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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8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9-29 12:00:00
他再度走出来时,已经是一名幽燕的骑兵。

    所有人都在忙着拆卸,没人留意到这位其貌不扬的骑兵。邓展在营里自由走动,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对虎豹骑出身的人来说,抢一匹马逃出军营,轻而易举。但邓展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曹家二公子如今还在袁绍营里,吉凶未卜,他必须做点什么。

    邓展凭着记忆,在营中四处寻找,努力回忆上次遭遇二公子的地点。他拉住一个过路的士兵问路,士兵对这位骑士不敢怠慢,告诉他这里是淳于琼将军的营盘,郭监军的营盘在另外一侧。根据这条模糊不清的线索,邓展一路摸到了公则的营地附近。

    这里的大部分帐子也正在被拆除,现场一片忙乱。邓展小心地贴着人最多的地方转悠了许久,发现在东南角有一座小山丘,也被木栅栏围成营地的一部分。比起其他地方的热火朝天,那里却很安静。

    邓展心中生疑,信步走了过去。他看到,在山丘的缓坡之上,有两个人正在斗剑,一高一矮。高的那人面目陌生,矮的那个少年却熟悉得很――不是曹丕是谁?此时两个人拼斗得异常激烈,一时分辨不出是在比试,还是真的在厮杀。听那铿锵之声,用的不是木剑,而是真剑。

    邓展大吃一惊,心想难道二公子是夺了把剑,试图逃离?他不及多想,顺手从身旁辎重车上抽出两把短戟,朝着那高个子甩过去。史阿忽见暗器飞来,顾不得给曹丕喂招,慌忙收剑挑拨,勉强拨开二戟。趁着这个当儿,邓展又抽出第三把短戟,朝他们跑去,口中大喝:

    “二公子!我来助你!”

    曹丕听到这呼喊,浑身一震,骤然回身,眼神锐利至极。邓展连忙开口要自报家门,却不料曹丕手中长剑一振,毫不迟疑地刺向他的胸膛。在那一瞬间,邓展寒毛倒竖,仿佛回到了许都的那一夜,仿佛再度面对王服那雷霆般的快剑和凛冽杀意。好在曹丕的剑法还显稚嫩,邓展下意识地闪躲,这一剑只是刺穿了他的右肩。邓展本来就是大病初愈,失血未复,此时骤受重创,一下倒在地上,几乎晕倒过去。

    “这人是谁?”史阿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过来问道。他如今算是半个默认的保镖,若是魏文出了什么问题,干系不小。

    “仇人。”曹丕努力让表情显得平静,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他没想到,在袁营里居然还有能认出自己的人,幸亏当机立断,否则自己很可能就暴露了。他仔细去端详邓展的面孔,觉得有几分熟悉,似乎以前在府上或者田猎时见过,大概是哪位曹氏或夏侯氏的亲随吧――只是不知他怎么会跑来袁绍营里。

    史阿问:“怎么处置?”曹丕有些为难,他有心把这家伙一剑捅死,永绝后患,可又怕会有什么牵扯。正犹豫间,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驱马跑过来。这人耳大如扇,鼻若悬胆,正是淳于琼。

    淳于琼听到邓展潜逃的消息以后,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寻找目击者。很快就有一位士兵前来举报,说一个行迹可疑的骑手向他问路,然后朝着郭监军的营地去了。淳于琼一听,立刻骑马赶过来,正看到曹丕刺中邓展的肩膀。

    “你们好大的狗胆!敢动我的人!”淳于琼怒不可遏,眼前这两个人他都不认识,想来是哪处营头的低级军校,所以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的人,可是要试图刺杀我。”曹丕不甘示弱地抬起头。他不认识淳于琼,但从甲胄就知道是个大将,有他在场,邓展无论如何是杀不掉了,只能先栽赃再说。

    “鬼扯!他才来不久,跟你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仇怨……”说到这里,淳于琼忽然停顿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露出一副诡秘笑容:“难道说,你们原来就认识?”

    曹丕心里一突,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邓展咳嗽一声,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曹丕眼明手快,围着邓展缓缓走了七步,突然大喝:“我费了千辛万苦避入袁营,不让仇人知道底细!你又何必穷追不舍?”

    邓展听到这几句话,眼光一闪。淳于琼在马上奇道:“我说老邓,你真的认识这娃娃?”曹丕抢先冷笑道:“我乃扶风魏氏子弟,名叫魏文。我兄长唯恐我夺其位子,买通了这人三番五次害我,岂会不认识?”他仓促间用七步时间编出来一段兄弟相争的故事,也算是捷才了。邓展立刻心领神会,立刻接口叫道:“魏文!若不是我身陷袁营不得自由,定要去杀你不可!”

