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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

作者:张中行
更新时间:2018-05-02 15:00:00
最近的有几光年。银河系的直径约十万光年。银河系是螺旋状星云。银河系之外,各种形状的星云还有很多很多。近年发现,距银河系一百多亿光年之处还有天体。还有人设想,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个具有某种性质(例如由物质组成)的整体,还可能有不同性质(例如由反物质组成)的整体,即另一世界。这是天外有天。总之,都属于“存在”。这个“存在”远到何处为止?康德以为,这是超出人类理性能力以外的问题,因为设想有边缘,就会有“边缘以外”。很可能是无边。

    宏观是一端,另一端是微观。古人已经知道,“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绝。”近代科学分析出许多视力所不及的存在物,如分子、原子、电子等。小至于电子,还是个复杂的构造。是否有不能再分的单位?有其物而不能分析,难于想象。这方面也可能是无边。

    我们是有限,“存在”是无限。我们的悟性是归纳外界的有限活动而形成的,可能不适用于无限。

    何以会有这样一个“存在”?如果凡是出现的都是必然的,这个“存在”是顺从意志的必然呢,还是顺应天运的必然呢?“存在”之先能有意志或天运吗?如果“存在妙存在于时间的绵延之中,在最初,以何因缘而忽然出现“时间”,生此“存在”呢?如果“存在”是无始,什么力量限定会长此这样而不是“无”或其他形态呢?有的终是有了,有其事似应有其理,可惜我们难知此理的究竟。

    我们觉知的存在物,其动或变都有条理,或者说有惯性。这个限定从何而来?是设定的呢,还是自发的呢?不知道。我们用归纳法,根据存在物的条理或惯性,摸索出一些规律。存在物的条理或惯性会不会变?据我们所知,还没有变。也可能没有变的可能。但我们没有理由保证不会变,因为就“存在”之为无限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存在”有没有目的?或者只是有某种趋向?似乎看不出来有什么目的,人类所谓目的,是生于有所欲,“存在”未必有所欲。如果设想有“存在”之上的什么赋子什么目的,就又遇见上面提出的问题,这个“存在”之上的什么从何而来?

    关于“存在”,我们知道的实在太少。就是自以为知道的一点点,究竟真实到什么程度,也很成问题。例如对于任何事物,我们都是放在“时间”的格子里来理解的,时间是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从古到今,按照过去、现在、未来的顺序绵延下去吗?所谓“久”“暂”,对任何事物都是一样的吗?很可能,“时间”只是人类理解事物的一种形式,“存在”与“时间”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们可能并不知道。

    总之,我们确实知道自己是“存在”的一部分,可是对于“存在”,却几乎毫无所知。庄子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生年不满百,终于不得不带着这个大疑难结束觉知,实在是憾事。

    二 生命

    邻居有一只母羊,下午生了两只小羊。小羊落地之后,瘸瘸拐拐地挣扎了几分钟,就立起来,钻到母羊腹下,去找乳头。据说这是本能,生来如此,似乎就可以不求甚解了。

    生命乐生,表现为种种活动以遂其生,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其实却不容易理解。从生理方面说,有内在的复杂构造限定要如此如彼;从心理方面说,有内在的强烈欲望引导要如此如彼。所以能如此如彼,所以要如此如彼,究竟是怎么回事?原因是什么?有没有目的?

    小羊,胡里胡涂地生下来,也许是“之后”,甚至也许是“之前”,有了觉知,感到有个“我”在。于是执着于“我”,从“我”出发,为了生存,为了传种(延续生命的一种方式),求乳,求草,求所需要的一切。相应的是生长,度过若干日日夜夜,终于被抬上屠案,横颈一刀,肉为人食,皮为人寝,胡里胡涂地了结了生命。

    人养羊,食羊之肉,寝羊之皮。人是主宰,羊是受宰制者,人与羊的地位像是有天渊之别。据人自己说,人为万物之灵。生活中的花样也确是多得多。穿衣,火食,住房屋,乘车马,行有余力,还要绣履罗裙,粉白黛绿,弄月吟风,斗鸡走狗.甚至开府专城,钟鸣鼎食,立德立言,名垂百代,这都是羊之类听不能的。不过从生命的性质方面看,人与羊显然相距不很远,也是胡里胡涂地落地。之后,也是执着于“我”,从“我”出发,为了饮食男女,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甚至口蜜腹剑,杀亲卖友,总之,奔走呼号一辈子,终于因为病或老,被抬上板床,胡里胡涂地了结了生命。羊是“人杀”,人是“天杀”,同是不得不死亡。

