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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6

作者:王晋康
更新时间:2018-03-17 12:00:00
显态表现而已。

    我们从感情上喜爱蚂蚁的利他主义,憎恶人类或鲨鱼的贪婪和残忍,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权批评上帝(大自然)的设计思想。无论哪一种天性都成功地延续了各个物种,从上帝的角度看,这就是成功的设计。

    其实我们不必因蚂蚁的伟大天性而对人类过度菲薄。既然我们推崇蚂蚁社会的利他主义,既然我们能对自身的劣根性一代一代地作出反省,那就证明利他主义仍深深扎根在我们的天性中。

                 摘自昆虫学家颜夫之的著作《论利他主义的蚂蚁社会》 

                    1948年发表于英国《理论生物学》杂志

                    

    1 蚂蚁朝圣

    2006年,55岁的郭秋云离开北阴市一高中的讲台,办了退休手续。比她大五岁的丈夫高自远几乎和她同时从工厂退休。人生真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正剧就结束了,以后只剩下余兴节目。想想临招工前红星公社革委会张副主任对她的评价:你这一辈子一定会成大器,秋云不免摇头,看来这个算命先儿比刘伯温袁天罡差远了。当年知青农场出来的人,颇有几个混成了气候,有在省城当副厅长的,有成大款的,有当作家的,可惜她不在其列;比如颜哲当年的好友王全忠就混上了市委副秘书长,那个官衔很风光,其实是个苦力活,二三十年来都是给一把手写材料,在文字迷宫里打转,从甘蔗渣一样的官样文章里努力嚼出点新味儿。开会时替一把手拎皮包端茶杯,做得娴熟有致。王全忠虽然职务不低,还保持着往日的忠厚,看见农场的老伙计去找他,总要站起来迎接的。他如今大腹便便,那是吃公家宴请吃出来的;办公室里摆设精致,硕大的台湾红木办公桌上放着V字形的国旗和党旗,还有一个漂亮的水晶地球仪,昭示着主人的身份。秋云记着他同颜哲的友情,常去看他,但后来不怎么去了。因为有一次她同王全忠聊起了农场的大字报风波,聊起了给他减工分时颜哲的仗义执言。但王全忠竟然忘了评九分这件事!不是作假,不是怕秋云有求于他而有意否认当年的受惠,而是当真忘了。可他当年在农场时却以记性好著称,能记住所有知青的生日。当然,在秋云的启发下,这件事还是回忆起来了,弄得这个厚道人很难为情,尴尬地连连拍脑袋:

    “写了二三十年的八股文章,我这脑子真给弄坏了,成猪脑子了。”

    以后秋云就不怎么找他,她与王全忠的生活之路已经分岔,既然如此,干嘛非要把别人拉回他已经忘却的往事中?互相记着往日的友情就行。

    何子建和刘卫东在外地,不怎么样,只混了个副科级小头头。冬梅和阮月琴都已退休,当上了专职奶奶或外婆。当然更多人处于社会最低层,甚至每月拿170元的低保金,三餐尚且无继。不久前在街上碰见黄瞎子,秋云几乎不敢相认,因为从外貌上看,他至少比同龄人得初来时,我在小巷中穿行,寻找这稚嫩的朗读声,不一会晕头转向,随即问个老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大了20岁,衣着则落后了20年。秋云同黄瞎子打了招呼,站路边聊了几句。临分手时黄瞎子说:秋云姐,不是你喊我,我决不会主动喊你。郭秋云问他为啥,他辛酸地说:

    “咱混得不像人样呗。两年前我在街上碰见岑明霞,珠光宝气的,我喊了她,她看我半天,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从那以后,我再不主动和农场的人打招呼了。”

    秋云笑了。不久前她听冬梅说过一件事:岑明霞曾自得地对冬梅说,知青农场里的男知青倒是出了几个人物,女知青中恐怕就我一个混出个人样了。秋云对黄瞎子说:

    “别拿我比她,我既没发财,也没做官太太。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以后尽管来找我玩。”

    实打实说起来,郭秋云比黄瞎子这些伙伴强一些,但也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中学教师,一辈子过得死巴巴的。现在两口子退休了,准备换个活法。郭秋云办完手续,甚至没把学校的东西抱回家,教科书啦参考书啦全送给同事,这样做是有象征意义的,表示她要和24年教学生涯彻底割断。丈夫也是同样心态,退休后立即交1600元钱报了驾驶学习班,是那个班里年纪最大的学员,每天兢兢业业地学开车,晒得像个非洲黑人。他准备买一辆私家车,带老伴出去游玩,他说趁咱俩还能跑得动,抓紧时间玩。这时候不玩还等啥时候?

