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镇魂灯
沈巍一声不吭,赵云澜就缓缓地低下头,抬手端起他下巴，敛去了脸上笑容，目光却并不冰冷,只似乎是有一点无奈和落寞――他怎么也无法对着沈巍端出那张公事公办、审讯室一样面孔。
“看着我。”赵云澜说，“你自己做事,我要你自己一件一件地都和我说清楚，我现不想自己浪费脑细胞来瞎猜――沈巍,我疼你,不愿意猜忌你,有些事想得多了伤感情,可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我已经为了你刷了无数下限了，犯贱也犯了不知多少次,可是你再这样……”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之后不轻不重地说：“那我可真要和你翻脸了。”
赵云澜表情平和，语气与他平时发脾气模样也大相径庭，一点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低垂眉目没有一点平时跳脱模样，有那么一刹那，他奇迹般地与沈巍记忆中高高上大荒山圣严丝合缝地重叠了一起，分毫不差地恍如再生。
沈巍心里突然升起极度恐惧，他有生以来从来睥睨天下，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却这一刻恐惧得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知道了，沈巍想，即使自己这样费心机，他还是知道了。
恐惧升到了顶点，有那么一瞬间，万年鬼王几乎想要遵循本能，扑上去直接杀了这个人，像他同族一样简单粗暴地处理这个问题，等到把对方血肉一点一点地吞进肚子，从此血肉交融，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威胁他、一丝一毫失去可能都让他瑟瑟发抖。
然而沈巍毕竟不再是千年前那个心如白纸少年鬼王，他已经用某种近乎严酷方式，压制着本能和天性，把自己硬掰成了一个昆仑君曾经描述过那种……温润端方人物。
克制，几乎已经成了刻他骨子里习惯。
沈巍呼吸停住了，本来就苍白脸色越发像是白雪堆成，看不见一丝血色。
一股说不出凉意从他心里钻了出来，就像润物无声清泉一样，并不剧烈，却顷刻间就渗透到了四肢百骸，等沈巍回过神来时候，发现自己四肢竟然发麻。
赵云澜却只是无比耐心地等着他――他一辈子耐心似乎全都用了沈巍身上。
赵云澜把十指轻轻地插/进他头发，一下一下细心地抚着，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手指无意识地缠着沈巍柔软头发，蓦地想起那天铺了满床长发。
风华无双，恍如隔世。
赵云澜发了一会呆，说不出心里是苦辣酸甜怎么个滋味，理智上知道自己正处理一件非常严重事，可心里却什么都懒得想。
大概有时候，人走到了某个进退维谷地方时，就会希望时间就那一刹那停止，让他可以不用往前，也可以不用回头，只是自欺欺人地停那里就行了。
然而世界上所有表针都往前走着，时间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停下。
赵云澜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把书桌后面椅子搬到了沈巍对面，又把茶几拖到两个人中间，而后走进厨房，从一个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打开过储物柜里掏出了一套已经落上了灰尘茶具。
这个平时泡方便面都要吃桶装，就为了少洗一个碗人，居然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有些笨拙地把那一整套鸡零狗碎茶壶茶杯全都细细地洗干净了。
他好像想通过找点事做，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后他把实木茶盘支起到了茶几上，默不作声地开火，小水壶里煮上了水，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茶罐，抬头问沈巍：“铁观音行吗？”
沈巍才不管是铁观音还是泥菩萨，他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赵云澜。
赵云澜去厨房，沈巍目光就追着他到厨房，他洗杯子，沈巍目光就跟着转到清洗台，好像他一错眼珠，赵云澜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赵云澜默默地烫杯子，洗茶叶，后把第一杯茶放了沈巍面前。
