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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4

作者:默默猴
更新时间:2018-06-23 22:11:04
同,在于长孙无论何时何地,总能睡得很香很沉;即使黎明将近,那怕只是多睡一时半刻,长孙日九也绝不放过。

    第十四折 烹割有道 响凌波

    白日将起,流影城一如既往,又是熙攘忙碌的一天。

    执敬司是城中抠机,天未大亮,寝院中庭便有值更的弟子敲锣叫唤。

    耿照与长孙日九没敢等到锣声大作,补寐片刻便乖乖起身,摸黑回寝室里迭被换装、梳洗干净,往膳房帮年长的弟子如鲍昶等盛粥打菜。

    流影城中人丁众多,每日一睁眼便有数千张嘴等着要吃,光膳房就有十几处,最大的食堂一次能供数百人同时开桌用餐。铸炼房的工匠学徒、巡城司的精甲驻军、直属世子统辖的多射司等,都不在一处吃饭;城主、城主夫人、世子,以及总管院里又各有专门的内膳,可说是规矩繁复,千丝万缕。

    执敬司是内院核心,不必像巡城司或铸炼房那样,一开就是几百人的伙,但求吃饱,不辨精粗。通常执敬司的弟子们都在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用饭,吃用比照王侯藩邸的庄客家人,也有讲究。

    耿照、长孙穿妤衣服,刻意多用清水漱口几次,漱去嘴里的酒气,搓搓冻僵的双手。快步来到琼筵司直属的大膳房。

    这“琼筵司”顾名思义,就是个专办筵席的单位,总管全城的膳房食堂、厨工杂役,统一采办食材,再依所需分配到各膳去。大膳房里灯火通明,十余名厨子正挥铲吆喝。三倍于这个数字的灶鼎中窜出茫茫水雾,数不清的下手杂役在热气蒸腾间交错身影。

    放眼望去,偌大的穿堂里无一物不在律动、无一处不发出声响,明明没有门牖阻隔。清晨的寒露却怎么也渗不进这里。残料的生青气息与油爆的熟食香味恣意混合,形成旺盛而强悍的生命力。

    耿照非常喜欢这里。

    离开打铁洪炉之后,只有每天来打饭的半个时辰里,他才稍觉得精神。

    一名切菜小厮见二人行来,破口大骂:“他妈的!执敬司都是饿死鬼么?还没天光,赶着来领祭品啊!”

    长孙笑道:“是啊,都记得留你一份,晚点儿一起吃。”

    小厮咒骂不绝,披汗的油亮面上咧开一抹笑,满口的烂黄板牙。

    世上若有比铁匠更暴躁粗野、目中无人的,也就只有厨师了。

    备餐时,琼筵司上下活像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嘶吼咆哮,头一回听到可能会吓破胆子,但耿照却非常自在i仕这里,无论烧好一钟姜豉烧肉,或将装在皮囊里的菰米揉搓脱壳、煮成香滑的雕胡饭,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看得见摸得着,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与穿着整齐、逢迎戒慎之类的差使截然不同。

    膳房里烧好的菜肴用大盆盛着,并置于边角的一张大方桌,桌旁的大灶顶上,热腾腾的粥锅兀自滚着,骨碌碌地翻腾着雪色的珍珠浪,浆滑液涌,米香扑鼻而来。

    耿照从竹篓里拿出洗净的碗碟在长桌上排好,长孙却走向一座顶箱立柜,随手打开橱门。柜中成组成组的堆放着餐具,形色不同,连件数都不一样,与篓中的食器大相径庭,其中有漆有瓷,有镶铜、镶象牙的,明显比竹篓所贮高贵许多。

    像何煦、钟阳等担任“三班行走”的高阶弟子,终日跟在横疏影身胖,权力甚至比各司、院、堂、房的管事还大,他们的饭菜通常由下一级的弟子负责准备――但鲍昶、文景同等老人绝不会亲自盛汤打饭,层层相因,最后全成了耿照与长孙日九的活计。

    而长孙日九只消看一眼当月的行走班表,就能记住每天该替哪些人准备膳食,又有哪一人要服侍二总管用餐。负责高阶弟子膳食的两年多来,长孙非但不曾出错,就连钟阳爱吃夹有枣豆馅的天星糁拌糕、何煦嗜食以雪花芹菜切细的芹芽鸠肉脍等微妙细节,全吾拔得一清二楚。

    只要当月轮到庚寅房备膳,三班行走们无不吃得舒心,鲍昶等也就特别好过。

    耿照与长孙打好饭菜,忽听身后一人吆喝:“喂,执敬司的!”

    正是方才那名切菜小厮。他双手圈嘴,隔着大半个膳房,凶霸霸地吼道:“过来!”

