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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75

作者:默默猴
更新时间:2018-06-23 22:11:04
商凤来的地方,是个专门收容残疾之人的神秘所在。」

    老人对她说:「据传千百年前,青鹿王朝发生了恐怖的疫病,患者双目俱盲,无药可潜,称为「瞽瘟」。皇帝要杀掉染瞽之人以拯救更多的百姓,瞽患们苦苦哀求:“请放我们一条生路,我等将以手搭盾,一个拉一个走出国境,永不回来。」

    「皇帝遂应允道:「你们走到一处没有市井人声、不闻鸟兽呜叫的地方,便能落脚,围起藩篱,隔绝人迹,称隔世圈。我将此天之涯、海之角处赏赐给你们作食邑,飞鸟亦不能入,可称瞽国。领你等落地生根之人,将代朕行使天子的权力,唤作违命侯。」」阿苗年纪虽小,脑筋却很灵光,蹙眉托腮道:「真有这样的地方么?眼睛不方便的人,又能走多远?」

    商横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来的地方,也差不多是那样了。那里是残疾人的世外桃源,无论手残脚断、麻疯癫痫,都一视同仁,不受欺侮。如此难得的桃花源,我们才愿意拼命守护,无论怎么牺牲奉献,也胜过在常世流离。」

    「那商师傅你,为什么要杀履迹国的国王?」

    老人淡淡一笑。

    「为了让残疾人遇上好日子,到老有人奉养、到死有人送终,我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金银,于是瞽者们便侍奉帝王,以换取所需的报酬。眼睛看不见的人可以为帝王抚琴奏乐、引吭高歌,可以推拿按摩舒筋通络,可以身试毒,以灵敏的耳力窃取线报,也可以为帝王杀死他们不能、也不便杀的人。

    「杀人是腌活儿,暗杀更是毫无流品可言。但因为是替帝王家做劳,故也有个风雅的名儿,叫做「蒲轮瞽宗」,或称蒲宗。」

    千百年来王室兴衰,帝王成了死囚,杀人越货的恶徒又成帝王,但「蒲宗」仍是「蒲宗」,隐于神秘的隔世圈不为人知,不只常人不知,连武林中人也不曾听闻;便于皇室内,也仅极少部分的人略知一二。渴望得到瞽者援手之人,自会想尽办法找到违命侯。

    商横引她的手,抚摸琴匣底部一枚铜钱大小的徽记。那徽上甚至看不出图样,只有些许凹凸起伏,即使看见,也很难辨别有什么意义,多半当是一枚铜钉或锈渍。

    “这是「蒲轮瞽宗」的号记,须用手指触摸,才能明白。」

    阿苗鼓起勇气,对老人大声道:「商……商师傅!请带我去找违命侯,我有很大的冤屈,请他为我报仇!」

    老人失笑:「蒲宗索要的代价,有时是千金重宝、银钱钜万,有时甚至是一城一国,食邑税捐,故只有帝王家能聘。你一个小小女娃,莫说是请,见也见不到违命侯的。」

    她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遂将身世遭遇都说给了老人听。

    商横淡淡的笑容为之一凝,越听面色越凝,待阿苗抽抽噎噎说完,沉吟道:「碧蟾王朝澹台氏之破败,实属必然。宗室不知、不用「蒲宗」,已然超过一甲子,任凭强梁入侵、家奴崛起,仍无尺寸之杜渐,岂能不亡?阿苗,你家已非天下令主,依我看,你请不了违命侯。」

    阿苗精打细算,岂会不知?咬牙道:「那请商师傅收阿苗为徒,教阿苗报仇雪恨的武功!」

    老人仍是摇头。

    「蒲宗只传残疾人,这是千年不易的规矩。为了学艺,你肯戳瞎眼睛,或自断手脚,换取加入蒲宗的机会么?」

    阿苗绝艳的小脸煞白,身子簌簌发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过去数月,她几已忘记身世、忘记仇恨,忘记惨死的爹娘族人,每晚借琴声逃避梦魇,以换取一晌好眠……这一切,只到她目击商横师徒的神技为止。拥有这般惊人的武功,休说苗骞、冯二喜,连独孤家的皇帝也能刺死!报仇终于有望。没有这些,她会和阿喜继续在荒野流浪,如蝼蚁般苦苦挣扎,只为了悲惨地活下去……

    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小女孩心一横,拔簪戳向眼睛,却被扑过来的哑巴少年打落。商凤抓着她的腕子气急败坏,咿咿呀呀半天,几乎捏出瘀痕,直到阿苗迸泪哼疼,才忙不迭地松开手。

