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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瑟·高顿
更新时间:2018-03-10 15:00:00
到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拿我喜欢她的话头来羞辱我?”

      “延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经在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周,就是为了找到您。”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后,他说:“我不该感到惊讶。我知道你是个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还能怎么做?”我说,“我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着来告诉我您对她怎么不好,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对她厉害了点。但她没你聪明,或者也没你漂亮。如果你认为我生你的气,你说得很对。”

      “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一个老朋友这么生气?”

      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悲哀莫名。“我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个穿着制服的小人,没人尊敬他。”

      “延先生这么说,好像我能选择谁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选择的是穿哪件和服。”

      “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得到部门职位的吗?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办什么要紧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队。连他自己的上司都觉得他没用。你等于是找上了一个乞丐当靠山!说真的,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

      “曾经?难道延先生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蠢人。”

      “这种话太冷酷了!你是要把我弄哭吗?哦,延先生!我成了蠢人就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旦那?”

      “你们艺伎!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人了。你们到处查黄历,说‘啊,我今天不能往东走,我的命相说不吉利!但是如果是件关系终身的大事,你们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说是改变看法,不如说是对没法阻止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

      “小百合,你是艺馆的女儿。你不能说你毫无影响力。你有责任运用你的影响力,除非是你自己想随波逐流,就像一条鱼在溪水里翻起肚皮。”

      “我希望我真能相信生活不只是一条溪流,我们不只是翻起肚皮,随波逐流。”

      “好吧,如果是条溪流,你仍然能够自由选择在这里或在那里,不是吗?水流会一再分岔。如果你撞击、扭打、争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

      “哦,那敢情好,我相信,如果我们确有有利条件的话。”

      “你处处都能找到,如果你曾费心找过!拿我来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啃过的桃核,或者这一类的东西,我也不会浪费。该是时候扔出去,我一定会把它扔到我不喜欢的人身上去!”

      “延先生,你是在教我扔桃核吗?”

      “少开玩笑。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小百合,我们很像。我知道别人叫我‘蜥蜴先生’之类的,你呢,是园最漂亮的人物。但我多年前在相扑竞技场刚见到你时,你是什么?十四岁?即便是在那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聪明女孩。”

      “我一直认为延先生高估了我。”

      “小百合,我觉得你应该更有成就。但是看来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何方。把自己的命运和将军这种人捆在一起!我曾想好好照顾你,你知道。想到这个,我就很恼火!一旦将军离开了你的生活,他不会留下什么值得你记住的东西。你就想这样浪费青春?”

      如果经常摩擦一块布料,它很快就会被磨穿。延的话狠狠地折磨着我。但也许是我的沉默暴露了自己,他用他那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转过一个角度,让灯光照在我脸上。他看着我的眼睛,长叹一声,起初听起来像是失望。

      “小百合,我为什么觉得你老多了?”他顿了一顿说,“有时候我都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你现在要说我对你太厉害了吧。”

      “延先生就是延先生,我不能指望他变成其他人。”我说。

      “小百合,我失望的时候态度很恶劣,你应该知道。你让我失望了,无论是因为你太年轻,还是因为你不是我想的那种女人……总之你让我失望了,对不对?”

      “延先生,求您了,您说的这些话让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按照您对我的判断标准来做事……”

      “我希望你睁开眼睛去过日子!如果你心里有目标,生活中每一刻都是靠近目标的机会。我没法指望像高津子这种笨姑娘有此觉悟,但……”

      “整个晚上延先生不都在说我笨吗?”

      “你知道我生气时候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那么延先生不生气了吧。那么他会到一力亭茶屋来看我吗?或者会请我去见他吗?其实我今晚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现在就能去,如果延先生请我的话。”

      那时我们已绕过了一个街区,正站在茶屋门口。“我不会请你。”他说罢推开了门。“我不喜欢眼前放着我得不到的东西。”

      我还没有说话,他就跨进了茶屋,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二十七章

      豆叶相信初桃是个一心要自我毁灭的女人,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她诱上一条她迟早要走的路罢了。确实,我“水扬”后那几年,初桃渐渐显露出性格中的某种缺陷。比如说,她已经无法控制酗酒,也无法控制乱发脾气。以前她发狠是有针对性的,正如武士拔剑不是为了胡劈乱砍,而是为了刺向敌人。但是现在初桃似乎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手,有时甚至冲着南瓜

