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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6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
更新时间:2018-06-23 22:20:00
,以后永远不会再给我了:我不愿等待‘普遍幸福’。我自己也想活着,不然,最好还是不要再活下去了。怎么?我只不过是不愿攥紧自己口袋里的一个卢布,坐等‘普遍幸福’的到来,而看不见自己的母亲在挨饿。说什么‘我正在为普遍的幸福添砖加瓦,因此我感到心安理得。’哈――哈!你们为什么让我溜掉呢?要知道,我总共只能活一次,我也想……唉,从美学的观点来看,我是一只虱子,仅此而已,”他补充说,突然像疯子样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当真是一只虱子,”他接着想,幸灾乐祸地与这个想法纠缠不休,细细地分析它,玩弄它,拿它来取乐,“单就这一点来说,我就是一只虱子,因为第一,现在我认为我是只虱子;第二,因为整整一个月来,我一直在打搅仁慈的上帝,请他作证,说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肉体上的享受和满足自己的淫欲,而是有一个让人感到高兴的崇高目的,――哈――哈!第三,因为我决定在实行我的计划的时候,要遵循尽可能公平合理的原则,注意份量和分寸,还做了精确的计算:在所有虱子中挑了一只最没有用处的,杀死了它以后,决定只从她那儿拿走为实现第一步所必须的那么多钱,不多拿,也不少拿(那么剩的钱就可以按照她的遗嘱捐给修道院了,哈――哈!)……因此我彻头彻尾是一只虱子,”他咬牙切齿地补上一句,“因此,也许我本人比那只给杀死的虱子更卑鄙,更可恶,而且我事先就已经预感到,在我杀了她以后,我准会对自己这么说!难道还有什么能与这样的恐惧相比吗!噢,下流!噢,卑鄙!……噢,我对‘先知’是怎么理解的,他骑着马,手持马刀:安拉吩咐,服从吧,‘发抖的’畜生!‘先知’说得对,说得对,当他拦街筑起威―力―强―大的炮垒,炮轰那些无辜的和有罪的人们的时候,连解释都不解释一下!服从吧,发抖的畜生,而且,不要期望什么,因为这不是你的事!……噢,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决不宽恕那个老太婆!”

