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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13

作者:王晋康
更新时间:2018-03-17 12:00:00
会在近处突然出现并大喊大叫,惊呆了。他瞪着我,手电筒下意识地垂了下去,亮光从地面反射上去,照亮了他的脸,这种自下而上的逆光让他的面相显得十分狞恶。我没有理他,向陈得财和陈秀宽扑过去,要向他们讨回我的颜哲哥。我还没有抓到他们的衣领,忽然让我和赖安胜都目瞪口呆的是,一个人从前边的人力车上轻快地纵下地,向我走过来。

    那当然是颜哲!他没死!

    我的悲愤立即雪崩,化为滔滔的狂喜。我扑过去,想投到他的怀里。不过我及时镇静了自己毕竟还当着三个人的面,不好意思的。我抓住他的右臂,紧傍着他的身体,这可是真实的颜哲,温暖,强健,亲切,不是幻影,不是鬼魂。然后我回过头,笑吟吟地欣赏赖安胜的表情,我想,他此刻一定是又惊又怒又怕又恨吧。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很好玩了,且看他如何收场吧。

    赖安胜把照在地上的光柱抬高,照着两个凶手的胸部,牙缝里咝咝地脱口而出:

    “你说办妥了?”

    借着反光,我看到了两人的表情,非常特殊,我没办法真切形容它。他们脸上没有了往常的戾气(陈得财)或贱兮兮的谄笑(陈秀宽),而代之以非常沉静的幸福,幸福是从心底自动流淌出来的,非常甜美,非常有感染力,甚至可以说是震撼力。此后我只有在欣赏拉斐尔的《西斯廷的圣母》油画时,才有过同样的感受。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美好的表情,此后,它在我们农场里就随处可见了。

    陈得财沉静地笑着(这可不像他!),由衷地说:

    “办妥了,化肥全拉回来了。今天多亏颜哲,天太黑,连我俩也迷路了,不知道在哪儿该下路。又忘了带手电,兜里倒有洋火,可一擦着就被吹灭,鬼毛儿也看不到。那会儿真把俺们急坏了。还是颜哲眼睛好,隐约看见一条路,就趴到地上摸。先摸到一泡牛粪,他说不行,有牛粪不能说明是不是农场的路。再摸,摸到一堆马粪。他说方圆几十里只有咱农场有马,没错,就是这条路了。”

    陈秀宽也沉静地笑着(这也绝对不像他!),补充道:

    “找到这条路后天更黑,半点也看不见,连自己的腿都看不见,活脱儿是到了阴间,三个没有腿的鬼在走路。我说这咋敢走呀,再走非冲到沟里。还是颜哲脑瓜灵,想出来一个办法。啥办法?别人肯定想不到的。他睡在车上,仰脸看,能勉强看见路边的树稍映在天上,再喊着左左右右,指挥着俺俩顺树稍的中间走,这才摸回来了。赖场长我对你说吧,等俺们总算看到农场的灯光,等一会儿又看到你的手电,甭提有多高兴了。”

    原来颜哲是为指路才睡到车上,也得亏他能想出这种不平常的办法。颜哲平和地说:

    “听我的没错吧?以后事事听我的就行了。”

    两人衷心地点头:“听你的。听你的。我们都听你的。”

    颜哲悄悄用肘子扛我一下,刚才他的话显然是公然向赖场长挑战。我忍不住乐,忙捂嘴堵住笑声。没错,眼前这俩人肯定让颜哲收服了,成了他的不贰之臣,甚至一点不顾忌赖安胜的面子。对事态走到这一步,"奇"书"网-Q'i's'u'u'.'C'o'm"我是知道原因的颜哲那件宝贝真的很管用而赖安胜可就傻眼啦!他怎么也想不通,两个心腹打手不但没有把颜哲干掉,还在转眼之间就投靠了后者。

    不过赖安胜算得是一个枭雄。他此时应该估计到颜哲已掌握他的杀人计划,心中肯定极度震惊恐惧吧,但他仍能硬撑着架子,沉默一会儿后,闷声说:

    “回去吧,你俩喊上四娃,把化肥卸库房。”

    那两人没有立即动作,回头看看颜哲。现在颜哲不放话他们是啥也不会干的。颜哲说:“对,化肥卸库房。你们先去,我要和场长谈几句话。”

    赖安胜用歹毒的目光盯着他,他肯定估计到颜哲要同他摊牌。良久他说一句:

    “好吧。”

    颜哲说:“秋云你先回去,我想到场长室和他单独谈。”

    这时我已经完全不担心了,但我想了想,撒娇地说:“不,我在场长室外边等你。”

    “好吧。”

    赖安胜闷声不响地走在前头,把颜哲领到场长室,点亮煤油灯。他走回门口,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啪地摔上门。