      发作,乃至她陪宴时都会冒犯客人。另外,她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她皮肤蜡黄,五官浮肿,至少我看来是如此。一棵树也许总是美的,但一旦你留意到它遭了虫蛀、树梢泛黄的话,就是枝干的秀色也会减损三分的。

      豆叶想让初桃的日子更难过,坚持要我们在园跟踪初桃。“如果你要打碎一块木板,”豆叶说,“从中间开个裂缝不过是第一步。你用尽全力锤击木板,直到它一折为二,这才算成功。”

      所以每天晚上,除了有不得不赴的请约外,豆叶总在傍晚时分到我们艺馆,初桃一出门,就跟在后面。第一天晚上我们这么做,初桃假装一笑置之。但到了第四天晚上,她眯缝起双眼对我们怒目而视,伺候起客人来也是强颜欢笑。到了下星期的周一或周二,她突然在巷子里一个转身截住了我们。拉住豆叶就打,我尖叫起来,这让初桃停下手来。她怒火燃烧的眸子瞪了我一阵子,没等火冒出来就走了。巷子里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几个就走过来查看豆叶是否无恙。她说她没事,又难过地说道:“可怜的初桃!一定是医生说的那样,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然,没有医生这么说过,但豆叶的话如愿奏效。不久谣言传遍了园,说是有个医生说初桃的精神不稳定。

      几年来,初桃一直和著名歌舞伎演员坂东正次郎六世过从甚密。正次郎是一位“女形”,就是说他总是扮演女性角色。一次在一本杂志的访谈中,他说初桃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他在舞台上也经常模仿她的姿态,以便自己显得更有魅力。因此正次郎每次来镇上,初桃都会去拜访他。

      总之,当晚九点左右,我们渡河到先斗町。那晚秋意微寒,但正次郎的宴会还是设在户外的一条木敞廊上。我们走进玻璃门时,没人特别注意我们。敞廊上点着纸灯,颇有情调,对岸一家酒店的灯火映着泛金的河水。正次郎正坐在中间,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讲故事,大家都在听着。初桃一见到我们,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我不禁想到前一天我手里拿过的一只烂梨,在欢笑的脸庞中,初桃的神情就像一块难看的淤肿。

      豆叶走过去跪在初桃旁边的垫子上,我走在敞廊的另一头,跪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他原来是筝乐演奏家橘花善作,我还藏有他嘎吱作响的老唱片。我那晚发现,橘花是个盲人。我本想抛开此行目的,好好与他倾谈一番,因为他是个有趣而亲切的人。但我们还没说上话,大家突然就大笑起来。原来正次郎极具模仿才能。他扮成猴子,足以让猴群以为他是真的猴子。那时候他正在模仿他背后的一名大约五十岁的艺伎。他嘴唇噘起,眼波流动,摆出种种女子的腔调,像极了她,弄得我不知道该大笑出声,还是该惊讶地捂住嘴。

      最后剧院院长说:“好了,好了,正次郎先生,留点力气明天表演吧!不管怎么说,你不知道你身边正坐着园最好的舞蹈家之一吗?我提议我们请她跳支舞。”

      当然,院长说的是豆叶。

      “老天,不要吧。现在我不想看什么舞蹈。”正次郎说。我明白,他是说他要成为公众焦点。“再说,我正高兴着呢。”

      “正次郎先生,我们不能放过看有名的豆叶的机会,”院长说。几个艺伎随声附和,正次郎终于同意邀请豆叶跳舞,但他像个小男孩似的一脸不悦。我已经看到初桃不高兴了。她又给正次郎斟酒,他也给她斟酒。他们长久地对视了一会,像是在说他们的宴会被搅了。

      豆叶站到茶屋布景前,表演了几个小片断。几乎人人都认为豆叶漂亮,但极少有人认为她比初桃更漂亮,所以我很难说是什么吸引了正次郎的目光。或许是由于他喝多了清酒,或许是豆叶出众的舞姿,毕竟正次郎自己也是个舞蹈家,不管怎样,豆叶回到桌边时,正次郎似乎非常喜欢她,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坐下来时,他为她斟了杯酒,把背对着初桃,仿佛她只是另一个心存仰慕之情的学徒罢了。然后有个艺伎问正次郎是否收到巴吉鲁先生的来信。

      “巴吉鲁先生,”正次郎用他那种戏剧化的腔调说道,“已经把我抛弃了!”

