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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4

作者:古龙
更新时间:2018-06-23 22:16:57
冰病得很重,而且是种治不好的绝症?”

    “嗯。”

    沈璧君轻轻吐出口气,道:“难道这瞎子真能从她歌声中听出来?”

    风四娘没有回答。

    她不能回答。

    这件事实在太荒谬,太不可思议,却又偏偏是真的。

    过了很久,她也轻轻吐出口气:“我只希望他莫要再看出别的事。”

    现在他们的灾祸已够多了。

    ——除了灾祸外,一个瞎子还能看得出什么?

    有人说风四娘很凶,有人说风四娘很野。

    有人认为她说话像个男人,喝起酒来比得上两个男人。

    但却没有人说她不美的。

    她本来就是个美人。

    一个像她这样的美人,本来绝不会承认别的女人比自己更美的。

    风四娘却例外。

    她一直认为沈璧君是真正的美人,没有任何人的美丽能比得上沈璧君。

    可是现在她的想法不同了,因为她又看见了一个真正的美人——

    冰冰。

    她本来一直认为沈璧君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全身上下每分每寸都是女人。

    现在她却发现,冰冰这个女人有些地方连沈璧君也比不上。

    冰冰的美也许并不是人人都能欣赏,都能领略得到的。

    她美得脆弱而神秘,美得令人心疼。

    若说沈璧君艳丽如牡丹,清雅如幽兰,风四娘就是朵带刺的玫瑰。

    冰冰却只不过是朵小花而已——一朵不知名的小花。

    ——风雨过后,夕阳满天,你漫步走过黄昏时的庭园。

    ——饱受风雨摧残的庭园,百花都已凋零,但你却忽然发现高墙下还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迎风摇曳在夕阳下。

    那时你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你看见冰冰时,心里就会有那种感受。

    尤其是现在——

    她已从船楼上走下去,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她的脸苍白而憔悴。

    她并没有捧着心,也没有皱着眉。

    根本用不着作出任何姿态,就这么样静静的站,她的美已足以令人心碎。

    瞎子就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一双蜡黄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的。

    他当然并不是用眼睛去看,他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了什么?”

    瞎子沉默着,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看见了一片沼泽,绝谷下的沼泽,没有野兽,没有树木,没有生命……”他脸上忽然发出了光,接着道:“可是这片沼泽里却有个人,是个女人。”

    ——他说的难道就是“杀人崖”绝谷下的那片沼泽?

    ——他看见的女人莫非就是被天公子推入绝谷下的冰冰?

    ——他怎么能“看”得见?

    ——他若看不见,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萧十一郎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还看见了什么?”

    瞎子的声音仿佛梦呓:“我看见这个女人正在往上爬,我看得出她有病,病得很重……”

    “她好像已快跌下去,但却忽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把她拉了上去。”

    “那是只男人的手。”

    “现在这只手上,却握着柄形状很奇特的刀,女人正在他身旁唱歌……”

    “可是琴弦忽然断了,她也倒了下去。”

    萧十一郎立刻打断了他的话,道:“唱歌的女人,就是在沼泽中的女人?”

    瞎子道:“是的。”

    萧十一郎道:“你凭哪点看出来的?你能看见她的脸长得是什么样子?”

    瞎子迟疑着,道:“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我却看得出她左股上有一个青色的胎记,比巴掌还大些,看来就像是一片枫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冰冰的脸色已变了,就仿佛忽然已被人推下了万丈绝谷,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她本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受到惊吓的女人,她的躯壳虽脆弱,却有比钢铁还坚强的意志。

    所以她才能活到现在。

    ——现在她为什么会如此恐惧?

    ——难道她身上真的有那么样一块青记?

    瞎子脸上又露出那种诡秘的微笑,喃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我知道我绝不会看错的……”

    他慢慢的转过身,好像要往外走,可是他手里的竹杖,却突然毒蛇般向冰冰的咽喉刺了过去。

    冰冰没有动,没有闪避。

    她整个人都似已因恐惧而僵硬,连动都不能动了。

    幸好她身旁还有个萧十一郎!

