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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98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9-29 12:00:00
庄子》,抄录者的笔迹颇为清秀。徐干自己就是鸿儒,《庄子》闭着眼睛都能背下来,他翻了翻内容,没什么可疑的。大概是那些穷鬼没钱,只好手抄一本以示诚意吧。

    “学问之重,甚于钱帛。”孔融看徐干有些不屑,正色劝诫道。

    徐干连忙摆出受教的神情,把《庄子》交给冷寿光,请他转给陛下,然后陪同孔融离开宫城。

    很快这一本《庄子》通过冷寿光转到了伏寿手里。伏寿好奇地接过去,信手翻了几页,觉得这笔迹有些眼熟。她忽然看到《庄子・大宗师》这一段里,有一句“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啕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在“相濡以沫”四个字旁边,划了一道淡淡的墨线。

    她捧着它,忽然哭了出来。

    司马懿最近的日子,过得颇为清闲。他跟随曹丕回归曹营以后,对曹丕表示自己身份敏感不方便露面,于是曹丕就把他藏在营中养伤,就连郭嘉都不知道。

    司马懿就这么好整以暇地赖在榻上,每天除了吃就是睡。曹丕对他言听计从,什么事都问计于他,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隐藏的智囊。曹操本来想让曹丕赶紧回许都,司马懿教曹丕说了一句“父亲此地若败,天下岂有儿容身之处?”成功地说服了曹操,让他留了下来。

    曹丕很享受这种拥有自己幕僚的感觉,而司马懿也借此悄悄了解战场变化和刘平的行踪。这一天,曹丕又来找司马懿,两只眼睛发黑,明显昨天一夜没睡。

    “昨天又梦魇了?”司马懿半支起身子问。

    曹丕摇摇头道:“这次不是。仲达,你说杨修这个人,可信不可信?”

    司马懿没有马上作答。杨修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杨彪之子,汉室幕后的智囊,是刘平最大的依靠。他突然跑过来找曹丕,到底有什么用意,最重要的是,对刘平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这都是司马懿要考虑的。虽然司马懿现在一提刘平就火冒三丈,但还是得帮他时时留心。

    按道理,他应该去找杨修联手,才符合汉室利益。但司马懿在确定刘平的行踪之前,没有这个打算――杨修也许愿意为汉室尽忠,而他司马懿只是帮自己兄弟罢了。

    “他跟你说了什么?”司马懿问。

    “我之前去找贾诩探听宛城的事,可被王越搅了局。现在贾诩装死,我没办法逼问。杨修找到我,说他辅佐张绣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过张绣与贾诩发生争执,贾诩警告他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宛城。建议我去找张绣问问。”

    “张绣?”司马懿拿指头敲了敲床榻边框,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也对,他也是宛城之战的亲历者,没道理比贾诩知道得少。”

    “可杨修无缘无故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讨好我?”曹丕警惕心很强。

    “这世界上没有笨蛋,每个人做事都有他的目的。杨修年纪不大,在你父亲府中的资历又浅。与其跟那一群宿老争雄,不如早早与你结交,为今后绸缪。”

    曹丕不屑地撇了撇嘴:“谁稀罕他,我已经有仲达你了。”

    司马懿笑了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其实杨修的建议很好,你去找张绣,是个不错的选择。”

    “为何?难道不会动摇军心么?”曹丕虽然年纪小,这些事还算看得透。张绣是降将,非常敏感,如果贸然去找他质问,导致对方心存惊惶乃至叛逃,对父亲的事业将大为不利。他就是顾虑这点,才来与司马懿商量。

    司马懿诡秘地笑了笑,声音变低:“你的亡兄之殇,比之丧子之痛何如?”

    曹丕呆愣在了原地。

    “你父亲的一言一行,天下瞩目,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而你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为兄复仇,谁也不能说什么。”

    经过司马懿这么一提点,曹丕恍然大悟。他咬咬牙,慨然道:“既然如此,我愿牺牲自己,为父亲承担污名!我马上去找他!”说完他匆匆离开帐子。

    司马懿重新阖上眼,好似养神一般。他的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从离开邺城开始,司马懿总觉得似乎遗漏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才曹丕那一句话,让他有了点触动。他默默地在心中推演,将无数漂浮在半空的线头捋顺。突然一道闪光划过,散乱的线索纠结到了一处……

    “嗯……不好!”

