健的身手完全不似老人。

    他正要追出去,忽然耳边又响起尖叫声,这次是来自书肆正门外头,是檀棋!

    张小敬只得先放弃这边,转身朝门外飞跑而去。一出门,外头已经亮起了七八盏灯笼,十来个铁匠和车夫模样的人,正面色不善地围着檀棋。他们看到张小敬跑了出来,纷纷亮出砧锤和铁棍。

    “火师呢?”为首一人怒喝道。

    这些人也是守捉郎,负责火点的护卫,平时隐藏在书肆左右的车马行与铁匠铺,轻易不会现身。刚才听见那一声惨叫,他们这才出来。

    张小敬脸色“唰”地变了。原来那一声惨叫,并不是真正的惨叫,而是老头故意学火师的声音发出来的,为的是让那些护卫听见。这个老东西,心思之深沉,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只是短短的一次交锋,设下了多少圈套。

    现在被这些护卫一围,张小敬根本没办法去追击。几个护卫推开张小敬冲进屋子,很快他们又退了出来,杀意腾腾。

    他们刚才都听到了那一声重重的捶墙声,显然是来客与火师起了龃龉。很快传来火师的惨叫,紧接着这人浑身是血地跑出来。现在屋子里的火师尸体已经被发现,而且在屋内翻倒的几案旁边,还捡到了属于这个男人的手弩。

    事实再明白不过了。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报,债必偿。”一个队正模样的人念着口号,把铁匠锤抡起来。这里有十几个人,又已经把窄巷子堵死,张小敬就是有三头六臂,也绝不是对手。

    檀棋气愤地开口道:“火师不是我们杀的。”护卫们冷笑着,根本不相信这虚弱的辩白。张小敬一举铜腰牌,喝道:“我是靖安司都尉张小敬,是由刘十七带过来找火师问话的,我绝没动手,凶手另有其人。”

    队正眉头一皱,若是朝廷办差的人,还真不好处置。他示意手下暂缓动手:“你说刘十七?他人呢?”

    “应该马上就到。”

    队正道:“好,就等他来,再来定你的生死。”他一下一下抛着手里的铁锤,肌肉上的青筋绽出,眼中的杀气不减。

    远远地,一个黑影几下跳跃,便离开了平康坊的范围。

    听到吉温的宣布,姚汝能呆立在原地,化为一尊石像。

    绑架王韫秀?勾结外敌袭击靖安司?

    把这两个罪名栽到张小敬头上,姚汝能觉得荒唐无比。可是在新任靖安司主官眼中,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推测。

    在世人眼里,犯人都是最不可信的恶鬼。就像吉温刚才说的,一个杀死上司的死囚犯,凭什么不会犯第二次——别说吉温,当初李泌刚提拔张小敬时,姚汝能自己都心存偏见,认为这人一定别有所图。

    这次可不像上次。上次是崔器自作主张,强行拘押张小敬,根本没有任何罪名,所以在右骁卫的文书里,连名字都不敢提。但这一次对张小敬的公开指控,性质完全不同,他在京城将再无容身之处。

    不行,我必须得跟吉司丞去说明白!

    姚汝能推开身边的同僚,冲到慈悲寺前。吉温正在跟几位幸存的主事讲话,分配工作。姚汝能不顾礼节,强行打断:“吉副端,您犯了一个错误!”

    “嗯?”

    “吉……吉司丞……”姚汝能百般不情愿地改成了称呼。

    “讲。”吉温这才让他开口。

    “在下是靖安司捕吏姚汝能,一直跟随张都尉查案。他搜寻王家小姐、阻止突厥狼卫,都是众目睽睽的功劳,怎么可能与之勾结?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吉温捋了捋髯,温和地笑道:“姚家阿郎,我适才也有这个疑问。不过李司丞曾经说过,突厥狼卫只是枚棋子,背后另有推手。张小敬剪除突厥狼卫,恐怕也是他们用的障眼法。”

    他把李泌推出来,姚汝能一时竟无法反驳。吉温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刚刚听说,在昌明坊找到一个叫闻染的姑娘,还是你找到的,对吗?”

    “是。”

    “我可是听说,张小敬故意欺骗靖安司,假称找到王韫秀的线索,让李司丞调动大量资源去救。结果救出来的,却是他的姘头。”

    这话说得很毒,隐藏着最险恶的猜测,可是大部分内容却是事实。李泌对此确实相当不满,姚汝能也知道。可……可是,这和张小敬是内奸并没有联系啊。

    这时,旁边那位读官典的官员也插口道:“张小敬在万年县时,外号叫五尊阎罗,狠毒辣拗绝。这样一位枭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的。”

    他这句话跟主题没有关系,可听在大部分人耳朵里,却成了张小敬人品最好的注脚,还把李泌给捎带进去了。

    姚汝能捏紧拳头,想要出言反驳,可忽然想到一件事。

    吉温是得了中书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相信他会非常积极地去证明,李泌是错的,太子是错的。所以无论如何辩驳,张小敬都得被打成奸细。姚汝能再看向吉温,终于从那副温润君子的面孔里,分辨出几分阴险。

    他的内心,满是愤怒和绝望。长安城已被架上油锅,这些人还在锅里头琢磨着把唯一正在灭火之人干掉!这他妈叫什么事!

