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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8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
更新时间:2018-06-23 22:20:00
的嘴唇变了形。“不,我不是看火灾的消息,”他对扎苗托夫眨眨眼,接着说。“您承认吧,可爱的青年人,您很想知道我在看什么消息,是吧?”

    “根本不想知道;我只不过这么问问。难道不能问吗?您怎么总是……”

    “喂,您是个受过教育、有文化的人,是吧?”

    “我读过中学六年级,”扎苗托夫神情有点儿庄重地说。

    “六年级!唉,你呀,我的小宝贝儿!梳着分头,戴着镶宝石的戒指――是个有钱的人!嘿,一个多可爱的小孩子呀!”这时拉斯科利尼科夫对着扎苗托夫的脸神经质地狂笑起来。扎苗托夫急忙躲开了,倒不是因为觉得受了侮辱,而是大吃一惊。

    “嘿,您多怪啊!”扎苗托夫神情十分严肃地又说了一遍。

    “我觉得,您一直还在说胡话。”

    “我说胡话?你胡扯,小宝贝儿!……那么,我很怪吗?

    您觉得我很有意思,是吗?有点儿异常?”

    “有点儿异常。”

    “是不是谈谈,我在看什么,找什么?瞧,我叫他们拿来了这么多报纸!可疑,是吗?”

    “好,您请说吧。”

    “耳朵竖起来了吗?”

    “竖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等以后再告诉您,竖起来是什么意思,而现在,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向您声明……不,最好是:‘供认’……不,这也不对:‘我招供,您审问’――这就对了!那么我招供,我看的是,我关心的是……我找的是……我寻找的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眯缝起眼来,等待着,“我寻找的是――而且就是为此才到这儿来的――谋杀那个老太婆、那个官太太的消息,”最后,他几乎把自己的脸紧凑到扎苗托夫的脸上,低声耳语似地说。扎苗托夫凝神注视着他,一动不动,也没把自己的脸躲开。后来扎苗托夫觉得,最奇怪的是,他们之间的沉默足足持续了一分钟,足足有一分钟,他们俩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您看这些消息,那又怎样呢?”扎苗托夫困惑不解而且不耐烦地高声说。“这关我什么事!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老太婆,”拉斯科利尼科夫还是那样悄悄地接下去说,对扎苗托夫的高声叫喊丝毫不动声色,“就是那个老太婆,您记得吗,你们在办公室里谈论起她来的时候,我昏倒了。怎么,现在您明白了吗?”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您明白了吗’?”扎苗托夫几乎是惊慌地问。

    拉斯科利尼科夫神情呆板而又严肃的脸霎时间起了变化,突然又像刚才那样神经质地狂笑起来,似乎他已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他顿时想起不久前的那一瞬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当时的情景:他手持斧头站在门后,门钩在跳动,他们在门外破口大骂,要破门而入,他却突然想对他们高声大喊,和他们对骂,向他们伸舌头,逗弄他们,嘲笑他们,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您不是疯子,就是……”扎苗托夫脱口而出,但立刻住了嘴,仿佛有个突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使他吃一惊。

    “就是?‘就是’什么?嗯,是什么?喂,请说啊!”

    “没什么!”扎苗托夫气呼呼地说,“全都是胡说八道!”

    两人都默默不语。在一阵突然爆发的狂笑之后,拉斯科利尼科夫又突然陷入沉思,变得忧郁起来。他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一只手托着头。似乎他把扎苗托夫完全忘了。沉默持续了相当久。

    “您怎么不喝茶呢?茶要凉了,”扎苗托夫说。

    “啊?什么?茶?……好吧……”拉斯科利尼科夫从杯子里喝了一口茶,把一小块面包放进嘴里,突然看了看扎苗托夫,好像想起了一切,仿佛一下子精神振作起来: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开始时那种嘲讽的神情。他在继续喝茶。

    “如今发生了不少这种欺诈案件,”扎苗托夫说。“不久前我在《莫斯科新闻》上看到一条消息,莫斯科捕获了一伙制造伪币的罪犯。是一个集团。他们伪造债券。”

    “哦,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还在一个月以前就看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平静地回答。“这么说,照您看,这是些骗子了?”他冷笑着补上一句。

    “怎么不是骗子呢?”