    司马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罕有地闪过一丝惊慌。他终于知道那种不安是从何而来了。

    他深知刘平的秉性,那个混蛋是个讲究仁德的滥好人,既然不愿给别人添麻烦,那就只能牺牲自己――他不会返回官渡或者许都,一定会只身再探袁营,去完成未竟之事。

    如果曹丕所言不错,昨晚袭击贾诩的是王越的话,那么有极大可能,袁营中会有人从曹丕的剑法里,推测出刘平的真实意图。那对刘平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届时对刘平来说,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而那个办法,会把这个迂腐的笨蛋推上最危险的风尖浪口。

    “该死……”司马懿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右手狠狠抓住被子,脖颈急转,朝着北方望去。他纵然有百般妙计,此时也是力无处使。

    司马懿磨动牙齿,脸色阴沉地拼命思索着。这时候曹丕掀帘踏了进来,一看到司马懿要起身,赶紧过来要扶。司马懿抬头问他:“怎么?没找到张绣?”

    曹丕摇摇头:“他的部队今日开拔了。”

    “去了哪里?”

    曹丕挠挠头:“他们走得特别突然,所以杨修临走前给我留了个字条,至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到他们原来的营里竖起不少假人,看来抽调的兵力不小。”

    司马懿的双目一亮,勉强支撑身体站到地上,看来事情还有转机。

    “仲达,你想到了什么?”曹丕惊问。

    司马懿阴恻恻地说道:“贾诩既然能料到你去找他问话,自然也能算到你会去找张绣。”

    “你是说,张绣这次调动,是贾诩为了避开我而故意搞出来的?”曹丕大怒。

    “也不尽然。两军对峙,兵马调动岂是儿戏。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把张绣从这么重要的位置撤走,恐怕我军会有什么大动作。”司马懿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提高,“所以我们先等一等,你这几日查查张绣调去了哪里,但别有动作。等到时机成熟,贾诩警惕心一去,咱们再偷偷去寻张绣不迟。”

    “可那都是军中机密,就算是我……”

    “不是还有一个热心的杨修嘛。”

    曹丕恍然大悟,高高兴兴离开。司马懿望着他的背影,咧开嘴笑得有些奇异。

    “义和,你可得坚持到我去。”他心想。

    第十一章关于儒家的一切

    刘平在袁营已经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被软禁在一处民房,好吃好喝招待,唯独不许离开。在这期间,逢纪和公则试图接近他,却都被守卫拦了下来。以他们两个的身份,居然都不得其门而入,可见袁绍下的命令有多么严厉。

    不过这个做法可以理解。汉室的地位太过敏感,如果不谨慎处理,袁绍会被全天下的人戳脊梁骨。

    刘平也不着急,他之前的经历太过波折,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奔波之中,他需要静下心来思考一下。如今无论是郭嘉、杨修还是司马懿都不在身边,他身居斗室孤立无援,只能乾纲独断――虽然威权只及一室,影响只及一人,却是刘平自从卷入旋涡里以来最自由最独立的时刻。

    “哥哥,如果你还活着,会怎么做呢?”刘平手持铜镜,喃喃自语。铜镜里映出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那张脸属于一个死去的魂灵。这个死魂灵的肉体已死去很久,意志却依旧弥漫在九州大地,影响着许多人的命运。

    刘平凝视半晌,忽然摇摇头,苦笑着放下镜子。真正的刘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他选择了和刘平不同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即便死者真的复生,也只会像司马懿一样把他的“伪善”痛骂一顿。说起来,司马懿的秉性倒是和刘协极为相似,他们两个如果联手,一定会无往不利吧。

    忽然他又想到了伏寿。

    这个聪慧美丽的女子如今在许都顽强而孤独地守卫着宫城,维持着汉室最后的秘密。在自己来到北方之前,伏寿偷偷告诉他,她在身上藏了一把匕首。如果刘平有什么不测,她会选择自尽,履行对汉室的最后一份责任。刘平明白伏寿的心意――她知道自己是个仁慈的人,不忍坐视别人牺牲,所以故意这么说,让他行动起来更为慎重,平安归来。

    一想到她,刘平不期然地浮现出她那带着馨香的身体,那是多么令人陶醉的体验。刘平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伏寿的刻意引导下,他终于将哥哥“丈夫”这个身份的责任也一并承担下来。在临出发去官渡的前几夜,他们彼此拥抱彼此嵌合,不知疲倦,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把压力与担忧暂时忘却。刘平还记得,多少次在激情攀到高峰的一瞬间,他将伏寿拼死抱住,在她身体里尽情宣泄。事后伏寿蜷躺在他怀里,抚摸着自己平坦光滑的小腹,喃喃地说要为他生下一位皇子。

