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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6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9-29 12:00:00
的关节。

    想不到那个满宠居然兵行险招,说降了与曹氏仇深似海的张绣,这可是之前怎么也算不到的变数。面对悍勇的西凉骑兵,即便是曹操的中军都难以占到便宜,遑论王服那区区几百游兵散勇。

    苦心孤诣调空许都兵马的计策,就这么被满宠一招无中生有给化解了。

    王服正欲靠近董承,却不防城头跳下一个人来,挺剑直立,挡在他的马前:“王将军,我早想与您切磋一下。”

    王服勒住缰绳,望着眼前这位一脸怒相的男子,不禁苦笑道:“只消几支弩箭就可解决,你又何苦动手。”邓展拔出长刀,正色道:“王将军出身名家,剑法号称许下第一。今日我已斩杀种辑,与足下已是除死方休之势,何不倾力一战?”然后他用刀在自己脚下画出一条笔直的长线。

    这是武者的邀战。王服知道多说无益,便从容下马,用衣襟下摆擦干剑上的血痕。两人各自举剑为礼,然后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口中叱咤,二剑铿然相交。

    董承没再对王服投以更多关注,他再度仰起头,表情开始变得扭曲:“满伯宁,你果然有胆子,竟然敢走出这招险棋。曹孟德若知道,以他的多疑,只怕你也难以身存。”

    城头火把飘摇,满宠的表情看起来飘忽不定。面对董承的质疑,他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去,将手里诏书投下城去,朗声道:“董承接旨。”

    董承的肩膀微微颤抖,从得知西凉军入城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崩溃了。但身为大汉车骑将军的尊严,不容许他在敌人面前失仪。他俯身从地上捡起诏书,展卷读之,里面无非是些陈词滥调,但让他分外惊心的是,落款盖的玺印方圆四寸,上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传国玉玺?

    这方玉玺自从被徐送回许都后,一向是由皇帝贴身带着,如今却盖在了满宠拿来的诏书上。难道说,皇帝也已经被他们控制了吗?不,不是皇帝被控制了,而是皇帝本来就在他们的控制中……董承的思维在飞速转动。

    一阵细微的破风声传过,董承身后的几名随从突然表情一僵,随即一一倒在地上。他们都是董府里潜藏的硬手,每个人都能以一敌十,可现在却被一招击杀,暗中的那名高手,着实可怖。

    面对惊变,董承头都没有回,只是负手长长叹息一声:“贤侄,我该猜到是你。若非是你,满伯宁纵有泼天的胆子,又怎敢袒露都城引狼入室。”

    一个年轻人抛着骰子笑眯眯地从黑暗里走出来:“董伯父,我这一注投的,可还算中规中矩?”

    “陛下可还好么?”董承答非所问。

    杨修躬身道:“荀令君一直在司空府为陛下讲授经学,如今该说到《咸有一德》了。”

    董承闻言哈哈大笑:“‘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好一篇《咸有一德》!荀令君挑选这一篇,果然有深意!”他笑声突然一敛,瞪着杨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父亲是大汉名臣,你为何要反投曹氏,可是贪慕权势?”

    杨修慢慢走到董承身旁,停下脚步,温和的面容陡然变得睚眦欲裂。他靠近董承耳边,一言一顿道:“贪慕权势,害我父亲入狱几乎送掉性命的,又是何人?”

    董承的表情骤然僵住了,他的镇定一直到现在方才龟裂。

    第五章建安五年:有雪

    【1】

    “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这句话说的乃是伊尹为臣之道,应当上辅天子,下济黎庶。群臣当一心以事君,如此政事方能为善。这里的一心,就是一德的意思。”

    荀耐心地讲述着,他的声音醇厚而温润,丝毫没因为长篇大论而变得枯涩。这一刻,他忘掉了政治的纷扰,像一位认真严谨的学者,全身心地投入到解经治典中来。

    “所以这一句为上为下,便是《咸有一德》的要旨精秘所在。陛下,您可明白了?”

    刘协默默地点了下头,他对这段话并不陌生。当年在河内的时候,司马家曾经收留了一位落魄的五经博士,给这些子弟讲解尚书。可现在听起来,这段话格外讽刺,群臣一心事君?也不知道荀是无心说的,还是有意为之。

    刘协有些心神不宁地拄着下巴,凝神朝窗外望去。伏寿正安详地跪在离荀、刘协十步远的殿角,专心致志地拿竹签拨动着香炉里的灰,让香气弥散得更加持久。

    他的耳朵忽然动了动,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声音。

    那是骏马踏地的声音,刘协十分喜欢马,因此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他很快判断出,不是一匹,而是数十匹,甚至几十匹马在司空府附近跑动。

    荀拿起一片竹简,磕了磕几案的边角:“陛下,学问之道,唯在专一。”刘协这才把思绪收回来,在心里暗想,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司空府附近驰马?