    两个男人在里边谈,我在外边等。虽然里边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危险所谓狗急跳墙,赖安胜那种地痞,走到绝路会拼命的。凭他的身板儿,颜哲恐怕不是对手但我已经不担心了,我彻底信服了颜哲的能耐,或者说是颜伯伯的能耐,他研制出的蚁素可真管用!。

    想到他和袁阿姨,想到他俩的横死,我的心又隐隐作疼。但今天是带着疼的喜悦,因为,依照事态的发展,颜伯伯生前对儿子的托附已经不会落空了。愿他俩的在天之灵,还有颜伯伯留下来的宝贝,能够护佑他的儿子吧。

    隔墙库房中,那俩人卸完化肥,去食堂吃饭了。保管员四娃锁好门,打着哈欠离开。我也赶紧回到我的宿舍,拿出我晚饭时备好的馒头夹辣椒。冬梅被惊醒,睡意朦胧地抬起头看我,我喜悦地小声说:

    “颜哲已经回来了!我给他送晚饭去。”

    睡意浓浓的冬梅一定不理解我过分的喜悦颜哲才离开一天,秋云丫头不至于这般骚情吧。她咿咿唔唔地应了一声,那时候我已经跑出屋门了。等我赶到场长室,两个男人已经谈完,刚刚打开门,一片明亮的灯光从门洞里泻出来。开门的一刹那我就知道赖安胜变了,他脸上也漫溢着那种沉静的幸福。手里拎着一个小铺盖卷,还有牙刷毛巾什么的杂物,安静地说:

    “你等一下,我这就把你的东西搬来。”

    颜哲平和地说,是那种皇帝式的暗藏威严的平和:“去吧。”

    赖安胜走了,我把三个馒头递过去,颜哲贪婪地吃着,他显然也饿坏了。我说你慢点吃,我去屋里给你倒点开水。倒完开水后我好奇地问:赖安胜去搬啥?颜哲说:

    “搬我的行李呗。他把场长交椅,还有场长室,都让给我了,库房钥匙也交出来了(库房钥匙共两套,分别保存在场长和保管员手里)。他高风亮节,主动让贤,说我比他更适合当场长。”

    他说得一本正经,弄得我忍俊不禁,笑道:“真的?”

    颜哲笑笑,不予回答。那么这是真的,绝对是真的。今晚世界变化太快,让我眼花缭乱。我高兴得合不拢嘴,缠着问他,这一天内到底是发生了啥事?咋把那两个凶手和赖安胜制太太附近有房子出租么,热情的她告诉我她家就有待租的房子,却又警觉的问我租这处干什么。还能干什么,我是当地民间工服的?你一定得给我讲讲具体经过。他笑着摇头:

    “明天再告诉你。今晚我还有些杂事必须得处理。明天吧。”

    赖安胜很快把颜哲的行李拿来,还很周到地铺好床。干完这些后他该走了,但他立在门口迟迟不走。我借着灯光观察,他仰着头,嘴角微带笑意,似乎在回忆什么。我疑问地看看颜哲,颜哲示意我不要说话。过一会儿,赖安胜突兀地说:

    “颜哲,我割麦是农场头一把好手。”

    颜哲微笑着说:“对,我知道,秋云知道,全场人都知道。”

    他顿住了,似乎又在回忆什么。然后又是突兀地说:

    “你们俩都是好人,打根儿起就是好人,我知道。”

    “对,你也是好人。从这会儿起你已经是好人了。”

    赖安胜很高兴,像是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笑眯眯地走了。尽管我平时非常厌恶他,但这会儿看到他这般纯真的表情,心中不由暖洋洋的。他走后,颜哲把门窗全都打开,用一把蒲扇用力向外扇动空气。我奇怪地问:

    “你这是干啥?赶蚊子?我咋闻到屋里有一股儿酸味儿。”

    他笑着说:“不是赶蚊子,是赶蚂蚁。我已经有经验了,只要我用了爸爸那件宝贝,第二天早上准会有一个蚂蚁大聚会,我可不想床上桌子上爬满蚂蚁。”

    我不知道颜伯伯的宝贝和蚂蚁有啥关系,不知道咋会有蚂蚁大聚会。我没问,反正颜哲答应第二天告诉我。我想我该帮颜哲干点啥事,屋里找不到第二把扇子,我就找来一个藤编的簸箕,帮他用力把酸味扇走。活干完后我还兴奋着,想和颜哲再聊一会儿,但他几乎是强迫式地把我推走,命令我快回去睡,然后关上门。

    我回到女知青宿舍,躺到床上。不行,今晚太兴奋,无论怎样努力也睡不着,我又悄悄起床,在场院里闲逛。等我下意识地逛到场长室,见屋里的灯还没熄灭,他还在看书,头影映在窗纸上。我想那本书一定和他的宝贝有关吧。他今天跑了百十里地,肯定累了,该劝他早点睡了,但我忍着没有打扰他。