      我不知道正次郎说的是谁,老演员橘花好心向我低声解释说,“巴吉鲁”就是英国演员巴塞尔・拉斯本,虽然当时我对此人闻所未闻。数年前,正次郎去过伦敦,在那里举办过一次歌舞伎表演。演员巴塞尔・拉斯本对演出大为赞赏,他们通过翻译建立了友谊。正次郎也许会很眷顾初桃或豆叶这样的女子,但其实他是个同性恋。自从英国之旅后,他就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说他的心注定要碎了,因为巴吉鲁先生对男人没有兴趣。

      “我和巴吉鲁先生的区别在这里,我表演给你们看。”正次郎说着起身,邀请豆叶和他一起表演。他把她带到屋子一头的空地。

      “我是这样干的。”他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灵活的手腕挥着一把折扇,头像跷跷板上的球一般来回滚动。“而巴吉鲁先生是这样干的。”他一手挽住了豆叶,不顾她一脸惊讶,把她放到地上,这动作看似一个深情的拥抱,然后满头满脸地吻她。屋子里所有人都欢呼鼓掌。除了初桃。

      “他在干什么?”橘花悄悄问我。我想没有别人听见这句话,但我还没回答,初桃却叫道:“他在丢人现眼!这就是他干的事。”

      “哦,初桃小姐,”正次郎说,“你嫉妒了,是吗?”

      “她当然在嫉妒!”豆叶说,“您得给我们表演你们俩是怎么干的。来吧,正次郎先生。别害臊!您得像吻我一样地吻她!这才公平。吻法也要一样。”

      正次郎一开始有些为难,但他很快把初桃拉了起来。走到众人面前,他搂住初桃,让她向后仰。但突然间,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捂着嘴唇。初桃咬了他,虽然没流血,但足以使他震骇了。她呲牙站着,愤怒地眯着眼,接着挥手打了他一下。我想她是喝多了酒,胳膊运转不灵,一下打在他头侧而不是脸上。

      “出了什么事?”橘花问我。屋子里一片静寂,他的话清晰得像撞钟声。我没回答,但他听到正次郎的嘀咕和初桃沉重的喘息声,我肯定他明白了。

      “初桃小姐,”豆叶说道,她的声音十分平静,听起来像是置身事外,“算是帮我个忙……尽量冷静点吧。”

      我不知道是豆叶的话神机妙算似的起了作用,还是初桃的精神已经崩溃,初桃扑向正次郎,在他身上乱打一气。我确实觉得她在某种程度上是疯了,这不是因为神志不清,而是此刻头脑和一切事物都失去联系。剧院院长从桌边站起来,跑过去制止她。此间豆叶不知怎么溜了出去,片刻后带了茶屋女主人回来,那时剧院院长正从后面抱住初桃。正次郎开始朝初桃大喊大叫,回音穿过屋子,越过河面,传到了园。

      “你这个魔鬼!”他喊道,“你咬了我!”

      如果不是茶屋女主人头脑冷静,我都不知道我们该如何是好。她柔声安慰正次郎,同时示意剧院院长带初桃离开。我后来得知,他不是把她带到另一间屋子,而是把她拉到楼下的前门,又推到街上。

      初桃整夜都没有回艺馆。次日回来时,身上气味难闻,好像呕吐过了,头发也是一团糟。她立刻被叫到妈妈房间。

      数天后,初桃离开了艺馆,只穿着妈妈给她的一件棉布单袍,头发胡乱披在肩上,这样子我从未见过。她不是自愿离开的,是妈妈把她赶出去的。事实上,豆叶相信妈妈这些年一直想摆脱初桃。无论是真是假,我肯定妈妈是很高兴少一张嘴吃饭的,因为初桃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能赚钱了,而食物也越来越难买到了。

      如果初桃不是刻薄出了名,即使她对正次郎做了那件事后,还是会有别的艺馆肯收留她的。但她就像一把茶壶,即使是好好的都会烫手。园里人人都知道这点。

      我不太清楚初桃后来怎样。战后几年,我听说她在宫川町当妓女。她不会长久在那里的,因为那晚我听到聚会上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初桃成了妓女,他会去找她,并让她到自己那边去工作。他确实去找过了,但是找不到。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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