幽香与水汽一起弥漫开，可惜没人有心思欣赏。
沈巍无意识地接过去，手抖得本来就不大小茶杯里水直洒出了半杯。
感觉到烫，沈巍才垂下眼睛，稳住了手，保持着这个僵硬动作很久，这才把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哑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大神里记忆做得非常精巧……非常精巧。”赵云澜微微地歪过一点头，似乎侧耳听着那沸腾水声，“精巧得串联起了几乎所有当时我知道事，却恰恰是一个完全不同故事，它既能一瞬间让我心情激荡到几乎无法自抑，又留出足够破绽，让我能心情平静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
沈巍面无表情，他面无表情时候波澜不惊眉目漂亮得近乎妖异，几乎能摄人心魄。
“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大神木中假记忆是别人造出来误导我，那实太不智了。因为那时你就我身边，难道我心有怀疑时候不会细细地询问你？一旦你话跟里面东西有任何出入，我会选择相信谁？”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他，过了一会，他问，“所以你是通过我昆仑山巅上忽悠鬼面那几句话，推断出我都知道些什么，对吧？”
沈巍沉默了片刻，坦然地认了：“嗯。”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胡搅蛮缠或者拼命遮掩，都是掉身份做法，他干脆就选择坦坦荡荡地面对。
赵云澜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说：“那么短时间里，编造了那么全一套，你怎么那么了不起呢？鬼面还好意思自称跟你是双生子，你俩DNA绝对不一样，除了长得像之外，我看就没什么地方相像，智商就不是一个等级。”
沈巍不声不响，参禅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当时一切都被引向神农，你故事里，把神农放了一个特殊角色上，而后又故意以神农形象说出了那句关于长久、生死话，是不是因为你猜到多事神农药钵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出来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赵云澜苦笑了一下，“这也能被你赌上，你不但了不起，运气也不错。”
沈巍沉默了久时间，再次承认了：“对。”
“我真很喜欢你，真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第二个人。”赵云澜说到这里时候，脸上有一瞬间，表情难过得难以自抑一般地扭曲了一下，然而仅仅是电光石火，他就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别人错觉，而他话音却停顿了片刻，声音沙哑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怀疑你，当我努力推敲那段生硬得巧妙记忆，猜测到底是谁刻意误导我时候，根本就没把你考虑进去。”
沈巍依然一副要成仙一样表情端坐那里，手背上却突然爆出了狰狞青筋来。
“第二次我觉得不对劲时候，是女娲后土大封大封石前。”赵云澜压低了自己声音，“里面大多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事，女娲只是昙花一现地出现了一刹那，留下了两句似是而非话，那两句话非常巧妙，每一个字都暗示，当年事是一场悲剧，悲剧源头就是神农。”
赵云澜说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可是这次你运气不大好，之后我遇到了鬼面，他无意中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里面有女娲全部记忆’，女娲全部记忆，难道就只有两句话？我当时很混乱，没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句我左肩魂火和神农关系，鬼面当时反应……就像是我本该知道什么一样。”
“后来他扬声大笑，本想和我说什么，那句话却被你强行打断，现想起来，他大概那时候就听出来，连大封石里记忆也被你做过手脚……只不过我猜这次你不是胡编，而是删去了一些，刻意留下了一些。”