    地球以外怎么样,我们还不清楚,单是在地球上所见,生命现象就千差万别。死亡的方式也千差万别。老衰大概是少数。自然环境变化,不能适应,以致死灭,如风高蝉绝,水涸鱼亡,这是一种方式。螳螂捕蝉,雀捕螳螂,为异类所食而死,这又是一种方式。可以统名为“天杀”。乐生是生命中最顽固的力量,无论是被抬上屠案,或被推上刑场,或死于刀姐,死于蛇蝎,都辗转呻吟,声嘶力竭.感觉到难忍的痛苦。死之外或死之前,求康强舒适不得,为各种病害所苦,求饮食男女不得,为各种情欲所苦,其难忍常常不减于毒虫吮血,利刃刺心。这正如老子所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当狗。”也无怪乎佛门视轮回为大苦,渴想证涅粱到彼岸了。

    有不少人相信,天地之大德曰生,因而君子应自强,生生不息。我们可以说,这是被欺之后的自欺。胡里胡涂地落地,为某种自然力所限定,拼命地求生存,求传种,因为“想要炒,就以为这里有美好,有价值,有意义。其实,除了如叔本华所说,为盲目意志所驱使以外,又有什么意义?

    天地未必有知。如果有知,这样安排生命厉程,似乎是在恶作剧。对于我们置身于其内的“大有”,我们知道得很少。可以设想,至少有两种可能:一、它存在于无限绵延的时间之中,其中的任何事物,前后都有因果的锁链联系着;二,它是无始无终的全部显现的一种存在形式或变动形式,前后的时间顺序,只是我们感知它的一种主观认识的形式。如果是前者,则从最初(假定有所谓“最初”)一刹那起,一切就为因果的锁链所束缚,所有的发展变化都是必然的,就是说,其趋向是骑虎难下。如果是后者,则一切都是业已完成的,当然更不容有所谓选择。总之,死也罢,苦也罢,都是定命,除安之若素以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古人有所谓“畏天命”的说法。如果畏是因为感到自然力过大,人力过小,定命之难于改易,则这种生活态度的底里是悲观的。古今思想家里,讲悲观哲学的不多。叔本华认为,生活不过是为盲目意志所支配,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写文章宣扬自杀,说这是对自然的一种挑战(意思是你强制我求生,我偏不听从), 可是他自己却相当长寿,可见还是不得已而顺从了。世俗所谓悲观,绝大多数是某种强烈欲望受到挫折,一时感到痛苦难忍,其底里还是乐生的。真正的悲观主义者应该为生命现象之被限定而绵延、无量龌龊苦难之不能改易而忧心,应该是怀疑并否定“大有”的价值,主张与其“长有”,无宁“彻底无”。

    彻底无,可能吗?无论如何,“大有”中的一个小小生命总是无能为力的。孟德斯鸠临死时候说;“帝力之大,如吾力之为微。”畏天命正是不得不如此的事。不过,受命有知,作《天问》总还是可以的,这也算是对于自然的一个小小责难吧。

    三 鬼神

    还没有所谓科学的时候,多数人相信有鬼神,现在,少数人还是相信有鬼神。我们生存于现世间,鬼神在信者的想象中,是现世间之外或之上的事物。鬼神有无,过去,有些人认为可以存而木问,但是更多的人对它感兴趣,因为这牵涉到死后能否以另一形式继续存在,能否继续有觉知的问题。

    有没有鬼神呢?扩大一些说,有没有超现实的非科学所能解释的神秘事物呢?答复要分作两个方面说。

    一种,所谓神,或更确切一点,称之为大神秘,是形而上学的,用通俗的话说是“造物”,即“存在”的本原。这有没有呢?我们还不知道。如果有,它是有意识的吗?‘就是说,万有的种种,都是它想这样才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它会不会另想一套,因而万有的种种忽而改弦更张呢?根据我们现有的对宇宙的理解看,改弦更张的可能像是未必有,但是“未必”并不等于“不可能”。到目前为止,对于“本原”方面的问题,我们知道得还很少,因而就难于断定某种可能是不是绝对不可能、这样,大神秘既然也是一种可能,它的存在自然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另一种,所谓鬼神,是一般人设想的。鬼是人死之后的一种存在形式,或称为魂灵。神是现世间之上的贵族阶层,它有权,有力,已经超出轮回,却常常干涉现世口这洋的鬼神是人造的,自然不存在。