    “这些人吗?是孩子,布兰别克①,而不是骗子!有整整五十个人为了这个目的结成了一伙!难道能这样吗?有三个就已经太多了,而且还得互相信任,对别人比对自己还要相信!只要有一个喝醉了,说漏了嘴,那就全都完了!布兰别克!雇了些靠不住的人在各个银行办事处兑换债券:这种事情能随便碰到个人就让他去干吗?好,即使这些布兰别克成功了,即使每人都换了一百万卢布,那么以后呢?一辈子怎么办?每个人这一辈子都得取决于别人是不是会走漏风声!这样还不如上吊,倒还干脆!他们却连兑换都不会:有一个才在办事处里兑换了五千卢布,手就发抖了。点完了四千,还有一千,不点就收下了,相信不会有错,只想揣到口袋里,赶快逃走。于是就引起了怀疑。因为有一个傻瓜,一切全都毁了!难道能这么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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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文blanc-bec的音译,“乳臭未干的孩子”,“黄口孺子”之意。

    “双手发抖吗?”扎苗托夫随声附和说,“不,这是可能的。不,这我完全相信,完全相信这是可能的。有时是会经受不住。”

    “经受不住?”

    “您会经受得住?不,我可受不了!为了一百卢布赏金去干这么可怕的事情!拿着假债券去――去哪里?――去银行办事处,而那里的人识别债券,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不,我准会心慌意乱。您却不会发慌吗?”

    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又很想“伸出舌头来”。一阵阵寒颤掠过他的背脊。

    “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干,”他从老远谈起。“要是我,我就这样去兑换:最先拿到的那一千卢布,要翻来覆去点四遍,每张钞票都要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然后再去点另外那一千;先从头点起,点到一半,抽出一张五十卢布的票子,对着亮处看看,再把它翻转来,又对着亮处看看,――是不是假的呢?‘我,’就说:‘我不放心:我有个女亲戚,前两天就是因为收下了一张假钞票,白丢了二十五卢布’;还要编个故事,叙说一遍。待到开始点第三叠一千的时候,――不,对不起:我好像觉得,在那第二叠一千里,点到七百的时候,数得不对,我有怀疑,于是丢下这第三叠一千,又去点第二叠,――五千卢布都是这样点法。等到都点完了,又从第五叠和第二叠里各抽出一张钞票来,对着亮处看了又看,又觉得可疑,‘请给换一张’,――折腾得那个办事员疲惫不堪,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我打发走!等到终于都点清了,走出去了,却又把门打开――啊,不,对不起,我又回转来,问个什么问题,要求得到解释,――要叫我,就这么干!”

    “嘿”,您说了些多么可怕的话!”扎苗托夫笑着说。“不过这只是说说而已,真的干起来,您准会出差错。我跟您说,照我看,干这种事,别说是您我,就连经验丰富的亡命之徒也不能担保万无一失。用不着到远处去找,眼前就有现成的例子:我们地区里有个老太婆让人给杀害了。看来是个玩命的家伙,大白天,不顾一切危险,豁出命来干,只是靠奇迹才能侥幸逃脱,――可他的手还是发抖了:没能偷走所有财物,没能经受住;从案情就可以看出……”

    拉斯科利尼科夫仿佛受到了侮辱。

    “可以看出!那么请您去抓住他吧,现在就去!”他高声叫喊,幸灾乐祸地激扎苗托夫。

    “有什么呢,会抓到的。”

    “谁去抓?您吗?您抓到他吗?您会累得筋疲力尽!你们所指望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个人会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不是吗?本来没有钱,这时突然大手大脚地挥霍起来,――怎么会不是他呢?那么,就这一点来说,你们准会上这个小孩子的当,如果他想这么干的话!”

    “问题就在这里了,他们总是这么干的,”扎苗托夫回答,“他们豁出命来,狡猾地杀了人,后来马上就在酒馆里落入法网。就是在他们大手大脚挥霍的时候捕获他们。不是所有人都像您这样狡猾。您当然不会进酒馆了,不是吗?”

    拉斯科利尼科夫皱起眉头,凝神瞅了瞅扎苗托夫。

    “看来您是得寸进尺,很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干了?”他很不高兴地问。

    “倒是很想知道,”扎苗托夫坚决而认真地回答。不知怎的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变得太认真了。

    “很想吗?”

    “很想。”

    “好吧。我会这样做,”拉斯科利尼科夫开始说,又突然把自己的脸凑近扎苗托夫的脸,又凝神注视着他,又是那样低声耳语,以致扎苗托夫这一次甚至颤抖了一下。“要叫我,就会这么办:我会拿了钱和东西,一离开那儿,哪里也不去,立刻就会去找一个荒凉僻静的地方,那儿只有一道围墙,几乎一个人也没有;――找一个菜园或者这一类的地方。事先我就会看中那个地方,这个院子里有块一普特或者一普特半重的大石头,就在一个角落上,围墙旁边,也许从盖那幢房子的时候起就放在那儿了;我会搬开这块石头,――石头底下一定有一个坑,――我会把所有这些东西和钱都放进这个坑里。把东西放进去以后,我会再把石头推回去,放得跟原来一个样,再用脚把土踩实,然后走开。一年,两年,三年,我都不会去取它,――哼,您去找吧!钱虽然有过,可是全花光了!”