    若换作从前,姚汝能热血上头,早就不顾一切开口抗争,或者干脆挂冠而去。可在这几个时辰里,他已见识过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龌龊,知道在长安城里,光凭着道理和血气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身,才能帮到张都尉。

    吉温见姚汝能无话可说,便转身对其他几位主事继续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线索,就着落在张小敬身上。本官已分派了四十多个番仆,先把通缉文书送达全城诸坊。你们得尽快修好大望楼,恢复全城监控,这是第一要务。”

    几名主事都面露难色,其中一人道:“望楼体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复杂。我等皆是文牍刑判之职,对这个……只能坐享其成而已。”

    吉温有些不悦:“难道懂望楼的人一个不剩全死完了?”几个主事诺诺不敢言。姚汝能在旁边忽然抬手道:“在下略懂。”

    “哦?”

    “此前在下担任的正是望楼旗语、灯语的转译工作。”姚汝能没说假话,几个主事也都纷纷证明。吉温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着你去做。一个时辰之内,望楼要恢复运作。”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望楼,就有机会帮到张都尉。为此,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与虚伪的新长官虚与委蛇,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现在总算明白,张小敬所谓“应该做的错事”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宣读官典的官员。

    “本官叫元载,字公辅,大理寺评事。现在忝为吉御史的副手。”元载笑眯眯地说道,晃了晃手里的簿子,“你说你叫姚汝能是吧?正要请教一件事情。”

    “元评事请说。”

    “我刚才查了一下记录,有一个叫闻染的女人,是被你带出了监牢,正安置在附近对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后悔了。元载看人的眼神飘忽不定,很难有针对性地做出戒备,一不留神就被钻了空子。

    元载眼神一亮:“这女人与张小敬关系匪浅,想抓张小敬就得靠她了——她安置在哪里?”

    “我这就去把她带来。”姚汝能回避了元载的问题,要往外走。不料元载眼珠一转,把他给拦住了:“你要去修大望楼,不必为这点小事耽搁,把地址告诉本官就好。”

    他咄咄逼人,不容姚汝能有思忖的机会。姚汝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推脱……可是,绝不能把她交给这个家伙,那样的话张都尉就完了。

    元载神情还在笑,可是语气却已带着不耐烦:“快说,难道你想存心庇护不成?”

    姚汝能知道,如果让元载起疑,吉温绝不会让自己去修大望楼,就帮不到张小敬了。

    现在,自己必须在张小敬和闻染之间做出选择。

    姚汝能咬着牙,宁可自己没的可选。

    一辆马车横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毁。

    它一头撞到了一处巨大的灯架,随即侧翻在地。本来在灯轮处有很多歌姬少女在行歌踏春,结果这辆车突然失控,撞了过来,把这些可怜女子横扫一片,娇呼呻吟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现场一片狼藉。

    周围观灯的百姓同情地围了过来,以为车夫趁着灯会喝多了酒,才酿成这么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从车里狼狈地爬出来,随后又把刺客刘十七扯出来。可后者已经气绝身亡,咽喉上多了一道红线。

    刚才牛车通过宣阳长兴的路口,忽然一个黑影从车顶跃过,速度极快,先杀死了车夫,让马车倾覆,然后趁着混乱冲入车厢。这家伙的刀法精准得出奇,一冲入车厢,短刀准确地划过刘十七的咽喉。守卫甚至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那黑影已退出去,灵巧地跳下车,然后顺这灯架越过坊墙,扬长而去。

    “不对,我看到的是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思绪。

    元载朝着慈悲寺旁边的生熟药铺子走去,他现在很快乐,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没有理由不快乐,一切事情都朝着他最满意的方向发展。不,是比他最满意的期待还要满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调文书;在发现封大伦误绑了王韫秀后,元载主动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一石二鸟。然后他直奔御史台而去,恰好当值的是吉温,跟他相熟。元载刚刚寒暄完,还没开口说话,吉温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密函,让他立刻去抢夺靖安司的司丞之位。

    吉温对这事有点吃不准,便跟元载商量。元载一听,那颗不安分的大脑袋又开始转动了,很快从中窥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第三度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他便以“辅佐”为名,陪着吉温来到慈悲寺前,宣布张小敬是袭击靖安司以及绑架王韫秀的主谋。

    这是个多么简单的决定,又是一个多么绝妙的安排。永王会很感激他,因为张小敬会被全城追杀至死;封大伦会很感激他,因为有人背起了绑架王韫秀的黑锅;王忠嗣和王韫秀会很感激他,因为是元载把她一力“救”出;吉温以及背后的李林甫,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帮助吉温迅速拿下了靖安司,并重重地抽打了太子的颜面。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交易,现在生生被元载搞成了一局八面玲珑的大棋,做出这么多人情。若不是个中秘闻不足为外人道,元载简直想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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