    「罢了!」

    老人叹了口气。「我带你去见违命侯。以后别再这样了。」

    ◇◇◇耿照闯荡至今,从未听过「蒲轮瞽宗」的名号,不由大生好奇,问道:「姊姊后来见到违命侯了么?」

    横疏影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商师傅蒙了我的眼睛,带去见违命侯,我只记得他的声音非常温和,听了会让人昏昏欲睡。他听完我的要求,不置可否,迳对商师傅说:「上一单买卖,我们损失惨重,如今只余老残如你我。这孩子的容貌比蕙心更出色,我瞧资质也不恶,若善加调教,十年后必成大器。」

    「商师傅没答腔,两人沉默许久,违命侯才说:「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回去罢。」

    商师傅道:「属下告退。」

    带着我离开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料想是商师傅作梗,违命侯不想得罪他,所以便未答允,赌气不跟他说话。

    「回到雅音琴舍,商师傅对我说:「阿苗,报仇是后来的事,报仇的法子很多,有学武的,也有不学武的。在此之前,你须先决定的是报仇与否。」

    我虽是孩子,也觉这话未免多余,想也不想便说:「我要报仇!」

    商师傅摇头:「不忙回答,三日后我再问你。」」商横老人与她耗了一个多月,小阿苗的回答始终都一样。老人似死了心,对她说道:「那好,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整理行装,这回连商凤、阿喜也没跟,阿苗蒙上双眼,和老人搭了三天三夜的马车,终于离开蒲宗的秘密据地「隔世圈」。

    这趟旅程出乎意料的遥远。但刚满七岁的阿苗比同龄的小女孩更早熟,称职地替代了商凤的角色,担任老人的眼睛,即使在她小小的心思里认定了这是老人的缓兵之计,但老人在她心里的地位却丝毫未曾动摇。商师傅是她的光,是黑暗中指引她走向温暖平安的灯芒。只是商师傅一意阻挠她报仇,好不讲理,小女孩心里生气,除了日常必须,她决定再也不跟商师傅说话。师徒俩每晚睡前还是照样抚琴验收,中途遇到了美景,又或心有所感时,也就地打开琴匣,尽情抒发。

    阿苗的琴艺在不知不觉中得到飞越性的成长。两人旅行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北关,那满目银白飘雪不断的景象触动了小女孩心底深处的恐惧,她越走越慢,越发不安,连睡前的琴曲都渐渐压不住呼啸而出的恶魇。阿苗常自梦中哭叫着醒来,然后睁眼直到天亮。老人看在眼里,仍一步步领她向北行去。

    旅途的终点是一处山谷。

    冰天雪地中气味最容易被冰封,那儿却有着浓烈的异臭,仿佛是败坏的香料混合了焦炭煤渣的气味,令人作呕。“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苗掩鼻问。「是你复仇道路的起点。」

    老人淡淡回答,伸手将爱徒推入了谷中!

    耿照听得目瞪口呆。

    「那里是方壶口北的瓦尊谷。」

    横疏影轻声道:「苗骞奸贼便是在那儿,活埋了被他所骗的一千五百名报国朝圣军。」

    瓦尊谷几乎被尸体填平,雪封下仅有一层薄土,冻得蛋壳也似,她一掉下去便压塌了一处陷坑,沉入烂泥似的焦褐之中,恶臭扑鼻,挣扎几下,周身白骨残肢戟出,才知非是腐土,而是腐尸!

    苗骞活埋了澹台匡明等人之后,适逢春暖,冻土冰消,尸体腐败加速,偏偏太宗孝明帝兵进北关,巡至方壶口附近,苗骞只得派人连夜从南边运来大批鲜花草叶,掩盖填坑,北伐大队自瓦尊谷畔行过,竟无人发觉。

    「苗骞昧着良心干出这等事来,下场却也极惨。」

    横疏影冷笑。「独孤容随便找个理由收了他的兵,此后连连贬官,竟成白丁。他兀自不死心,在平望都四处活动,见缝插针,想找机会起复;后来床头金尽,流落街头。我找到他时,已成了个满身烂疮的乞丐,瘸腿烂眼,吊着一口气而已。」

    耿照没问这人后来怎么了,只觉奇怪:「他不是太宗皇帝的心腹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下场?」

    横疏影道:「他不过是借刀杀人的刀,独孤容才是授意的屠夫。以皇帝陛下的身份,自也毋须明说,只消稍稍暗示一下,便有苗骞这种逢迎谄佞的小人抢着动手。事成之后再除去这些个杀人之刀,他独孤容的双手又没亲沾鲜血污秽,仍旧是大圣人一个。」

    她被商横推入尸坑,吓得嚎哭挣扎,商横在顶上叫道:「阿苗!你若选择了报仇一途,从此尸山血海,再不能回头,便似此间一般!如此,你还要报仇么?」

    她吓得失神,脑中无一丝清明,最后竟晕死在腐尸之间,才被老人救起。

    此后老人每天将她扔进尸坑里,问一样的问题,她渐渐明白这是试炼,考验她复仇的决心,然而每当身陷腐肉、污泥、白骨及败坏的花草恶臭,恐惧总是轻而易举将她击败。到得第十三天,濒临崩溃的小女孩终于大叫:「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报仇了!师傅救我!呜……」