    两人对看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所有人都放下手边工作,集中到那厢去了。长孙小眼微眯,拿手肘轻撞他两下:“瞧瞧去。”

    耿照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走过去。

    此时早膳已然备妥,各灶次第熄火,只余菜盆上热气蒸腾,不复那种白烟飞窜、伸手不见五指的奇景。

    旭日升起,小厮们灭去照明的灯火,初阳洒入四面挑空的厅堂,反在内里投下大片阴影。师傅们解下油腻腻的裙兜擦手,众下手在一旁或蹲或坐,捏着汗湿的短褐单衣风……他处,这天兴许才初初开始,琼筵司的大膳房却已打完一场硬仗,光影之间涂布着战后稍息的疲静与寂寥。

    角落里并排着几具七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大型石槽,犹如墓葬用的石椁,槽下四角悬空架起,堆满了燃尽的柴薪,火苗已然扑熄。石槽似乎久经熏烤之后,还放置了一小段时间,底部焦黑的炭渍虽延伸至椁槽四面,但靠近时并不觉得炙热,石制的椁盖上也无热气。

    那小厮咧开黄牙,嘎声笑骂:“来呀!又不是要烹你们,没用的东西!”

    周围的杂役们一阵轰笑,粗言恶语此起彼落。

    长孙日九打量着石槽,抓抓头问:“这是什么?”

    小厮往他脑门揍了一记,呲牙咧嘴:“不识货!这是‘棺材羊’!老泉头舍你们的,真是糟蹋了好东西哩!”

    长孙被揍得缩起脖颈,雪雪呼疼,众杂役大乐,哄笑不止。

    “老泉头的手艺,你们这些贼厮鸟尝得起么?我呸!”

    小厮抠抠牙缝,笑得一脸坏:“别说俺欺负你,你把这盖儿掀起来,俺就舍你一块!怎样?”

    “闭上你的嘴,孙四!吵什么吵?”

    大膳房的管事郑师傅一挥杓,周围的厨工们纷纷闭嘴。

    他高举左掌,对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下油腻的裙兜,毕恭毕敬地走到砧台前,向着一名低头操刀的厨工长揖到地:“老泉头,看样子石釜退温啦!您老要不瞧瞧?大伙儿都盼着哩。”

    耿照心中一凛:“原来他便是老泉头。”

    不禁多看几眼。

    那人身形颇高,手脚如猿,骨架较寻常人粗大,只是稍嫌肉少,嶙峋的背影有些佝偻。打扮与其余厨工并无不同:汗湿的短褐,油腻的破旧布鞋,裸出衣外的油亮肌肤深如重枣,细胳膊瘦腿只有在用力瞬间,才会虬起一绺一绪的肌肉线条,其上青蜿蜒筋,恍若盘根老树。

    此人是白日流影城的三总管,姓名已无人知晓,城里都管叫“呼老泉”或“老泉头”来历不明!起码耿照没听说过――只知十几年前被延来为城主掌杓,独孤天威一吃成瘾,不肯放人,索性封做城里的三总管。

    纵使世人早已见怪不怪,但独孤天威让厨头做王侯府的七品总管,当时朝野是有些议论的。

    耿照随日九进出膳房,也不过是两个月来的事,并未注意埋头烹饪的师傅。想来呼老泉既不管事,只负责烧菜给城主吃,或曾多次过眼也未可知,今天总算认得了这位名闻遐迩的“老泉头”吁老泉将切细的韭泥同腐乳调入酱中,端碗回头,只见他生得深目高吁、鼻似鹰勾,紫红瞳中依稀有一抹绀青碧色,披散的头发微卷,色带暗赤,宛若陈年梅干,一看便知有异族血统。

    据说上古四方的神族中,盘据西方的毛族便有如许特征,呼老泉的先祖或许出自西境。

    耿照终于明白,昔年的非议从何而来。

    碧蟾王朝亡于异族,白玉京付之一炬,三百年繁华化为尘埃,央土残破,百姓深恨异族。据说北关道的守军一捉到异族之民,一律开肠剖肚,绝不令其速死,可见仇恨之热。若无圣上回护,独孤天威岂能明目张胆地封一个外族做总管?

    呼老泉端着酱碗行来,厨工纷纷让道,又忍不住伸颈踮脚,唯恐漏看了大师的出手。

    他伸出左手食、中二指,试试石槽顶盖的温度,点头:“行了。”

    声哑如磨砂,字音难辨。原来他喉间有道暗红伤疤,长约四寸,几乎横过整条脖颈,将突如核桃的硕大喉结斫成两截;很难想像受了如此重的刀剑伤,竟还能存活下来。

    “郑师傅见他点头,如释重负,忙指挥两名壮硕的厨工,一人抓住一边石槽盖,殷殷吩咐:”

    气老泉头这道‘棺材羊’,阙盖淋酱是最关键的一道工序,你们要一口气将盖儿揭开。记住,别挡了老泉头的光!“将羊片儿置入石槽时,厚逾寸许的石盖要四人合力方能才抬起,然而石槽紧密并列若要抢在掀盖的瞬间浇入酱汁,决不容四人分据四角,挤得摩肩擦踵。

    那两名胖大厨工神色紧张,听呼老泉低喝:“开!”

    忙用力一掀。

    谁知石盖挪开两寸,“轰!”