    两人对喊了几句,俱是微微点头,算是把对方的处境差不多摸清楚了。曹丕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邓展不是叛变,而是出于某种缘由被带进袁绍军营,现在自己至少不会有暴露的危险。

    听着两个人的对谈,淳于琼却呆在原地,捏着马鞭,恍然失神。

    魏文这个名字,让他回想起来,在董承死前,在渡口留下的二字血书,是他在最后时刻试图传达出来的重要讯息。这两个字只有淳于琼知道,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那两个字,乃是“魏蚊”。

    一个只有齐鲁人――准确地说,是只有琅琊人才知道的词。

    “巧合吗?”淳于琼心想。

    许都,皇城。

    皇城已被修葺一新,被大火焚尽的宫殿也被重建。尚书令荀手持文卷,慢慢踱着步子走进禁中。冷寿光一早恭候在那里,看到荀来了,恭敬地推开寝殿的殿门,请他进去,同时口中喊道:“尚书令荀觐见。”

    荀和冷寿光对视一眼,都是淡淡的苦笑。他们都知道,天子如今不在这里,这些虚文无非是给外头人看的,虽然滑稽,却不能省略。

    皇帝在官渡御驾亲征,这事若是捅出去,一定会天下大乱。现在许都对外给出的说辞,是皇帝又染重病,只得在深宫调养。皇帝一向体弱多病,去年冬天差点病死,所以没人怀疑其中有问题。更何况,荀荀令君每三天就会去探视一次,是唯一被允许觐见的外臣。他说一切正常,那就更没人多嘴了。

    这段时间,许都特别平静。满宠走后,徐干萧规曹随,继续按老法子经营许都卫,滴水不漏。而雒阳那班臣子,除了偶尔上书要求拜见天子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动静――董承已死,杨彪蛰伏,剩下的硬骨头不多了。

    最让荀感到意外的是,孔融这个大刺头居然格外老实。若换了平时,他只要三日未见天子,一定会把整个尚书台闹得鸡犬不宁。可开春以来,这位少府大人一反常态地低调,不仅上书次数变少,连出格言论也不多了,平时只跟司徒赵温等人互相走动,许都卫都查不出可疑之处。

    仔细算下来,孔融的异常举动,恰好是在议郎赵彦被杀之后。荀对赵彦做过调查,认为那只是一次董承余党的个人义举罢了。郭嘉对这个结论并不赞同,不过他要前往官渡,便没有彻查。

    “虽然还有些隐患,但有荀令君在,没问题的。”郭嘉临走时说。荀对此只能苦笑。他知道为何郭嘉如此干脆地撒手不管,因为赵彦的好朋友陈群非常愤怒,一口咬定是郭嘉陷害忠良,官司一直打到了曹操那里。郭嘉索性把烂摊子交给荀来收拾,自己扬长而去。

    赵彦之死的震动还不止是在许都,它被有心人渲染成了一起政治迫害事件,和杨彪被拷掠的事提升到同一高度,甚至被写入了袁绍的檄文中去,这在士人之中造成了波动。更有人把这说成是古文派对今文派的一次挑衅,一个与世无争的今文士子,在古文派当权的城市里惨遭杀害,这是要用刀匕来毁灭经学。

    荀在许都禁止了这些流言的蔓延,但许都之外就无能为力了。

    他努力摇摇头,把这些思绪都努力赶出脑海。与在前线鏖战的曹公相比,这些都是小事。如何把足够的兵员和补给送上前线,才是最重要的。他深吸一口气,踏进寝殿。在他面前,伏寿穿着全套宫装,跪坐在坐榻之上,光彩照人,只是眉宇间有几分寂寞。

    荀伏在地上,执君臣之礼,伏寿挥挥宽袖,第一句便开口问道:“陛下可还安好?”

    这是他们每次见面,伏寿必问的第一句话。荀垂首道:“最新得到的消息,陛下已抵达白马城。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几日他们已进入袁营了。”

    伏寿微微侧头,身子前倾,唇边挑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线:“荀令君是在担心陛下?”

