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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5

作者:马伯庸
更新时间:2018-09-29 12:00:00
的防线,哪怕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宫女、最不经意的一瞥都有可能毁掉她的努力――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汉室的灭顶之灾。

    她在针尖上跳着七盘舞步,而唯一能指上的希望,仅仅只是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孪生兄弟。

    这需要何等坚毅的心志。

    刘平满怀敬意地望着伏后,这正是史书中所谓的“义士”啊。

    这两天内他所接触到的人,无论是杨俊、杨彪、唐姬还是这位伏后,性格各不相同,却都有着一种超乎执著的热诚,为了汉室而不在乎任何代价。刘平不知道,促使他们甘冒奇险的,究竟是对汉祚的责任感,还是对天子本人的忠诚。

    已经死去的刘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得到如此的信赖?

    刘平这时候才想到,他对这位兄弟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仅仅只是传到河内的一些只言片语:朝廷暗弱,天子无能,任凭权臣当道……可现在看了,却是截然不同。

    他正在沉思,唐姬走到他身旁,递过一套衣裳,悄声道:“陛下,请您更衣。”刘平尴尬地看了一眼唐姬,走到屏风后面,脱下小黄门的衣服,把自己的中衣也脱下扔在一旁,换上了一身布袍。袍子很旧,质地却十分柔软,举手投足颇为舒适。刘平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努力想象刘协走路的姿势。

    两个女人看他换完衣服,低声商量了片刻。唐姬从纯银括镂奁里取出一盘白色的妆粉,托在手里,伏后取来一支毛笔,亲自用柔软的笔端蘸着粉末,在刘平脸上轻轻地涂抹。

    刘协与刘平两个人尽管容貌相同,气质却大为迥异。毕竟一位是颠沛经年、缺衣少食的皇帝,一位是山野之间长大的世族子弟。

    一双素净的白手在自己眼前飞舞,几缕幽香钻进刘平的鼻孔里。这香气不是来自于皇室常用的辛夷或者高良姜,而是肌肤自然生出的香气。刘平抬起眼,伏寿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正全神贯注地在刘平脸上雕琢着,一滴晶莹的汗珠出现在她精致的鼻尖顶端。

    她还不时用指尖沾上一点点灰褐色的药汁,在他沾满白粉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点过,刘平觉得痒痒的很舒服。

    “陛下,不要乱动。”伏寿说,略带怒意。刘平连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正襟危坐,把眼睛闭上。

    给刘平施完粉以后,伏后退后看了几眼,旁边的唐姬也点了点头。两个人本来就很相似,这么一施妆,刘平黝黑健康的肤色被白粉遮掩,更有九分神似。其他的细微不同,大可以托辞是皇上的“病容”。

    伏后擦干净手,从书架上取来一册应邵的《汉宫仪》和蔡质的《汉官典职仪式》,双手奉给刘平:“陛下,朝中百官甚多,既有多年追随陛下的公卿,也有曹氏安插进来的新员。这陟黜赏罚的规制,得用心读熟才行。”

    然后伏后转过头去,对唐姬道:“尽快告诉杨太尉,陛下适应朝政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绝不能有闪失。”唐姬应了一声,对伏后发号施令显然习以为常。

    刘平心中暗暗有些惊讶。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行动举止却沉稳至极,处变不惊――这距离她丈夫的离世甚至还不足十二个时辰。

    屋子里的药味依旧很浓烈,因为今天太官每两个时辰就进一次药。为了不引起怀疑,伏后把每一碗药汁都仔细地倒入地板缝隙,渗到下面的泥土里去。

    一位死去的皇帝躺在床上,一位活着的皇帝站在屏风后,他们是两个人,但又是一个人。“天子刘协”在这间充斥着苦涩药味的屋子里,陷入一种既死又活的奇妙状态。

    刘平看到自己脱在地上的宦官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现在代替了刘协,那真正刘协的尸体该如何处理?还有,唐姬是带着一位小黄门进来的,如果她一会儿只身离开,也会引起怀疑。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伏寿已经坐回到床边,一边抚着刘协的额头,一边回答道:“我已经有安排了,这将是对陛下您的第一次考验。”

    第二章燃烧的汉室

    【1】

    从昨天开始,荀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书台。

    曹公的大军如今驻屯在官渡,安抚许都乃至整个大后方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肩上。各地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这小小的尚书台,几乎每一份都加盖着“急报”的符印,都要他代替曹公来做出决断――这是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

    何况皇上又在重病之中,早已传诏不见外臣,许多朝请奏议也得由他批转。

    “天下方乱,国事未已呐……”