    我在外面痴痴地看着那个头影,很久才离开这儿。

    2 利他的设计

    公元一九七零年六月一日,对北阴市旧城县红星公社知青农场来说,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从这天起,一种全新的、利他主义的生活开始了。率先走入新生活的“新人”是赖安胜、陈得财和陈秀宽,是三个原先的恶人,厚道一点说,至少也算是道德层次较低的人吧。这多少带点讽刺意义。不过历史就是这样,充满了类似的阴差阳错。

    早饭后,颜哲敲响上工钟,而这向来是赖安胜的权力。知青们集中在井台边,听副场长庄学胥安排农活。赖安胜没有像过去那样立在井台上居高临下地看大家,而是主动站到一班的队伍里。颜哲则站在井台上,平静地看着大家。大部分知青和老农在政治上比较迟钝,没有看出这点异常,只有庄学胥的眼睛贼,而且他事先知道一些内情,看出异常了,不过他没有动声色,只是时不时向赖安胜和颜哲扫过来一眼。他要布置农活了,赖安胜笑哈哈地说:

    “庄场长,我先说两句,我先说两句。从今天起,我到一班干活,颜哲当场长。”

    全场愕然!就像一把盐撒到滚油锅里,人群中升腾出一片嘁嘈声。这会儿连庄学胥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惊疑,瞪大眼睛看看赖安胜,看看颜哲,甚至还看看我。颜哲不动声色,我也佯做不知。最后庄学胥迟疑地问:

    “赖场长你是当真?”

    “当真,当真。颜哲是个好人,当场长最合适,再说我想干活。恁长时间没干活,我快想疯了。我割麦可是全场头一把好手,颜场长都承认的。”他又补了一句,“劳动最快乐,帮助他人最快乐。”

    最后这两句话非常让众人犯疑明显不是赖安胜这种粗人的口气,但不管是鹦鹉学舌还是出自本人之口,反正这句话他说得十分真诚。这时颜哲说话了:

    “庄场长,派活吧。”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带着不可违抗的威势,在一句话中让众人接受了“场长更替”这个现实。庄学胥没有再迟疑,立即布置了农活。今天是全面开镰割麦,他为各班分了地块儿。并说中午不休息,炊事班把馍和开水送到地头。然后让各班班长带人出发。

    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来,众人们开始各怀心思。颜哲平素干活实在,为人刚直,在知青和老农中有威信。所以对他当场长,不少人很高兴。一班的王全忠,二班三班的知青副班长何子建、刘卫东,小知青林镜等,一点不掩饰他们的兴奋,时不时看我,眼中尽是笑意。几个老农班长老肖、老初和老庞毕竟年纪大些,没让他们的感情外露,但至少是不反对的。孙小小的表情则纯粹是好奇,她的脑筋比较简单,大概考虑不到,赖安胜不当场长的话会不会影响她的前途。但岑明霞就不同了,她对场长以身相许,就是想早点招工回城,绝没想到今天一场霹雳,场长哥哥竟然会主动退位,可不把她弄得闪腰岔气!这会儿她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和愤怒,这愤怒既针对赖安胜,也针对颜哲。当她对颜哲扫来一眼时,眼中的毒汁简直能溅出来。还有庄学胥,在知青当中,身为知青副场长的他应该是最受震动的,但他掩饰功夫好,这会儿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镇静下来,照常派完农活,匆匆领着人们出工了。

    颜哲没有随我们走,他目送人们离开后,独自回场长室。我敏锐地发现,不少知青眼中立时显出失望!这些大都是为人正派、干活实在的那类人,像何子建。何子建和颜哲的情况差不多,在农场都属一流的棒劳力,其实身材单薄,力气并不大。有一次他独自到西边的水台子乡拉货,那段路上有个较陡的坡,一般来说拉车的都要请同伴或路人帮忙推一下,他没喊别人帮忙,咬着牙一个人冲了上来。上坡后离农场还有二里地,在这段路中他一定非常难受了,但他硬撑着,一直到家才虚脱。那天我在现场,只见一辆人力车摇摇晃晃地走进农场,车一停下,拉车的人跟着就软了,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把在场的女知青们吓得一片尖叫。过后我问他,冲上陡坡后你不会稍稍歇一会儿再走?他腼腆地说:

    “想歇来着,可是那会儿心里好难受,我怕歇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连颜哲也感慨,说他干活比自己还玩儿命。这会儿何子建瞄了我一眼,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光芒,随即低下头,默默地走了。他们一定在想:颜哲当上场长第一天就变了?也像赖安胜那样再不干活,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监工?

    我知道他们冤枉了颜哲。颜哲是在为全场人安排一种“新生活”,今天是第一天,一定有很多具体事项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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