    被救起来的阿苗直到返回蒲宗为止,都没再和她的商师傅说过话。

    在雅音琴舍,老人将那张为小女孩启蒙的十弦琴「伏羽忍冬」推到她面前,正色道:「我知道你没想放弃报仇,我也不奢望你能够。不如,选个可进可退的法子报仇罢,你看怎样?」

    女孩坚持闭口,只抬头看他。老人续道:「毁伤肢体,加入蒲宗,这是不能回头的法子。至于还能够回头的法子,是这个。」

    五指一捻,弦上铮有声。

    「学琴,你是稀世的天才。在履迹国王宫震慑全场的除了你的美貌,还有琴音。谁能想得到,这是个才学了三两个月的孩子?琴学到了极致,一样可以报仇;万一你有天反悔了、不想报仇,至少还有琴。在学成绝世琴艺之前,你有许多年月可以慢慢思索,这仇到底要不要报?」

    女孩倔强抿唇,一句话也没说。老人当她是答应了。

    她在商师傅的安排下,跟着蒲宗最好的哑巴师傅学舞,跟违命侯最宠爱的小妾粱学习姿容仪态、穿衣打扮,跟隔世圈最聪明的七指和尚读书写字,跟膝盖以下空空如也的磐虫师傅学习奕道……她渐渐发觉;在这些名师心里,她是一个名叫「蕙心」的女子的影子,只是她比蕙心更美,比蕙心更能歌善舞、更机锋敏捷;蕙心唯一强过她的,就只有号称蒲宗第一的武功。

    「蕙心是哪儿不方便?」

    她忍不住问粱:「蒲宗之内,不是只有残疾人能习武么?」

    粱嘻嘻一笑。她的小脑袋里有个地方「坏掉了」――这是粱的口头禅――不只左耳听不见,身体也永远长不大,永远都是幼女的模样。但粱拥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姿仪与媚术,据说只消从裙里稍稍抬起一条着袜的纤白细腿,就能逼得男人为她疯狂。

    「她呀,心坏掉啦!」

    尽管扮皇后时比皇后还要母仪天下、扮荡妇又比娼妓更淫媚诱人,但在违命侯看不见的地方,粱就只是个顽皮的小女孩,一如外表。

    「阿苗,你可千万别像她一样呀!」

    「蕙心呢?」

    「死掉啦!」

    她眨眨眼睛,笑着叹息:「那单买卖,咱们死了好多人哩!连蕙心也赔了进去,真是亏大了。那个男人也未免太难杀,侯爷直说后谢不够,区区九郡卅二县的赋税,至少要再拿它个十年才够本。」

    样样都有人教她,唯独琴没有――这不难想象,因为商师傅本是蒲宗最出色的琴师,谁也不敢来教他最得意的高足,直到三个月后,阿苗才见到了风姿绰约的韵梅师傅。她的琴艺在蒲宗内可算是第二把手。

    她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从南陵回来之后,商师傅的气色越来越不好,背上的斧创很深,而他毕竟有了年纪。在雅音琴舍把「伏羽忍冬」给她的那晚,老人非是向女孩赔罪,而是告别。

    商师傅走了,阿苗需要新的琴艺师傅,违命侯终于召来了琴师韵梅。

    她深深悔恨自己为什么要跟商师傅呕气,惩罚老人似的不同他说话……她甚至没来得及亲口说「谢谢」。女孩趴在琴几上崩溃大哭,仿佛要将心子都呕出来似的,凄厉的哭嚎震动了隔世圈,但谁也没敢打扰她。

    就在那天,阿苗的童年结束了,她从此变成一名小大人。

    世上再没有阿苗,五年之后,取而代之的是色艺双全的绝代花魁横疏影;横,是商师傅的「横」。她花了五年的时间,用心钻研各门技艺,并练习到身体无法再稍稍负荷为止,风雨晨昏,从未间断。每当受不了想要放弃时,能慰藉心灵的就只有「伏羽忍冬」,以及一天天长大的弟弟阿喜。

    横疏影初次现身平望都即造成轰动,其实是意料中事。她和蕙心一样,都是蒲宗倾尽全力打造出来的完美女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姿容媚术都是倾世无双;摒除武艺不论,她甚至比蕙心更趋近完美。

    未有残疾的孩童一旦长成,就再也不能回「隔世圈」。横疏影已许久、许久没见弟弟阿喜了。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这就是姊姊的故事。我都说完啦。」

    她淡淡一笑,抬头望着爱郎,眸中隐泛泪光:「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报仇与否之间摇摆着。北关的小兵叔叔、阿喜的姊姊和妈妈,还有我爹我娘……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牺牲了,似乎应该要报仇才对。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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