    荀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油灯剔亮一些,把裹在身上的大裘又紧了紧。连续数天的熬夜,让这位面如温玉的谦谦君子也显得憔悴起来,细微的皱纹在眼角额间悄然滋生,那一缕黑亮的长髯垂在颌下,已略有卷曲。

    荀不仅是曹操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朝廷的尚书令。这双重身份让他变得极为忙碌,既要为曹操分忧,也要保证朝廷的尊严。

    一位仆役将竹炉里残留的灰烬捅了捅,几点有气无力的火星闪了闪,随即熄灭。他无奈地把目光投向荀,荀看了眼快被冻住的砚台墨池,叹了口气,挥动手掌。仆役连忙取来几截炭棍丢入炉中,趴在地上拼命吹气。

    荀一直不肯使用雒阳山中产的精炭,那种炭火力很足,产量却很低,有限的几百斤都被荀转送去了皇宫和司空府。普通的柴炭容易生烟,影响批阅公文,所以荀只在屋里实在太冷的时候才添上几根。他觉得既然自己是尚书令,就该为百官做出表率。

    火苗腾地从炉中又冒了出来,屋子里的温度略微上升了一些。荀搓搓手,伸手又取来一卷文书,熟练地扯开外束的丝绳。

    就在这时,从窗外隐隐地传来一阵呼喊声。荀微微皱了皱眉毛,侧耳去听,他是个谨慎的人,这是在皇宫之内,如此大声喧哗可不怎么成体统。

    “走水了!”

    更清晰的呼喊声从外面传来,荀手中的毛笔一颤,险些把墨汁滴到铺好的竹简之上。冬季风干物燥,皇宫内又多是木质建筑,最怕火灾。如果烧起来,那可是会连绵一片,无休无止。

    荀迅速站起身来,推开门快步走出去。大门一开,门外的寒风趁机呼地吹进来,他惊愕地看到,禁中寝殿方向在北风呼啸之下燃起冲天大火,火光照亮了半个天幕。

    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宿卫的戍卒、卫官们跑来跑去,吵吵嚷嚷,到处都是叫喊声,有朝宫外跑的,有朝宫内跑的,像一群没头苍蝇。他们多是来服徭役的乡兵和村民,根本没受过任何训练,碰到这种事完全不知所措。

    只有一个小黄门站在高处,大喊大叫,试图控制着这种混乱局面,可惜根本没人听他的。小黄门跳下高台,朝外面狂奔,与匆匆赶来的荀几乎迎头撞上。

    “皇上呢?”荀抓住那个小黄门,大声问道。小黄门连忙回答:“陛下仍在寝殿,张老公公不肯开门,小的正打算去调宿卫救驾。”

    这让荀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荀环顾四周,高声喝道:“今日是谁当值?”

    “种校尉。”

    “他在哪里?”

    黄门还未回答,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荀认出他就是长水校尉种辑,冷冷地问道:“你的人呢?”种辑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脑子还有些糊涂,听荀这么一问,这才攥着头盔的冠缨喘息道:“他们都在宫外,宫门司马无诏不敢擅开。”

    “荒唐!主官直宿宫内,部属怎么都驻在宫外!”荀大怒,“传我的命令,大开中门,让他们立刻进来护驾!”

    长水校尉本属北军,执掌京城治安,早已是个不领兵的荣衔。种辑手下的士兵,都是天子从雒阳逃难后一路上收拢来的。所以朝廷因陋就简,便把原来卫尉和光禄勋的职责分出来一部分给他,让他负责宿卫。相比起那些闲散的卫官,种辑麾下的军人还算是比较精锐,是朝廷在许都唯一一支可以信赖的力量。

    种辑连忙领命而去,荀又抓到了几个郎官,让他们赶紧去收拢自己的部属,到禁中省门前集合。有了尚书令做主事之人,那些慌乱的人群逐渐恢复了秩序。

    从尚书台到省门非常近。荀三步并两步赶过去,看到两扇黄框大门仍旧紧紧闭着。此时火势越发大了起来,他甚至在禁中之外都能感受到那股热浪。

    荀心急如焚,仰头喊道:“我是尚书令荀,门上是谁?”半扇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惊慌的老脸,他是中黄门张宇。

    “是荀令君?”

    “快开门!你想让整个禁中烧成白地吗?”荀瞪着眼睛大喝。

    “是您就好,是您就好……”张宇如释重负,连忙吩咐人把门打开,嘴里还絮叨着,“我是怕有人趁乱对皇上不利,许都这鬼地方,可不是所有人都和您一样。”

    荀知道这个老头子一向牢骚满腹,此时也不便深究,一脚踏进门去,问道:“陛下此时在何处?”