    他们原来住在秋云学校的家属宿舍里,现在搬回秋云父母家了。因为一中现在仍是重点学校,如今的独生子女都金贵,好多家长办了提前退休在这儿给儿女陪读,所以房租被炒得很高,教师的房子租出去很合算。再说秋云父母这儿的房子非常宽敞。36年中,秋云爹妈一直在替颜家守着房子,后来颜哲一直没露面,他们就搬进颜家。改革开放后,眼看周围的居民新居一幢幢冒出来,这个空着的大院子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但秋云爹说咱是替颜家守房子,咋能私自动“主家”的东西。十年前他才想通,说秋云你愿盖就盖吧,真要是颜家人回来,咱们还给他,只让他们把盖房子钱还咱们就成。于是全家人在这个院子里合力盖了新楼,上下二十多间。盖房时秋云大姐没出钱,但出了力。她家境不好,丈夫死得早,儿子下了岗,很想给儿子在北阴市区留下一套房产。但秋云爹年纪大了,固执得简直不通情理,非要把房产全写在秋云名下。也许他潜意识中,还是认为秋云和颜哲有特殊关系,这块白捡来的房产“暂存”在秋云名下,等颜家人回来时也好交待。秋云咋劝也不行,最后弄得大姐和爹翻了脸,说:

    “出力时记着老大,有好处只记着老小,爹你太偏心了!”

    那天秋云回家,80岁的老爹正用力杵着拐杖,点着白发苍苍的脑袋,狠歹歹地说:

    “大妮子变了,钻到钱眼里出不来了!她不想想,咱们咋能分颜家的房产!那不让邻居们捣断脊梁筋!”

    秋云妈苦笑着对秋云说,这个老东西现在真是一根筋,老糊涂了,他如今只记得一件事:不能让外人说咱霸颜家的财产。秋云很替大姐抱屈,但也不敢放话说给姐姐分房产,毕竟还不敢确定颜哲是生是死啊。文o有小牛奶箱,绿色房子造型,透过自身的孔被大铁钉铆在墙上。第九层楼道高于我的视线,所以没看见什么。在对面五层楼的革后国外来过一封信,信封上英文夹着非常稚拙的中文,是颜夫之的叔伯姐姐来打听颜家人的下落。秋云爹立马让秋云回了信,说了颜家的情况,也说明颜家还留有房产,请颜家人来处理。但那边没有再回信,看来没把几间破房子看在眼里,既然颜家已经没有后人,那边也断了念想,不再联系。

    从此大姐不怎么回家,对爹生分,对小妹也生分了。秋云很难过,想想当知青时大姐冒着霹雳闪电瓢泼大雨去看她,困在半路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再想想那冒尖一碗香喷喷的炒鸡蛋,一直到几十年后,口齿似乎还留着当年的香味。那时的情意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也许是当年的美味给她的印象太深刻,很长时间里秋云觉得炒鸡蛋是天下第一美味,儿子带着小孙孙来了,她总忘不了给孙儿炒鸡蛋吃。后来生活好了,全家人都不吃她的炒鸡蛋,说吃得多了有股鸡屎味儿。秋云先是骂他们作孽,但吃的次数多了,怎么连她自己也有这个感觉?这时她总是留恋当年的胃口,也感念大姐的情义。她想,如果颜家人再不出现,这些房产真归了自己,她打算给姐姐分一半。现在这话只能闷在肚里,省得让老爹生气。

    她在这些房子里专意留了两间,把颜家老宅的旧物保存在里面,像外文书、几把太师椅、一些生物化学上用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颜家的枣木棒槌、烧柴灶时用的桐木风箱等,这些东西已经有资格当文物了。有时闲暇,她会打开这间房子,在满屋尘土中回味往事。随着颜哲出现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她想,这些旧物恐怕永远找不到主人了。

    昨天把车买到手,低档车,四万九的QQ自动档。高自远笑说他坚决选这个车,是要支援民族工业,实则他俩的积蓄只够买这种车。买了车,第一趟出游到哪儿?郭秋云本来想去当年的知青农场,自从1970年初离开那儿,36年没去过一次。但想到丈夫与那儿没啥瓜葛,再说那儿也有一些令人不愉快的回忆,所以就没提。

    不过后来他们的第一次出游仍是去了那儿,这是崔振山促成的。

    崔振山当年招工是招到旧城县,后来扔掉公职,独自一人来北阴市发展,办了个机械厂,现在已经是名噪一方的企业家。郭秋云和他很少往来她和所有农场知青都很少往来。没错,当年她在知青中间是蚁王,是牧羊人,有崇高的威信,一呼百诺。但这种威信除了她个人的感召力外,更多的是借助于蚁素的作用。当蚁素的作用逐渐消退时,那些曾在梦游状态下仰视她的知青们,自然就会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不说是敌意,至少是不快的感觉吧。这种心理是很微妙的,但它确实存在。郭秋云对此早有体会,所以,除非对方主动,她一般不和别人交往过深,就像黄瞎子一样。