    荀叹了口气:“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陛下此举,臣终究是不赞同的。袁营凶险,又有田丰、沮授这样的人在,一步算错,就可能万劫不复。”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这种高风险的计划,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咱们这边,不是有从不犯错的郭祭酒嘛。”伏寿语气里带着淡淡的自嘲。

    “纵有千般妙计,奈何鞭长莫及。到头来,还得要看陛下自己。”

    “陛下天资英俊,聪敏机变,这些小事,想来难不倒他。”

    “您对陛下,可真是信心十足哪。”荀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那是当然了。”伏寿整张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自信而幸福的笑容,“那可是我的夫君、当今的天子啊,一个能在董卓、吕布、李、郭汜、杨奉等虎狼之间周旋数年,仍能保全汉室的男人。”

    没等荀回应,她忽又轻声喟叹:“不过荀令君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赶到官渡,与陛下同进退,也胜过在深宫里每日提心吊胆。”她看荀脸色有点僵硬,又笑道,“说说而已,荀令君别这么紧张。这点轻重,我还分得清楚。”

    刚才还对天子信心十足,现在却又担忧安危,女人的心,真是矛盾。荀心想。伏寿敛起笑意,把略显丰腴的身子挺直,她身材本就很高,这么一挺,对荀就成了居高临下的俯瞰。

    “对了,听说最近孔少府在城里四处游走,可还是为了聚儒之事?”伏寿问。

    荀苦笑着点点头。孔融除了到处宣扬赵彦被迫害的事情,一心一意只忙一件事,就是搞许下聚儒之议。这最初只是曹氏一个小小的安抚手段,却被这位大儒抓住机会,大声嚷嚷,传书各地,拳打脚踢弄到了今日的局面。

    伏寿带着丝嘲讽道:“哦,看来孔融是打算把这次聚儒,搞成第二次白虎观啊,他野心不小。”

    章帝建初四年,天下大儒群集在京城白虎观内,今文派与古文派展开了一场大辩论,最终核定了五经同异,由班固执笔写成《白虎通义》,成为儒学名典,影响深远。孔融这一番举动若是成功,史书上恐怕会大大地书上一笔。

    荀道:“学问之议,有裨人心,乃是好事。可惜眼下战事紧,朝廷无余力顾及,只好辛苦孔少府一个人了。”

    荀的意思很明白,你想玩可以自己去玩,我们不拦着,但绝不要指望朝廷给你什么襄助。伏寿其实对孔融也很无奈,她不认为这种文人的耍嘴皮子能有什么实际用处,可孔融却乐此不疲,大概是为了虚名吧?她不由得暗自庆幸当初没把他拉进反曹阵营――这家伙当自己人的破坏力比当敌人还大。

    于是伏寿道:“这些事情我们妇道人家不好参与,荀令君您定便是。”算是表明了汉室的立场。

    两人又闲谈了几句,荀便告辞了。当他离开皇城返回尚书台时,却在门口看到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卞夫人荆钗素裙,满面愁容地等在门外,她看到荀过来,快步迎了上去,连声问道:“可有我儿的消息?”

    曹丕偷偷离开许都的事,是他自作主张,除了刘平谁都不知道。卞夫人一直到当晚,才发现曹丕留在枕下的告别信,一度昏死过去。得到消息的荀也吓了一跳,可已经阻拦不及。卞夫人哭闹不止,直到荀吓唬她说,如果再闹下去消息泄露,曹丕一定性命不保,她才收起哭泣。

    官渡高层也因为曹丕的出走而震动了一番,连郭嘉都向曹公请罪。不过曹公表示,既然孩子愿为国分忧,也该历练一番,既然已经去了,就做出些名堂再回来。有了这句话,这段鲜为人知的喧嚣才算彻底平息。

    卞夫人虽然不闹了,却三天两头往尚书台跑,打听自己儿子安危。面对这位焦虑的母亲,荀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荀把对伏寿说的话又对卞夫人说了一遍,卞夫人听了,眼皮一翻:“进了袁营,天子若是生有异心,把我儿子出卖了怎么办?”

    荀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索性把郭嘉抬出来:“有郭祭酒筹谋,不会有事的。夫人莫非信不过他?”卞夫人果然无话可说,只是低声嘟囔道:“他也不是神仙,岂能事事都算得准……”

    “还有贾诩贾文和呢。这两个人在一起,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卞夫人神色一怔,隐隐带着怒气:“你是说那个几乎杀害我儿的人么?”

    荀这才想起来,宛城之时,十岁的曹丕几乎命丧沙场,他妈妈对贾诩不可能有太好的印象。荀暗叫自己糊涂,连忙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贾诩归了曹公,自然会尽心竭力。”

    “希望如此。”

    卞夫人咕哝了一句,却也没过多纠缠,转身离去。这让荀松了一大口气。

    袁、曹的中原大战,从一开始就为天下所瞩目。而在建安五年的四月,这个战场上出现的古怪态势,却令许多围观的策士们胡须捋断了一地。

    先是袁绍先锋进逼白马城,围而不攻,意图围城打援。可颜良居然莫名其妙地轻军而出,结果被曹军抓住机会,在一场遭遇战中被降将关羽斩杀。曹操立刻亲率主力离开官渡,进逼白马,公则与淳于琼不得不解除包围,仓皇东遁。而袁绍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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