    “陛下和皇后都及时逃了出来,此时正在旁边的庐徼里安歇。”

    荀心中稍安,朝里面望去。果然起火的是寝殿,整栋建筑已经完全被火龙笼罩,烟火缭绕,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一群宦官惊慌地拿着扫帚与湿麻被拼命扑打。

    荀扫视一圈,忽然问道:“缸中为何无水?”他手指的方向是一排大缸,那里本该盛满了水,以备火警之需。张宇道:“宫中浆洗沐浴,都出自缸中。如今天寒地冻,又乏人补水……”

    这时候那个小黄门插嘴道:“宫中各处,多有积雪,可让人煮雪化水,以应一时之需。”荀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吩咐就按这个法子办。

    这时候种辑率着一队士兵急急忙忙冲过来,荀看到他们腰间还悬着钢刀,气得够戗:“你也是老臣子了,这点规矩也不懂?是想刺杀陛下吗?”种辑红着脸,命令士兵们把武器都解下来丢在地上,一时间青石地面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先救驾,再救火。”荀沉着脸发出指示。于是士兵分成三队,一队去支援那些宦官,尽力不让火头蔓延到周边的宫舍,一队去救皇子、嫔妃,还有一队紧跟着荀与种辑直扑庐徼。

    庐徼是执卫歇息之地,靠近宫墙,与宫舍之间隔着一条掖道与濯池,一时半会儿还波及不到。张宇在火起之后第一时间把皇上转移到这里,到底是灵帝时就执宿禁省的老宦官,经验毕竟老到。

    荀看到皇上裹着一匹锦被,坐在庐外的石阶上,直愣愣地望着寝殿的火光发呆。旁边伏后与唐姬分侍两侧,两个人都是云鬓散乱,衣襟不整,一望便知跑得极其仓促。

    他顾不得礼数,走上前单腿跪地:“微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荀抬起头,看到天子面色苍白,脸上还有几道灰痕,狼狈不堪,心中微微一酸。回想起当天子来到许都之时,也是这么一番落难的神情,荀自责之心大起。

    这时伏后道:“荀令君,这四周可还安全?”

    见伏后不急于撤离,先问四周安宁,正是持重之举。荀颇为赞许,垂首答道:“长水校尉种辑也在这里,有他们护卫,可资万全。还请陛下移驾尚书台,以免不测。”

    荀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种辑与伏后以极快的速度交换了一下眼色。

    “准奏。”刘协咳嗽了几声,声音细弱不可闻。荀觉得这声音有些陌生,不免多看了一眼,伏后道:“陛下圣体未安,又受了惊扰,须妥善安置。”荀知道天子染病已久,此时也并非追究之时,便让张宇前头带路,种辑率部护住左右,一行人匆匆撤出了禁中。

    一出去,荀发现禁中外围早被一支部队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士兵对大火无动于衷,只是把手中长枪横置,把所有试图逃出皇城的人都挡了回去。

    “荀大人,末将救驾来迟。”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在如此嘈杂的环境里仍旧听得一清二楚。荀知道,这是扬武中郎将曹仁,曹操的族弟。他本来驻扎在许县南部,后来曹军主力北上,就把他调回来卫戍许都,是曹司空留在许都最强大的一支武力。荀计算了一下,从火起到曹仁的部队赶到,前后不到三炷香。

    荀回身向天子略作解释,然后走过去,对曹仁道:“将军来得好快。”曹仁咧开嘴笑了笑:“天子有事,岂敢不快。”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用眼光瞟了一眼荀身后的皇帝,那眼神绝算不上是忠勤或者友善。

    荀似乎没注意曹仁的眼神变化,他指了指卫戍部队:“天子受惊,不利刀兵,劳烦将军了。”

    曹仁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马鞭:“收鞘。”千余名身穿黑甲的士兵同时“唰”地把佩刀收入鞘中,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

    军阵无声地裂成两半,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道。这种场面,让种辑的脸色不算太好看。他让部下围住天子,在两侧曹军的注目下徐徐前行。一直到皇帝顺利进入尚书台,种辑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荀看到他谨小慎微的样子,觉得实在有些滑稽。

    曹仁并没有待太久,这么多兵甲环伺在天子四周,难免会有谋逆之嫌。等到种辑的宿卫陆陆续续都到齐了,曹仁便告辞荀,率军回营。黑甲如潮,很快便退得干干净净。

    在尚书台内,等到皇帝被安顿好了以后,荀向伏后问起究竟。伏后说,今夜唐姬带了夜息草进献陛下,不慎打翻香炉,引燃帷帐。唐姬的随侍小黄门拼了性命护送三人出寝殿,自己却被烧死在里面。

    荀没对这个说法表现出任何疑问,他请天子与皇后在尚书台暂且安歇,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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