    他的头发都被汗湿透了,发抖的嘴唇干裂了,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天花板。

    “母亲,妹妹,以前我多么爱她们啊!为什么现在我恨她们呢?是的,现在我恨她们,肉体上能感觉到憎恨她们,她们待在我身边,我就受不了……不久前我走近前去,吻了吻母亲,我记得……我拥抱她,心里却在想,如果她知道了,那么……难道那时我会告诉她吗?我倒是会这么做的……嗯哼!她也应该像我一样,”他补上一句,同时在努力思索着,似乎在和控制了他的昏迷状态搏斗。“噢,现在我多么憎恨那个老太婆!看来,如果她活过来的话,我准会再一次杀死她!可怜的莉扎薇塔!她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进来呢!……不过,奇怪,为什么我几乎没去想她,就像我没有杀死她似的?莉扎薇塔?索尼娅!两个可怜的、温顺的女人,都有一双温顺的眼睛……两个可爱的女人!……她们为什么不哭?她们为什么不呻吟呢?……她们献出一切……看人的时候神情是那么温顺,温和……索尼娅,索尼娅!温顺的索尼娅!……”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觉得奇怪,他竟记不起,怎么会来到了街上。已经是晚上,时间很晚了,暮色越来越浓,一轮满月越来越亮;但不知为什么,空气却特别闷热。人们成群结队地在街上走着;有一股石灰味、尘土味和死水的臭味。拉斯科利尼科夫在街上走着,神情阴郁,满腹忧虑:他清清楚楚记得,他从家里出来,是有个什么意图的,得去做一件什么事情,而且要赶快去做,可到底要做什么,他却忘了。突然他站住了,看到街道对面人行道上站着一个人,正在向他招手。他穿过街道,朝那人走去,但是这个人突然若无其事地转身就走,低下头去,既不回头,也不表示曾经招手叫过他。“唉,算了,他是不是招呼过我呢?”拉斯科利尼科夫想,可是却追了上去。还没走了十步,他突然认出了那个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个小市民,还是穿着那样一件长袍,还是那样有点儿驼背。拉斯科利尼科夫远远地跟着他;心在怦怦地跳;他们折进一条胡同,那个人一直没有回过头来。“他知道我跟着他吗?”拉斯科利尼科夫想。那个小市民走进一幢大房子的大门里去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赶快走到大门前,张望起来:那人是不是会回过头来,会不会叫他呢?真的,那个人穿过门洞,已经进了院子,突然回过头来,又好像向他招了招手。拉斯科利尼科夫立刻穿过门洞,但是那个小市民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这么说,他准是立刻上第一道楼梯了。拉斯科利尼科夫跑过去追他。真的,楼上,隔着两层楼梯,还能听到均匀的、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奇怪,这楼梯好像很熟!瞧,那就是一楼上的窗子:月光忧郁而神秘地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瞧,这就是二楼。啊!这就是那两个工人在里面油漆的那套房子……他怎么没有立刻就认出来呢?在前面走的那个人的脚步声消失了:“这么说,他站下来了,要么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这儿是三楼,要不要再往上走呢?那里多静啊,甚至让人害怕……不过他还是上去了。他自己的脚步声让他感到害怕,心慌。天哪,多么暗啊!那个小市民准是藏在这儿的哪个角落里。啊!房门朝楼梯大敞着;他想了想,走了进去。前室里很暗,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好像东西都搬走了;他踮着脚尖轻轻地走进客厅:整个房间里明晃晃地洒满了月光;这里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几把椅子,一面镜子,一张黄色的长沙发,还有几幅镶着画框的画。一轮像铜盘样又大又圆的火红的月亮径直照到窗子上。“这是由于月亮的关系,才显得这么静,”拉斯科利尼科夫想,“大概现在它正在出一个谜语,让人去猜。”他站在那儿等着,等了好久,月亮越静,他的心就越是跳得厉害,甚至都跳得痛起来了。一直寂静无声。突然听到一声转瞬即逝的干裂的声音,仿佛折断了一根松明,一切又静下来了。一只醒来的苍蝇飞着猛一下子撞到玻璃上,好像抱怨似地嗡嗡地叫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出,墙角落里,一个小橱和窗户之间,似乎一件肥大的女大衣挂在墙上。“这儿为什么挂着件大衣?”他想,“以前这儿没有大衣呀……”他悄悄走近前去,这才猜到,大衣后面仿佛躲着一个人。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掀开大衣,看到那儿放着一把椅子,这把放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老太婆,佝偻着身子,低着头,所以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不过,这是她。他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她害怕了!”他心想,悄悄地从环扣上取下斧头,抡起斧头朝她的头顶猛砍下去,一下,又一下。可是奇怪:砍了两下,她连动都不动,好像是木头做的。他觉得害怕了,弯下腰去,凑近一些,仔细看看;可是她把头往下低得更厉害了。于是他俯下身子,完全俯到地板上,从底下看了看她的脸,他一看,立刻吓呆了:老太婆正坐在那儿笑呢,――她止不住地笑着,笑声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而且她竭力忍着,不让他听到她在笑。突然,他好像觉得,卧室的门稍稍开了一条缝,那里似乎也有人在笑,在窃窃私语。他简直要发疯了:使出全身的力气,猛砍老太婆的脑袋,但是斧头每砍一下,卧室里的笑声和喃喃低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响,听得越来越清楚了,老太婆更是哈哈大笑,笑得浑身抖个不停。他转身就跑,但穿堂里已经挤满了人,楼梯上一扇扇房门全都大敞四开,楼梯平台上,楼梯上,以及下面――到处站满了人,到处人头攒动,大家都在看,――可是都在躲躲藏藏,都在等着,一声不响!……他的心缩紧了,两只脚一动也不能动,好像在地上扎了根……他想高声大喊,于是醒了。

    他很吃力地喘了口气,――可是奇怪,梦境仿佛仍然在继续:他的房门大开着,门口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正在凝神细细地打量他。

    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没完全睁开眼,就又立刻把眼闭上了。他抑面躺着,一动不动。“这是不是还在作梦呢,”他想,又让人看不出来地微微抬起睫毛,看了一眼。那个陌生人还站在那儿,仍然在细细打量他。突然,他小心翼翼地跨过门坎,谨慎地随手掩上房门,走到桌前,等了约摸一分钟光景,――在这段时间里一直目不转睛地瞅着他,――于是轻轻地,一点儿响声也没有,坐到沙发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他把帽子就放在身旁的地板上,双手撑着手杖,下巴搁在手上。看得出来,他是装作要长久等下去的样子。透过不停眨动的睫毛尽可能细看,隐约看出,这个人已经不算年轻,身体健壮,留着一部浓密的大胡子,胡子颜色很淡,几乎是白的……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天还亮着,但暮色已经降临。屋里一片寂静。就连楼梯上也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一只大苍蝇嗡嗡叫着,飞着撞到窗户玻璃上。最后,这让人感到无法忍受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欠起身来,坐到沙发上。

    “喂,您说吧,您有什么事?”