沈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时天已经近了黄昏，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了下来，这男人就像是供庙里那些无悲无喜神明。
“可是我依然下意识地把你剔除了怀疑范围，即使直觉已经给我指明了方向――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缺心眼？”赵云澜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是聪明人谦逊自称，现才发现，我真是个不折不扣**。”
“我怀揣着对神农满腔猜忌，见到了那老头……嗯，那是神农本人么？”
“不是，神农已经死了，”沈巍说，“那只是他活着时候留下一个幻影。”
“怪不得，被人一刀从头砍到底都能笑得那么喜庆。”赵云澜感慨了一句，对沈巍伸出手，“水龙珠――我是说那片鳞，现能还给我吗？”
沈巍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那片水龙珠化成鳞片，放茶盘旁边。
赵云澜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像是蛇鳞……是伏羲还是女娲？”
沈巍好像成了个自动服务器，有问必答：“是女娲。”
“水龙珠把我带回了十一年前，我跟踪了神农药钵，下了黄泉，就看见了你，你和附我爸身上药钵你来我往，看起来都觉得对方很不顺眼，我当时就觉得，你表现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我不肯相信那是真，然而又感觉那就是真，于是去鬼城买了一本书――正是前两天我追查过出处那一本，当时鬼城杂货铺老板娘告诉我，那是十一年前我自己买走，果然，那本书存，就能证明我看到一切是发生过。”
沈巍皱了一下眉。
“那本书名字叫《上古秘闻录》，我去昆仑山巅之前看过，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压根不会上昆仑。”赵云澜放慢了语速，他忽然很想抽根烟，于是沉默了下来，用打火机桌上轻轻地磕了磕。
小小火苗蹿了起来，点燃一瞬间，燃烧烟纸声音分外明显。
“那本书当时就我身上，但是当我被水龙珠带回到十一年前时候，它变成了一卷空纸，因为那个时空又有一本一模一样《上古秘闻录》，等我被你带回来时候，它就消失不见了――对，我还没问，你怎么把我带回来？”
“斩魂刀能破开一切。”沈巍伸出手指，轻轻地赵云澜眉心点了一下，透过沈巍瞳孔反射，赵云澜看见自己额头上有金光一闪，只听沈巍说，“你魂魄上有我标记，只要我时间足够，我就能找到你。那本……《上古秘闻录》怎么了？”
“书里字迹十一年前消失了，变成了一卷白纸，被我丢进了十一年前忘川水里。”赵云澜说。
沈巍看着赵云澜，以他心思机巧，此时已经明白了神农做了什么。
“神农一方面提示了我要小心你，一方面交代了我一件事――并不是他后想说那一段，而是我被水龙珠带走时候就开始暗示，他暗示我‘轮回’这两个字。”
沈巍没吭声，赵云澜径自接下去：“你看，我买了书，若干年后发现了它，看完以后心里疑窦丛生，去追寻它来历，查到买主是我自己，而后被送回十一年前，我自己真买了那本书――这就是一个首尾相接轮回。而离开这个轮回之后，《上古秘闻录》就消失了，它永远地留了那个轮回里。巨大球面上生活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圆圈旋转路径是无穷，轮回中生则死、死则生，生死没有了本质上分别，也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死’，这也暗合伏羲八卦想法。”
沈巍忽然低了一下头，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赵云澜侧头吐出一口烟圈，静默不语。
“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大神木里粗制滥造假记忆绝不是神农做――先圣就是先圣，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当年留下幻影、女娲蛇鳞和口述秘闻录时，恐怕就已经算到了现事――环环相扣，首尾呼应，这才是三皇之首手笔。”沈巍轻声说，“我果真是比不上他。”
赵云澜一阵白烟里眯了眯眼，拎起茶壶，给沈巍又倒上一杯茶：“不，你们只是不同人，站不同立场而已。其实大神木里‘我’，举起旗帜叛逆造反时候，心里那些悲愤与桀骜，都不是我，而是你吧？”