    “您是个疯子,”扎苗托夫不知为什么也几乎是低声悄悄地说,而且不知为什么突然从拉斯科利尼科夫身边挪开一些。拉斯科利尼科夫两眼炯炯发光;面色白得可怕;他的上嘴唇抖动了一下,轻轻跳动起来。他尽量俯身凑近扎苗托夫,嘴唇微微翕动起来,可是什么话也没说;这样持续了约摸半分钟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不能控制自己。一句可怕的话,就像那时候门上的门钩一样,在他嘴里一个劲儿地跳动着:眼看就要冲出来了;眼看就要约束不住,眼看就要脱口而出了!

    “如果老太婆和莉扎薇塔是我杀的,那又怎样呢?”他突然说,又立刻醒悟了。

    扎苗托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脸色白得像桌布一样。他笑了笑,他的脸变得很不自然。

    “难道这可能吗?”他用勉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

    拉斯科利尼科夫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

    “您承认吧,您相信了?是吧?不是吗?”

    “根本不信!现在比任何时候更不相信!”扎苗托夫急忙说。

    “终于落网了!小麻雀给捉住了。既然现在‘比任何时候更不相信’,可见以前您相信过,不是吗?”

    “根本不是!”扎苗托夫大声叫嚷,显然发窘了。“您就是为了让我上当受骗,故意吓唬我吗?”

    “这么说您不相信吗?那时候我从办公室出去以后,你们背着我讲了些什么?我昏倒以后,火药桶中尉干吗要盘问我?喂,你过来,”他对跑堂的喊了一声,同时站起来,拿起帽子,“多少钱?”

    “一共三十戈比,”跑堂的一边跑过来,一边回答。

    “再给二十戈比小费。瞧,多少钱啊!”他把那只拿着钞票的、发抖的手伸到扎苗托夫面前,“红的和蓝的①,一共二十五卢布。打哪儿弄来的?哪儿来的这身新衣服?因为您是知道的,我曾经连一个戈比也没有!大概已经问过女房东了……好,够了!Assezcausé!②再见……最愉快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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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红的是十卢布一张的钞票,蓝的是五卢布一张的。

    ②法文,“闲扯得够了”之意。

    他走了出去,由于一种奇怪的歇斯底里的感觉,他浑身都在发抖,在这种奇怪的感觉里同时还有一部分抑制不住的高兴,――不过他神情阴郁,十分疲倦。他的脸扭歪了,好像刚发过什么病似的。他更疲倦了。他曾经恢复了精力,现在精力突然衰退了,随着他受到第一次刺激,随着第一次感到气愤,随着这种气愤的感觉逐渐消失,他的精力也迅速衰退了。

    只剩下扎苗托夫一个人以后,他又在那个地方沉思默想地坐了许久。拉斯科利尼科夫无意中完全改变了他对这件凶杀案的某一点的想法,并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意见。

    “伊利亚・彼特罗维奇是个笨蛋!”最后他断定。

    拉斯科利尼科夫刚打开到街上去的门,突然就在台阶上迎面撞到了正走进来的拉祖米欣。两个人甚至只隔一步远,却谁也没看到谁,所以几乎撞了个头碰头。他们彼此用目光打量着对方,对看了一会儿。拉祖米欣惊讶极了,但是突然,一股怒火,一股真正的怒火在他眼里可怕地闪闪发光。

    “哈,原来你在这儿!”他扯着嗓子大喊。“从床上下来,跑了!我到处找他,连沙发底下都找过了!顶楼上也去过了!为了你,我差点儿没把娜斯塔西娅痛打一顿……可是瞧,他在哪里!罗季卡!这是什么意思?把实话全说出来!你说老实话!听见了吗!”

    “这意思就是,你们全都让我烦死了,我想独自个儿待一会儿,”拉斯科利尼科夫安详地回答。

    “独自个几?在你还不能走路,脸还白得像麻布一样,呼吸还很困难的时候!傻瓜!……你在‘水晶宫’干什么了?立刻说出来!”

    “让我走!”拉斯科利尼科夫说,想从他身旁过去。这可把拉祖米欣惹火了:他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膀。

    “让你走?你竟敢说:‘让我走’?你知道现在我要把你怎么样吗?我要一把抱住你,把你捆起来,夹在腋下把你弄回家去,锁起来!”

    “你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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