    “难道是董将军?”刘协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阵激动。董承之前暗示动手就在这几天,可伏后却说不宜垂询过繁,便没告诉他具体日期。刘协把目光投向伏后,她却恍若不知,只是安心调理着炉里的香料。

    走廊里忽然传来脚步声,然后冷寿光在屋外毕恭毕敬道:“有外臣求见陛下。”刘协踌躇道:“可荀老师授业未完……”

    荀道:“国事为重,经学次之。”冷寿光会意,转身离开。荀把几案上的经书收拾起来,仔细地打成捆。刘协觉得很好奇,他发现荀没露出丝毫意外的神情,似乎一直就在等待这位外臣觐见。

    冷寿光将两扇中门打开,两名宿卫手持斧钺分立两侧。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廊下。他身披甲胄,半跪在门外,声音洪亮:“许下有叛臣作乱,臣宣威侯建忠将军张绣护驾来迟,万望陛下恕罪。”

    刘协有些愕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张绣这句话有些突兀,一未提叛臣是谁;二未说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三来谁都知道张绣在南边与曹操对峙,如今他突然大喇喇闯入司空府,自称护驾,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他愣在那里不说平身,便有些冷场。张绣有些尴尬地偏开身子,这时刘协才发现他身后还跪着一人。只因张绣实在太过高大,刚才竟把那人完全挡住了。

    那是一个裹着羊皮大裘的老头。张绣是半跪,老头施的却是全礼。这老头保养得颇好,长髯雪白,头发却乌黑油亮,唯独双眸浑浊不堪,似有重瞳,看什么方向都没焦点。

    “草民贾诩叩见陛下。”老头颤巍巍地从地上起身,嘴里有些含混不清,“自从长安一别,已有经年。老臣已是风烛残年,陛下可是健壮更胜从前了。”

    对于贾诩,刘协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

    贾诩是这个时代最神秘的人物之一。他本是西凉军的谋士,董卓遇刺之后,麾下骁将李、郭汜意图逃回,却被贾诩劝说,反戈一击,杀死王司徒占领长安。当初在温县,杨平还曾经跟司马懿有过一场辩论,杨平认为贾诩一言而使长安生灵涂炭,是个罪人;司马懿却认为汉室衰微,即便没有贾诩,还会有另外一个人来做这件事。

    可若说这人贪慕权势吧,在长安之时,又是他一力维护,周旋于李、郭之间,这才教汉室不致彻底倾覆,求得一线生机。等到天子离开长安之后,他立刻缴还了印绶,飘然离去,俨然一位不求名利的汉室忠臣。

    若说他为求存身之道吧,离开长安以后,贾诩先投段煨,再投张绣,都不是什么成气候的大人物。在张绣麾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势力如日中天的曹氏,宛城那一次事变,就是他居中主持,唆使张绣杀死了曹操的子侄,结下血海深仇,不知是哪门子存身之道。

    总之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与迷雾,没人知道这个老家伙的头盖骨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没人奈何得了他。而现在这个人就在曹公府上,跪在自己面前口称老臣,刘协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贾将军,你身体如何了?”伏寿率先开口,她和贾诩算得上是旧识,语言上很是随便。贾诩恭敬道:“承蒙皇后陛下垂询,老臣气血两亏,已是迟暮之年。”伏寿笑道:“几年前你说是肝火太盛,怎么如今转性了?”

    “咳,还不是因为老臣德薄嘛……”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一段小小的对话变得轻松了些。荀对贾诩视若无睹,默默地在一旁把经书卷好。这名曹公的心腹大患出现在司空府内,他却丝毫没显出意外。

    刘协把视线重新转到张绣身上,他发现这位将军双唇用力抿住,紧张程度不逊于自己:“张将军,你刚才说许下有叛臣作乱?不知是何人?”张绣抬起头,直视着大汉天子,说出打了许久的腹稿:“车骑将军董承、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将军王服等密谋造反,臣等受皇命平叛,已枭其首脑,余党俱散。”

    张绣的声音还未在屋中消失,刘协已霍然起身,“当啷”一声,一柄如意钩被碰到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万顷巨浪在这位汉天子的心中呼啸而起。

    董承败了?