沈巍无意识地端起紫砂小杯，凑鼻尖嗅了嗅，也不知闻出了什么子丑寅某，末了，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恨我没能早生早开智，到底还是没能赶上那场神魔大战。”
赵云澜拎起水壶，茶壶里续上热水：“骗了我这么一大圈，现能告诉我实情了吗？”
沈巍低声问：“你真想听？”
赵云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亲口说，无论怎么样，我不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巨大球面上生活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圆圈旋转路径是无穷
介个思想其实来源于《盗梦空间》
沈巍一声不吭,赵云澜就缓缓地低下头,抬手端起他下巴，敛去了脸上笑容，目光却并不冰冷,只似乎是有一点无奈和落寞――他怎么也无法对着沈巍端出那张公事公办、审讯室一样面孔。
“看着我。”赵云澜说，“你自己做事,我要你自己一件一件地都和我说清楚，我现不想自己浪费脑细胞来瞎猜――沈巍,我疼你,不愿意猜忌你,有些事想得多了伤感情,可我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我已经为了你刷了无数下限了，犯贱也犯了不知多少次,可是你再这样……”
他微微地顿了一下，之后不轻不重地说：“那我可真要和你翻脸了。”
赵云澜表情平和，语气与他平时发脾气模样也大相径庭，一点也不显得咄咄逼人，低垂眉目没有一点平时跳脱模样，有那么一刹那，他奇迹般地与沈巍记忆中高高上大荒山圣严丝合缝地重叠了一起，分毫不差地恍如再生。
沈巍心里突然升起极度恐惧，他有生以来从来睥睨天下，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却这一刻恐惧得浑身都发起抖来。
他知道了，沈巍想，即使自己这样费心机，他还是知道了。
恐惧升到了顶点，有那么一瞬间，万年鬼王几乎想要遵循本能，扑上去直接杀了这个人，像他同族一样简单粗暴地处理这个问题，等到把对方血肉一点一点地吞进肚子，从此血肉交融，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这样威胁他、一丝一毫失去可能都让他瑟瑟发抖。
然而沈巍毕竟不再是千年前那个心如白纸少年鬼王，他已经用某种近乎严酷方式，压制着本能和天性，把自己硬掰成了一个昆仑君曾经描述过那种……温润端方人物。
克制，几乎已经成了刻他骨子里习惯。
沈巍呼吸停住了，本来就苍白脸色越发像是白雪堆成，看不见一丝血色。
一股说不出凉意从他心里钻了出来，就像润物无声清泉一样，并不剧烈，却顷刻间就渗透到了四肢百骸，等沈巍回过神来时候，发现自己四肢竟然发麻。
赵云澜却只是无比耐心地等着他――他一辈子耐心似乎全都用了沈巍身上。
赵云澜把十指轻轻地插/进他头发，一下一下细心地抚着，一时也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受，手指无意识地缠着沈巍柔软头发，蓦地想起那天铺了满床长发。
风华无双，恍如隔世。
赵云澜发了一会呆，说不出心里是苦辣酸甜怎么个滋味，理智上知道自己正处理一件非常严重事，可心里却什么都懒得想。
大概有时候，人走到了某个进退维谷地方时，就会希望时间就那一刹那停止，让他可以不用往前，也可以不用回头，只是自欺欺人地停那里就行了。
然而世界上所有表针都往前走着，时间不可能为任何一个人停下。
赵云澜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把书桌后面椅子搬到了沈巍对面，又把茶几拖到两个人中间，而后走进厨房，从一个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打开过储物柜里掏出了一套已经落上了灰尘茶具。
这个平时泡方便面都要吃桶装，就为了少洗一个碗人，居然花了二十分钟时间，有些笨拙地把那一整套鸡零狗碎茶壶茶杯全都细细地洗干净了。
他好像想通过找点事做，让自己静下心来。
然后他把实木茶盘支起到了茶几上，默不作声地开火，小水壶里煮上了水，从茶几下面翻出一个茶罐，抬头问沈巍：“铁观音行吗？”
沈巍才不管是铁观音还是泥菩萨，他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赵云澜。
赵云澜去厨房，沈巍目光就追着他到厨房，他洗杯子，沈巍目光就跟着转到清洗台，好像他一错眼珠，赵云澜就会从他面前消失。