    又落下来,满槽白烟冲天窜起,湿烫的水气不住喷出,触体如灼!两名厨工慌忙退后,被热气喷到的手臂肌肤顿时泛红,直如熟虾。

    郑师傅气急败坏,遮着头脸想逼上前,边唤左右:“盖……盖起来,快盖起来!哎呀,釜温已泄,坏啦、坏啦!”

    呼老泉一把拉住,摇了摇头:“别忙,来不及啦,这釜不开!”

    随手一推,石盖“轧”的一声重又阖起。

    便只一霎,鲜浓的肉香四溢,随着蒸腾的热气充塞厅堂。

    耿照不喜羊膻,却忍不住歙动鼻翼,只觉这气息既香又浓,光用闻的便能想像那股膏融脂润的油嫩香滑,彷佛一口咬下,软腴的肉条迎着牙尖一陷,便有无数肉汁涌出……

    “这……这是羊肉?”

    他推了推日九,一脸茫然:“怎地半点膻味儿也没有?真有这种羊!”

    长孙日九掐着脖颈猛吞唾沫,凄然摇头。

    “你别问我。就算是我的屁股肉也认了,死都要尝尝。”

    石釜陡被盖起,热腾腾的鲜味逐渐消淡,众人无不死命闻嗅,满面于思。郑师傅心痛如绞,彷佛连骂人的力气也被抽干,频频摇头:“可惜……哎,真是可惜了!”

    呼老泉面无表情,哑声道:“白烧也有白烧的好处。放凉了再吃,也是滋味。”

    郑师傅一愣,失落的表情稍见平复:“是么?原来也有这种吃法儿。”

    心想这烂烧羊肉须趁热才软糯可口,做成凉菜难免显露羊肉自身的膻气,大违常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想着想着,心思又落到釜里的烧羊上头,扼腕之色尽去,不觉露出一丝微笑,索性多叫上几人,便要揭开另一具石槽。

    五、六名厨工挤在三尺来宽的石槽两头,都快没落手的地方了,情况大是不妙。忽听迫:“郑师傅,小人还有些力气,不如让我来罢。”

    众人讶然回头,开口的居然是耿照。

    杂役们见他个头不高,又穿着执敬司特有的齐整衫袍,怎么看都不像是干粗活儿的,纷纷讪笑:“执敬司的贼厮鸟顶屁用?”

    “得了吧!小心扭了你贵少爷的贵膀!”

    “一会儿压得肉泥也似,俺怕见了馋!”

    “别逗了吧你!”

    连黄板牙杂役孙四都忍不住调侃。

    耿照一言不发,走向旁边一只盛满清水的大瓮。那瓮高约半身,圆鼓鼓的腹部足比一名成年男子双手合围还宽,说是水缸怕也使得。他左手抓住瓮口平平提起,右手托住瓮底,好整以暇地摸到了底部中心,左掌一松,卓臂稳稳将水瓮举至头顶;瞬间全场鸦雀无声,静得彷佛连针尖落地都能听见。

    郑师傅猛一回神,大是兴奋:“老泉头!这小子有两膀气力,让他试一试罢?”

    呼老泉“嗯”的一声,指着石盖,对耿照说:“一次全掀开,面儿越大越好。”

    耿照点头,放下水瓮,活动活动筋骨,抓着石盖用力一掀!

    水气窜出的瞬间,呼老泉酱碗一泼,“滋!”

    窜起大片烧烟;原本空气里的肉香突然一窒,一股莫可名状的气味才又更强烈地冲上来,羊肉的鲜甜、膏脂的滑润,混合了韭菜青、腐乳和酱油豆豉的香气,紧紧抓住众人的心思。

    热气散去,槽里置着两片对剖的羊片――就是将全羊去掉头尾四肢、从中剖成两爿的意思――烧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层淡淡的琥珀色,彷佛是摊成了两大片的酱烧蹄膀。

    这道“棺材羊”与北方酒楼常见的筵席大菜“水晶羔蹄”相类,都是加料白烧的做法,将洗剥干净的羊片儿用宽竹篾子撑平,就像腊鸡、腊鸭一般,特别之处在于使用传热平均的石釜烧上一夜,烧得骨酥肉烂、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胶凝如酪,锁住肉汁,入即化,毫无羊肉的膻骚。

    呼老泉起出羊片儿,反手自腰后抽出一柄柳叶长刀,拆骨卸肉,将剔下的酥烂肉条平放在砧上,唰唰几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小块,表整丁方,不住颤动的切纹间缓缓沁出蜜色肉汁,木砧上却不怎么渗油。

    “耿照从小玩惯了劈柴游戏,瞧着不禁佩服起来:”

    快利本一家,这几下明明不怎么快捷,劲力却无丝毫浪费。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点,当真厉害!“心想柴是硬的,煨烂的烧羊却软嫩不堪,难以下刀。这老泉头的刀上功夫,恐怕胜过自己千百倍。

    郑师傅将羊肉分下,耿照捏着油润的肉块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觉皮酥弹牙,软嫩中仍有嚼劲,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浆,浓厚的肉味渗入口腔,满嘴都是甘甜肥润的油香;肉嫩筋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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