    至于对崔振山的冷淡,还要加上另外的因素。崔在创业期间很有些比较那个的行为。十年前,他的公司干出第一台产品后,帐面上只剩下4毛钱,产品卖不出去就要破产了,而他主攻的那个客户却迟迟不松口。当时崔振山咬咬牙,带着一个本家侄女去了,用那姑娘的贞节换来了第一份合同,公司从此起死回生。公司原是几个合伙人合办的,但公司站稳脚跟后,他却以种种方法,包括向警方匿名告发某人嫖娼等,陆续把几个合伙人赶走,独霸了这个公司。郭秋云听说过这些传言,心想自己和他到底不是一类人啊。不过,尽管这样想,郭秋云并没有感受到道德上的优势,眼下这个社会,“好人”常常和“无用”划上等号。世道变化太快,当秋云在白河滩上意气风发地“大炼钢铁”时,或在文o有小牛奶箱,绿色房子造型,透过自身的孔被大铁钉铆在墙上。第九层楼道高于我的视线,所以没看见什么。在对面五层楼的革中热血沸腾地“誓死捍卫”时,或在农场对利他主义社会充满憧憬时,她绝对想象不到今天的拜金狂潮,连她自己也难免随波逐流。

    看看短短50年内,中国社会在主流道德上有多么剧烈的变化,再想想延续8000万年之久的稳定的蚂蚁社会,包括它们永恒的道德规范,她真正认识到那种利他社会的可贵。她和颜哲分手时曾对他充满鄙视,36年过去,那时的意气用事慢慢淡漠,她的看法有了变化。并不是她就原谅了颜哲当时的一些行事,不是的,那些事即使放到今天她也不会同意。不过她已经学会不把自己当成天地间的裁判,颜哲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也许他的功过不是一个普通女人所能理解。

    这些年她没有主动找过崔振山,崔振山也没主动与她联系过,尽管当年她可说是崔振山的救命恩人。但昨天崔振山忽然打来电话,盛情约秋云夫妇一聚,地点订在白河边的玉玲珑酒家。郭秋云心中有些纳闷,心想这顿饭绝不会无缘无故吧。去当然还是要去的,郭秋云也想借此问一个问题,一个憋在心中36年的问题。那个问题比较敏感,但经过时光的磨蚀,对方应该能坦率回答了吧。

    玉玲珑酒家是个高档酒家,崔振山订的雅间很大,头上是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桌上摆好了纯银餐具,临窗摆着精致的竹几竹椅,可以俯瞰白河两岸的辉煌灯火。桌子也很大,是那种坐十二人的圆桌,但主人来宾加起来却只有三位。高自远笑着说:太奢侈了吧,崔总你干嘛不把农场的老伙伴们多喊几个,也热闹一点儿。振山笑道:

    “我今天是专意请秋云姐的。高哥你不知道,当年在农场,秋云姐可是我们的女王,那时她只要一句话,我们就是死也不会皱眉的。”

    他说得很认真,高自远疑惑地看看妻子。秋云对他说过有关农场的事,但有意无意作了淡化,而没有身临其境的高自远也不能真切想象出当年的场景,比如说,他想象不到,行事低调的妻子当时在农场的一呼百应。秋云笑着摇手,说:

    “自远你别听他瞎说,他就靠那张嘴吃饭的,乍呼惯啦。”

    “我咋乍呼?我还没说全呢,当年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你尽力做人工呼吸,我已经跟其它七个人一样,死球36年啦,崔家也早断根啦。你说这是多大的恩德,搁在旧社会,我该给你上长生牌位。”

    郭秋云仍是摇手:莫提当年,不值一提。

    崔振山如今大腹便便,日本板寸头,项间的金链子粗得像拴狗绳,很有一副大款相,不是当年那个馋痨鬼了。他直接喊来相熟的饭店牛经理,说按888元安排饭菜,酒水另计,以精致素淡为主,老牛你自己作主安排吧,我想和客人说说话。牛经理带着小姐们含笑退出去,关了房门。郭秋云笑着揶揄他:

    “以精致素淡为主?我记得当年你的名言是:一长、四指宽的肥肉片,夹起来颤悠悠的,吃起来那才叫美。”

    振山笑道:“秋云姐好记性。我也很留恋那时候的胃口,如今倒是有几个臭钱,但狗球驴吊的都吃不香。”

    酒和凉菜很快送上来了,三人边吃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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