赵云澜默默地烫杯子，洗茶叶，后把第一杯茶放了沈巍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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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无意识地接过去，手抖得本来就不大小茶杯里水直洒出了半杯。
感觉到烫，沈巍才垂下眼睛，稳住了手，保持着这个僵硬动作很久，这才把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哑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大神里记忆做得非常精巧……非常精巧。”赵云澜微微地歪过一点头，似乎侧耳听着那沸腾水声，“精巧得串联起了几乎所有当时我知道事，却恰恰是一个完全不同故事，它既能一瞬间让我心情激荡到几乎无法自抑，又留出足够破绽，让我能心情平静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
沈巍面无表情，他面无表情时候波澜不惊眉目漂亮得近乎妖异，几乎能摄人心魄。
“其实我早该知道，如果大神木中假记忆是别人造出来误导我，那实太不智了。因为那时你就我身边，难道我心有怀疑时候不会细细地询问你？一旦你话跟里面东西有任何出入，我会选择相信谁？”赵云澜垂下眼不去看他，过了一会，他问，“所以你是通过我昆仑山巅上忽悠鬼面那几句话，推断出我都知道些什么，对吧？”
沈巍沉默了片刻，坦然地认了：“嗯。”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胡搅蛮缠或者拼命遮掩，都是掉身份做法，他干脆就选择坦坦荡荡地面对。
赵云澜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说：“那么短时间里，编造了那么全一套，你怎么那么了不起呢？鬼面还好意思自称跟你是双生子，你俩DNA绝对不一样，除了长得像之外，我看就没什么地方相像，智商就不是一个等级。”
沈巍不声不响，参禅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当时一切都被引向神农，你故事里，把神农放了一个特殊角色上，而后又故意以神农形象说出了那句关于长久、生死话，是不是因为你猜到多事神农药钵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一定会出来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赵云澜苦笑了一下，“这也能被你赌上，你不但了不起，运气也不错。”
沈巍沉默了久时间，再次承认了：“对。”
“我真很喜欢你，真是……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第二个人。”赵云澜说到这里时候，脸上有一瞬间，表情难过得难以自抑一般地扭曲了一下，然而仅仅是电光石火，他就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别人错觉，而他话音却停顿了片刻，声音沙哑地继续说，“我不愿意怀疑你，当我努力推敲那段生硬得巧妙记忆，猜测到底是谁刻意误导我时候，根本就没把你考虑进去。”
沈巍依然一副要成仙一样表情端坐那里，手背上却突然爆出了狰狞青筋来。
“第二次我觉得不对劲时候，是女娲后土大封大封石前。”赵云澜压低了自己声音，“里面大多是我们两个人一起事，女娲只是昙花一现地出现了一刹那，留下了两句似是而非话，那两句话非常巧妙，每一个字都暗示，当年事是一场悲剧，悲剧源头就是神农。”
赵云澜说到这里，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可是这次你运气不大好，之后我遇到了鬼面，他无意中跟我说了一句话，他说‘里面有女娲全部记忆’，女娲全部记忆，难道就只有两句话？我当时很混乱，没反应过来，甚至问了一句我左肩魂火和神农关系，鬼面当时反应……就像是我本该知道什么一样。”
“后来他扬声大笑，本想和我说什么，那句话却被你强行打断，现想起来，他大概那时候就听出来，连大封石里记忆也被你做过手脚……只不过我猜这次你不是胡编，而是删去了一些，刻意留下了一些。”
沈巍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此时天已经近了黄昏，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了下来，这男人就像是供庙里那些无悲无喜神明。