    人设想有鬼神,主要原因是:一,有些现象还不知道如何解释。例如死,活人,力能扛鼎,谈笑风生,忽然寂灭了,他哪里去了呢?很自然的想法是成为鬼。再如梦,人分明睡在床上,却感到做了种种事,见了不少人,这是怎么回事?显然也会使人想到这是魂灵在活动。再如一些幻觉,黑夜或什么地方,像是分明见到一些奇怪的现象,如死去的人之类,这也会使人想到是有鬼。二,人道难言,希望从而也就设想有超现世的力量主持公道,福善祸淫,作为遗憾的补偿和安慰,于是渐渐就形成一个有鬼神的世界。

    鬼神生于人的设想,是虚幻的,因而到科学知识日渐深厚的时侯,它的寿命就难于维持下去了。

    一、死、梦、幻觉这类现象,现代的科学知识,特别是心理学和生理学,己经可以解释得明明白白了。

    二、相信鬼神的人拿不出可以经得起检验的证据,像传说中阮瞻经历的那样,让不相信的人亲眼看一看。

    三、关于鬼神的传说,都是互相凿柄,难于自圆的。举个最明显的例,如果活人都是由死人轮回脱胎而生、人口增加,这多出的魂灵是哪里来的呢?

    四、我们所处的世界,根据现在的认识,是有严格的规律的。大自然像是被巨细不遗的因果的锁链维系着,一切发展变化都是在自然规律之下受限定的。没有幻境,更不会出现奇迹。设想的鬼神是自然规律之外的奇迹,所以一定不是事实。

    没有鬼神,好呢还是不好呢?从感情方面思量,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聊斋志异》写了不少鬼,其中有些是可伯的,但大多数是可爱的。可怕也罢,可爱也罢,专就死后没有完全寂灭这一点说,也确是值得人深思。死了,魂灵飘忽,还可以有见闻,有悲欢,甚至可以遇见亲友,叙别情,喝烧酒,这也许比咽气万事空可取一些吧?佛家说,生死事大,也难怪有人会这样想,如果这个世界真像《聊斋志异》描写的那样,也好吧?

    但是,现代科学已经把那类故事的真实性完全否决了。与《聊斋志异》的世界相比,现代科学是生硬的,冰冷的,它使人不得不相信,以己身为中心,生命只有一次,死亡就是寂灭。这是定命,你愿意接受也得接受,不愿意接受也得接受。接受的态度自然可以不同,比如诗人,大概会“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至于哲人,那就多半是“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了。

    四 天道

    天道向善是个相当普遍的信仰,其表现有多种形式。相信有神有鬼,在暗中主持因果报应,奖善罚恶,是一种最粗浅的形式。

    “天地之大德曰生”、“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是另一种形式。这样的天道虽然近于有意志的,却未必具有拟人的形象。

    还可以更抽象,表现为宇宙论方面的一种看法,就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不管多么庞大复杂,它的行程总是趋向于一种已定的目的,这样的行程,不是如流水之自然趋下,而是有选择地走向某种有价值的至高至善的境界,所以无论宇宙的整体还是人生的种种活动,都不是没有意义的。

    有鬼神主持公道的想法,现在很少人相信了,这里不谈。皇天乐善,是不是这样呢?证明一定不是这样自然不容易,但是大量的事实使我们不能不怀疑这种想法。专就生命现象说,我们常见的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天灾,无限的生命可以同时绝灭;人祸,据说长平一次活埋四十万:说是“天地之大德曰生”,不像。至于“惟德是辅”,“常与善人”云云,事实也显然并不如此。所以过去有不少人提出疑问,如杨街之《洛阳伽蓝记》的一段话就说得明白而沉痛:“昔光武受命,冰桥凝于罅水,昭烈中起,的卢踊于泥沟,皆理合于天,神祗所福,故能功济宇宙,大庇生民。若(尔朱)兆者,蜂目豺声,行穷枭獍,阻兵安忍,贼害君亲,皇灵有知,鉴其凶德,反使孟津由膝,赞其逆心。《易》称天道祸淫,鬼神福谦,以此验之,信为虚说。”

    在人间,为善可以得祸,但也未尝不可以得福,不管怎样,这总是宇宙中的一点点尘埃,可以存而不论。至于整个“存在”的趋向问题,那就既庞大而又玄远,确凿地说是如何如何或不是如何如何都很不容易。目的论者相信宇宙整体的进程有价值、有意义,如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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