    想到这里,刘平低下头,发现身体居然起了反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平自嘲地敲了敲头――大头――把思绪拽回来。

    对刘平来说,袁绍和曹操谁胜谁负,并不重要。如何在两大巨头碰撞之间为汉室牟取更大利益,才是最重要的问题。经过这段时间的奔走,刘平已经处于一个微妙的优势地位。对袁绍阵营来说,刘平是一个汉室的绣衣使者,为了给汉室在战后乞求一个更好的地位而来;对曹操阵营来说,刘平是一个身份特殊的细作,要里应外合扰乱袁绍的战略。

    刘平若想获取利益,就必须要超越两个阵营所有的智谋之士,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所幸这两边的谋士们的关系不是一加一,而是一减一,刘平的胜机,即建立于此。

    他正在凝神冥思,忽然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刘平睁开眼睛,看到一名全副武装的亲卫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

    “大将军要召见你。”

    刘平点点头,这和他估算的时间差不多。他起身换上长袍,跟随亲卫一路来到袁绍所驻的中军。这里已经事先有了准备,所有的卫兵都站得远远的,以中军为圆心隔出一大圈空地。在栅栏之后,还隐伏着不少弓弩手,任何进入这一片空地的人,都会被立刻射杀。整个气氛透着隐隐的不安,刘平感觉似乎出了大事。

    亲卫走到圈子边缘,请刘平自己进去,看来他也无权靠近。刘平迈着稳定的步伐走进中军帅帐,看到袁绍和蜚先生等在那里,两个人的神情都很阴沉。

    “刺曹失败了。”

    蜚先生开门见山地说。他脸上的脓疮似乎更大了些。刘平没露出任何情绪波动。这个结果,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从时间上推断,曹丕这时候应该已经顺利回到曹营,有他在,徐他不会有任何机会。

    刘平拱手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他抬头看去,发现袁绍捏着酒杯,铁青的脸像是一面挂满了严霜的青铜大盾。

    袁军的全线部队不计损失地强攻了足足一天;东山也动用了在曹营埋下的一大半棋子。如此高昂的投入,居然最终还是失败了,这可不是一句“运气不好”就能敷衍的。更讨厌的是,他已经在汉室绣衣使者面前夸下海口,现在却要承认失败,丢了面子,这比军队损失更让袁绍不高兴。

    蜚先生冷笑道:“使者说得不错。不过若是每次失败不总结教训,下次只会重蹈覆辙。”他慢慢地挪动脚步,围着刘平转悠,赤红色的独眼射出人的光彩。

    刘平道:“哦?这么说,你们已经知道败因何在了?”

    蜚先生凑近刘平,鼻子急速耸动,突然一指点了过来:

    “败因,就是你!”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指责,刘平没有惊慌失措。逢纪的事给了他教训,遇到意外情况,镇之以静,否则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只是不解地望着蜚先生,等着他的下文。

    “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说你身上有郭嘉的味道么?”蜚先生说。

    刘平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满是疑窦地望向坐在上位的袁绍,却看到袁绍面无表情地晃动着杯子,不由得心中一咯噔。

    他现在是“第一次”踏入袁营,公则和逢纪绝不敢告诉袁绍,他们在这之前就私自接触过汉室使者。刘平在袁营中最大的依仗,就是用这个威胁两人,为己所驭。而现在蜚先生胆敢公然谈论这段隐秘,而袁绍却没露出任何意外之色,这只说明一件事,蜚先生放弃了与公则的联合,转而直接投效袁绍,把之前的事全交代了。

    这一招很毒辣,也很合理。刺曹失败以后,蜚先生一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如果不迅速做出决断,恐怕会被拿来当替罪羊。

    但他放出这么一手棋,导致刘平失去了要挟公则和逢纪最有利的武器,他苦心孤诣营造出的胜势,立刻被扫平了一大半。

    看到刘平哑口无言的表情,蜚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似是十分快意:“郭嘉的味道――那可不是个比喻。郭嘉身体不好,常年服药,所以他会带有一种特别的药味。我这鼻子,可以轻易分辨出来谁与他交往过密,骗不了我。”

    刘平迅速解释道:“我记得我当初给过解释了。郭嘉与我确有约定,但并不代表我就要按照他的意愿行事。若非我与郭嘉虚以委蛇,又岂能顺利来到袁营?”

    蜚先生抬起手:“你这套说辞,本来是完美无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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