“可是我依然下意识地把你剔除了怀疑范围，即使直觉已经给我指明了方向――你说我是不是有点缺心眼？”赵云澜叹了口气，“我以前一直觉得**是聪明人谦逊自称，现才发现，我真是个不折不扣**。”
“我怀揣着对神农满腔猜忌，见到了那老头……嗯，那是神农本人么？”
“不是，神农已经死了，”沈巍说，“那只是他活着时候留下一个幻影。”
“怪不得，被人一刀从头砍到底都能笑得那么喜庆。”赵云澜感慨了一句，对沈巍伸出手，“水龙珠――我是说那片鳞，现能还给我吗？”
沈巍迟疑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那片水龙珠化成鳞片，放茶盘旁边。
赵云澜两根手指把它夹起来，翻来覆去地观察了一会：“像是蛇鳞……是伏羲还是女娲？”
沈巍好像成了个自动服务器，有问必答：“是女娲。”
“水龙珠把我带回了十一年前，我跟踪了神农药钵，下了黄泉，就看见了你，你和附我爸身上药钵你来我往，看起来都觉得对方很不顺眼，我当时就觉得，你表现简直就像个陌生人。”
“我不肯相信那是真，然而又感觉那就是真，于是去鬼城买了一本书――正是前两天我追查过出处那一本，当时鬼城杂货铺老板娘告诉我，那是十一年前我自己买走，果然，那本书存，就能证明我看到一切是发生过。”
沈巍皱了一下眉。
“那本书名字叫《上古秘闻录》，我去昆仑山巅之前看过，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压根不会上昆仑。”赵云澜放慢了语速，他忽然很想抽根烟，于是沉默了下来，用打火机桌上轻轻地磕了磕。
小小火苗蹿了起来，点燃一瞬间，燃烧烟纸声音分外明显。
“那本书当时就我身上，但是当我被水龙珠带回到十一年前时候，它变成了一卷空纸，因为那个时空又有一本一模一样《上古秘闻录》，等我被你带回来时候，它就消失不见了――对，我还没问，你怎么把我带回来？”
“斩魂刀能破开一切。”沈巍伸出手指，轻轻地赵云澜眉心点了一下，透过沈巍瞳孔反射，赵云澜看见自己额头上有金光一闪，只听沈巍说，“你魂魄上有我标记，只要我时间足够，我就能找到你。那本……《上古秘闻录》怎么了？”
“书里字迹十一年前消失了，变成了一卷白纸，被我丢进了十一年前忘川水里。”赵云澜说。
沈巍看着赵云澜，以他心思机巧，此时已经明白了神农做了什么。
“神农一方面提示了我要小心你，一方面交代了我一件事――并不是他后想说那一段，而是我被水龙珠带走时候就开始暗示，他暗示我‘轮回’这两个字。”
沈巍没吭声，赵云澜径自接下去：“你看，我买了书，若干年后发现了它，看完以后心里疑窦丛生，去追寻它来历，查到买主是我自己，而后被送回十一年前，我自己真买了那本书――这就是一个首尾相接轮回。而离开这个轮回之后，《上古秘闻录》就消失了，它永远地留了那个轮回里。巨大球面上生活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圆圈旋转路径是无穷，轮回中生则死、死则生，生死没有了本质上分别，也就没有了真正意义上‘死’，这也暗合伏羲八卦想法。”
沈巍忽然低了一下头，忍不住有些自嘲地笑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赵云澜侧头吐出一口烟圈，静默不语。
“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大神木里粗制滥造假记忆绝不是神农做――先圣就是先圣，前知五千年后知五千年，当年留下幻影、女娲蛇鳞和口述秘闻录时，恐怕就已经算到了现事――环环相扣，首尾呼应，这才是三皇之首手笔。”沈巍轻声说，“我果真是比不上他。”
赵云澜一阵白烟里眯了眯眼，拎起茶壶，给沈巍又倒上一杯茶：“不，你们只是不同人，站不同立场而已。其实大神木里‘我’，举起旗帜叛逆造反时候，心里那些悲愤与桀骜，都不是我，而是你吧？”
沈巍无意识地端起紫砂小杯，凑鼻尖嗅了嗅，也不知闻出了什么子丑寅某，末了，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恨我没能早生早开智，到底还是没能赶上那场神魔大战。”
赵云澜拎起水壶，茶壶里续上热水：“骗了我这么一大圈，现能告诉我实情了吗？”
沈巍低声问：“你真想听？”
赵云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亲口说，无论怎么样，我不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巨大球面上生活人走不到边界，围绕着固定圆圈旋转路径是无穷
介个思想其实来源于《盗梦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