    瞎子这一着出手,除了萧十一郎外,绝没有第二个人能救得了她。

    船头上的人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船舱里的人更是高手中的高手。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瞎子手里的这根竹杖,已点在冰冰咽喉上,只要再用一分力气,冰冰的咽喉就要被洞穿。

    可是冰冰的咽喉并没有被洞穿,瞎子这最后一分力气并没有使出来。

    是什么力量阻止了他?

    没有人看得出,只有瞎子自己能感觉得到。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压力,已到了他肋下。

    他的力量若不撤回,自己肋下的八根肋骨就要完全被压断。

    大家看见他的竹杖点在冰冰咽喉上时,他的人已退出七尺。

    大家看见他往后退时,萧十一郎已站在船舱门口,阻住了他的去路。

    割鹿刀,犹在鞘。

    可是杀气却已逼人眉睫。

    瞎子也转过身,又面对着萧十一郎,歪斜的脸冷如秋霜。

    他当然也能感觉到这种杀气。

    只有一个已杀过无数人,而且正准备要杀人的人,身上才会带这种杀气。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绝不会让他再活着走出去。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杀错人了。”

    瞎子道:“哦?”

    萧十一郎道:“到这里来的人,本该杀我的。”

    瞎子道:“你要我杀你?”

    萧十一郎道:“非杀不可。”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已在这里。”

    瞎子道:“也因为你想杀我?”

    萧十一郎并没有否认。

    瞎子又在笑,淡淡笑道:“其实就算要我不杀你,你还是一样可以杀我。”

    看到他微笑的脸,萧十一郎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我一定见过这个人,一定见过。

    但他却偏偏想不出这个人是谁。

    这是为什么?

    他决心一定要找出原因来。

    他的手已握住刀柄。

    杀气更强烈。

    瞎子道:“我说过,我虽然是个瞎子,却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事。”

    萧十一郎道:“现在你看见了什么?”

    瞎子道:“我又看见了那只手,手里又握住了那柄刀。”

    萧十一郎并不意外。

    他手里当然有刀,无论谁都能想得到。

    瞎子道:“我也看得出你一定要杀了我。”

    萧十一郎冷笑。

    瞎子道:“若是在两年前,你会让我走的,可是现在你已变了。”

    萧十一郎立刻追问:“两年前你见过我?”

    瞎子淡淡的道:“不管我两年前有没有看见过你,现在我却能看得出,两年前你绝不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你还能看见什么?”

    瞎子道:“我看见了一滩血,血里有一只断手,手里有一柄刀。”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那是谁的血?”

    瞎子道:“是谁的?”他笑得更诡秘,慢慢的接着道:“是你的血,你的手,你的刀。”

    萧十一郎大笑。

    瞎子道:“死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这次我笑的是你。”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次你看错了。”

    割鹿刀,犹在鞘。

    刀虽未出鞘,杀气却更强烈。

    瞎子慢慢的放下了他右手的白布招,突然凌空翻身,右手竹杖刺出。

    竹杖是直的,直而硬。

    可是他这一招刺出,又直又硬的竹杖却像是在不停的扭曲颤动着。

    这根竹竿竟像是已变成了一条蛇。

    毒蛇!

    活生生的毒蛇。

    萧十一郎第一次看见毒蛇,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条活生生的响尾蛇。

    那是他第一次被蛇咬,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他只要用眼角一瞥,就能分辨得出三十种以上的毒蛇。

    他对他们只有一种法子——一棒打在他的七寸要害上。

    他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看不出这条“毒蛇”的七寸要害在哪里。

    这瞎子手里的毒蛇,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毒蛇都危险。

    除了“逍遥侯”天公子外,这瞎子竟是他生平未遇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

    竹杖毒蛇般刺来,他居然没有动。

    不动远比动更困难,也比动更巧妙。

    ——他为什么不动?

    ——不动是什么意思?

    不动就是动!