    “我就知道您没睡,只不过装作睡着了的样子,”陌生人奇怪地回答,平静地大笑起来。“请允许我自我介绍: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斯维德里盖洛夫……”

    第四卷 第01章

    “莫非这还是在作梦吗?”拉斯科利尼科夫又不由得想。

    他小心谨慎而又怀疑地细细端详这位不速之客。

    “斯维德里盖洛夫?多么荒唐!这不可能!”最后,他困惑不解地说出声来。

    对这一惊呼,客人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

    “我来找您有两个原因,第一,想和您认识一下,因为我已久仰大名,我听到的都是关于您的好话,而且很有意思;第二,我希望,也许您不会拒绝帮助我做一件事,而这件事直接关系到令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的利益。由于她对我抱有成见,没人引见,我独自去找她,现在她可能根本不让我进门,而有您帮助,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估计……”

    “您估计错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打断了他的话。

    “请问,她们不是昨天刚到吗?”

    拉斯科利尼科夫没有回答。

    “是昨天,我知道。因为我也不过是前天才到。嗯,至于这件事嘛,罗季昂・罗曼诺维奇,请您听我说:为自己辩解,我认为那是多余的,不过请您告诉我: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犯了那么严重的大罪吗,也就是说,如果不带偏见,客观公正地评判的话?”

    拉斯科利尼科夫继续默默地仔细打量他。

    “我在自己家里追求一个无力自卫的少女,‘卑鄙地向她求婚,从而侮辱了她’,――是这样吗?(我自己先说了吧!)不过您只要想想看,我也是人,etnihilhumanum……①总之,我也能堕入情网,我也会爱上人(这当然是由不得我们的意志决定的),于是就用最自然的方式表达出来了。这儿的全部问题就是:我是个恶棍呢,还是牺牲者?嗯,怎么会是牺牲者呢?要知道,我向我的意中人提议,要她和我一道私奔,逃往美国或瑞士的时候,我可能是怀着最大的敬意,而且想让我们两个人都能获得幸福!……因为理智总是供爱情驱使;我大概是更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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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拉丁文,引自古罗马剧作家杰连齐亚(约纪元前一九五――一五九)的喜剧《自我折磨》。引文不正确,原文是:“我是人,凡是人所具有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所没有的。”这句话已经成为箴言。

    “问题完全不在这里,”拉斯科利尼科夫厌恶地打断了他,“您只不过是让人感到讨厌,不管您对,还是不对,哼,她们不愿跟您来往,会把您赶走,您请走吧!……”

    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您……您倒不会上当受骗啊!”他非常坦率地笑着说:“我本想耍点儿手腕,可是,不成,您恰好一下击中了要害!”

    “就是现在,您也还是在耍手腕。”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斯维德里盖洛夫坦率地笑着说:“要知道,这是所谓bonneguerre①,兵不厌诈,耍这样的花招是可以的嘛!……不过您还是打断了我;不管怎么着,我要再说一遍:要不是发生了花园里的那档子事,什么不愉快的事都不会有。玛尔法・彼特罗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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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文,“真正的战争”之意。

    “就连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据说也是让您给害死的?”拉斯科利尼科夫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这您也听说了?不过怎么会听不到呢……嗯,对于您提出的这个问题,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才好,虽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问心无愧。也就是说,请不要以为我怕什么:一切都完全正常,无可怀疑:医生检查,发现是死于中风,这是因为她午饭吃得过饱,把一瓶酒几乎全喝光了,饭后立刻就去进行浴疗,此外没能查出任何别的原因……不,后来我考虑了一段时间,特别是在路上,坐在火车车厢里的时候:这件不幸的事……是不是我促成的,是不是我使她精神上受了刺激,或者是由于什么别的诸如此类的情况?可是我得出结论,这也绝不可能。”

    拉斯科利尼科夫笑了。

    “那您何必这样不安呢!”

    “您笑什么?您想想看:我总共才不过抽了她两鞭子,连伤痕都看不出来……请您别把我看作犬儒主义者;因为我完全知道,我这么做是多么卑鄙,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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