    他当初怀揣着哥哥的衣带诏,在自己面前是何等自信,何等意气风发。可这尊汉室最后的中流砥柱,居然就这么在许都城内轰然倾坍,甚至没溅起一丝水波。他可是汉室最后的希望啊,怎么能如此简简单单地覆亡呢?

    张绣开始叙述整个事件的过程,可刘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根本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高高站起来,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双手却找不到任何支撑,眼前的这些人一瞬间都变成了虚渺的叠影。董承既败,汉室再无一丝力量,留下一个白身天子又有何用!

    在巨大的失落旋涡中挣扎了片刻,刘协脑内忽然飘来一丝清明。等一下,这个张绣,不是曹操的仇人么?为何是他进军许都平叛?

    想到这里,刘协瞪大了眼睛,用疑惑而炽热的目光盯着张绣。张绣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又不敢说什么,只得恭敬地垂下头,避免四目相接。刘协盯着他看了一阵,轻轻摇摇头,目光从张绣身上移到了贾诩身上。这一次凝视的时间更长,贾诩从容地迎了上去,锐利如刀的目光从这老人身畔滑过,像是弓矢划过光滑的礁石。

    “是你?”刘协低声问道,似乎在确认什么。贾诩笑道:“张将军顺应天时,赴许勤王。此次平叛,可以说是居功阙伟。”

    “果然是你!”这一次刘协是大声吼出来的,他踏前一步,伸出指头,顶住了贾诩的脑门。

    这是个极端侮辱的手势,天子之怒源源不断地顺着手指向贾诩倾泻而去,仿佛要把他彻底烧毁。这只卑劣的老狐狸,又玩起了他在长安的那些卑鄙手腕!汉室已经被他深深地伤害过了一次,这一次居然又是他亲手扼断了汉室最后一缕气息!

    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诩瘦小的身体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没被这一指戳倒。他居然还沾沾自喜道:“正是老臣向张君侯说了宜从三条,这才定下降汉不降袁之策。”他句句都扣着汉室二字,听在刘协耳里全是嘲讽与恶意。

    “为什么!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刘协有些失控地大喊道。贾诩抬了抬眉毛,露出惊异的表情:“自然是为了陛下。”

    如果现在腰间有一把剑,盛怒已极的刘协一定会拔出来砍在这老狐狸的脖颈上。可惜他没有剑,于是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噗!一口痰飞出天子之口,落在了贾诩的胸襟之上。

    屋子里突然变得无比安静,纵观整个汉代历史,恐怕也找不出这般有失朝仪的前例了。贾诩缓缓抬起右手袍袖,擦了擦喷溅到自己身上的龙涎,促狭地撇了荀一眼。

    荀知道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牵住刘协的衣袖,沉声道:“陛下,叛乱既平,理当尽早宣谕百官,以定民心。论功行赏之事,可迟后再议。”一句话避重就轻,揭过了刚才那一场荒唐的局面。愤怒的刘协想甩开荀,自己的手却忽然被另外一双温软的手握住了,是伏寿。伏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摩挲着他的手,不让他再继续逼近贾诩。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天子的真实想法和立场,讽刺的是,每个人都不希望天子真的说出来。无论天子对董承之乱的态度表现得多明显,都没关系,但一旦宣之于口,性质便截然不同了。有时候这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却承载着难以言说的微妙。

    刘协也知道,倘若自己公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只怕立刻会被逼宫,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短短数日的天子时光,他心情极度压抑,已经受够了忍辱负重。他低下头去,希望在伏寿那里寻求一点点支持,这间屋子里只有她才能体察和分享自己这种失望。

    可他发现,她的眼神里有劝慰,有担忧,却没有大计失败后的挫折感与失落。带着惶惑与疑虑,刘协惶然地回到龙椅上,有些失魂落魄,仿佛一个鼓起的牛皮口袋被骤然戳破。

    伏寿款款起身,端起一碗已调好的药,对荀道:“陛下龙体未复,不可骤惊。安抚城内之事,就有劳荀令君了。”她又对贾诩与张绣道:“两位勤王有功,朝廷与司空大人定不会辜负尔等。只是如今董承既灭,不可让余党惊扰禁中,还要多费心。”

    荀、张绣躬身领命,只有贾诩在一旁耷拉着眼皮,几乎要睡着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怒火不是冲他发的。直到张绣扯了扯他,贾诩这才伏地谢恩,不忘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从司空府离开之后,张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后心几乎被冷汗溻透了。不是因为皇帝的怒火,而是因为整个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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