    ——这岂非也正是武功中最奥妙之处?

    瞎子一招实招,忽然变成了虚招,一条竹杖,忽然变幻成十七八条。

    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条杖影是实,哪一条是虚?

    动极就是不动。

    竹杖的影子,就像是已凝结成一片幻影,一片虚无的光幕。

    萧十一郎却动了。

    他身子忽然移开了八尺。

    就在这时“笃”的一响,竹杖已点在船舱的木板上。

    只听“笃,笃,笃”,响声不绝,木板上已多了十七八个洞。

    那十七八条虚无的影子,竟完全都是致命的杀手。

    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吐出口气,竹杖忽然凌空反打,横扫过来。

    他占的本是最安全的部位,谁知道这瞎子的手臂,竟也像毒蛇般可以随意扭曲。

    萧十一郎大仰身,铁板桥,足尖斜踢。

    这一着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巧妙,谁也想不到瞎子手里的竹杖竟被他踢得飞了出去。

    瞎子也想不到。

    他身子骤然回旋,将中下盘所有的空门一起封住,左掌急切萧十一郎的足踝。

    可是萧十一郎的脚也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稳,右拳已击出,猛击瞎子的鼻梁。

    这一着更平实普通。

    无论谁都认为瞎子一定很容易就能闪避得开。

    瞎子自己也认为如此。

    谁知就在他自己认为已闪开了时,左颊突然一阵剧痛。

    萧十一郎这平实普通的一拳,居然还是打在他脸上。

    瞎子凌空翻身,衣袂猎猎飞舞,身子陀螺般在空中旋转不停。

    普通情况之下,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种身法。

    萧十一郎知道这个人是谁。

    冰冰也知道。

    两个人脸色全都变了,就像是忽然看见个鬼魂在他们面前凌空飞舞。

    就在这一刹那间,旋转不停的人影,已穿窗而出,飞了出去。

    只听瞎子尖锐奇异的笑声远远传来:“好功夫,看来你武功又比两年前精进了许多,只可惜……”

    这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噗通”一响。

    明月在天,湖面上涟漪回荡,瞎子的人却已看不见了。

    冰冰脸色苍白,似已将晕倒。

    萧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同样冰冷。

    舱里舱外,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猛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身手。”

    没有人能否认这句话。

    每个人都看得出,瞎子那出手三招,无一不是奇诡莫测,变化无方的绝招。

    江湖中能抵挡他一招的人已不多,萧十一郎却击败了他。

    萧十一郎使出来的招式,看来虽平凡得很,但却极迅速,极准确,极有效。

    每个人心里都在问自己。

    ——我能接得住他几招?

    武功的真意,并不在奇幻瑰丽,而在“有效”。

    这道理又有几人明白?几人能做到?

    第二十六回迷情

    月下的西湖,总是温柔而妩媚的,无论什么事,都永远不能改变她。

    就好像也没有人能真的改变风四娘一样。

    风四娘的心还在跳,跳得很快。

    她的心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战而跳的,看到萧十一郎扶着冰冰上楼,她的心才跳了起来。

    她毕竟是个女人。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总是个女人。

    她可以为别人牺牲自己,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这世上又有谁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沈璧君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风四娘勉强笑了笑,轻轻的道:“你若认得冰冰,你就会知道她不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而且很可怜。”

    沈璧君遥视着远方,心也似在远方,过了很久才垂下头:“我知道。”

    “我们现在就上去找她好不好?”

    沈璧君迟疑着,没有回答。

    风四娘也没有再问,因为她忽然发现王猛已走出船舱,正向她们走过来。

    她希望他不是来找她们的,王猛却已走到她面前,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风四娘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王猛道:“我们的老二。”

    风四娘回过头,才发现史秋山早已不在她身后。

    刚才被青衣人招回的渡船,现在又已荡入了湖心,船头上的人,至少已有一半走了。

    剩下来的人,有的倚着栏杆假寐,有的正在喝着酒。

    酒菜却不知是主人为他们准备的,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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