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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43

作者:(英)尼尔·盖曼
更新时间:2018-03-05 00:00:00
年。也许明年就轮到我出事了。”

    “桑迪・奥尔森不是被他爸爸带走的吗?”

    “是的,”女孩恨恨地说,“当然。周明是去了加里福尼亚,萨拉・林奇斯特是远足的时候莫名其妙消失了,再也没找到她。不管怎么说,反正我要去阿什兰德。”

    她深深吸了口气,屏住一会儿。接着,她出乎意料地冲他露出了微笑,恨恨然的表情无影无踪。没什么,估计是上头的吩咐,给顾客找钱时要露出笑容。她祝他度过愉快的一天,接着转向他背后一个购物篮装得满满的女人,开始拿出商品,扫描价格。

    影子带着他的牛奶开车离开,经过加油站和停在冰面上的破冰车,穿过桥,回到自己的家。

    来到美国

    1778年

    有一个女孩子,她的舅舅把她卖掉了。艾比斯先生用他那完美无暇的手写体写着。

    故事其实就这么一句,其他的只是细节。

    有的故事中有些细节,说明有这样一些人,如果我们向他们敞开心扉,就会被他们深深地伤害。比如说,这里就有这么一位好人,不仅他自己是个好人,他的朋友们也都是好人;他对妻子忠诚;他宠爱自己的孩子,对他们慷慨大方;他关心自己的祖国,他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可是,他把他的效率和好心肠用在灭绝犹太人上。他把自己欣赏的音乐当背景音乐,安抚犹太人的恐慌情绪;他提醒他们,进毒气浴室的时候不要忘记自己的号码,很多人因为忘了号码,从浴室里出来时拿错了别人的衣服。他所做的这一切安抚了那些犹太人恐惧的心,他们安慰自己,说他们还能活着从浴室里出来。然后,我们的这位好心肠先生一丝不苟地监督把尸体送进焚尸炉里的所有细节。如果说还有什么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的地方,那就是,他终究还是让这些死在毒气室里的害虫影响了他的好心情。他想,如果他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那么,清除地球上这些犹太害虫时,他只会由衷地感到高兴。

    有一个女孩,她的舅舅把她卖掉了。这样写下来,这件事显得非常简单。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多恩 这样说过。但是他错了。如果我们不是孤岛,我们就会迷失自我,溺死在彼此的悲哀中。我们彼此隔绝孤立,隔绝于他人的悲哀之外。这是自我保护的天性。我们是一座座孤岛,其形状被所有故事一遍遍地反复描绘。孤岛的形状是不会改变的:一个人出生、长大,然后,因为这种或那种原因,死了。好了,其余细节你可以用你自己的经历来填充。你的故事和其他人的故事一样,没有任何独创内容,但也和其他人的人生一样独一无二。生活就像雪花,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形状的雪花;生活就像豆荚中的豆子(你有没有见过豆荚中的豆子?我是说真正仔细地观察它们?近距离观察一分钟之后,你绝对不会把一颗豆子混同于另外一颗豆子),看似相同,但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没有个体的存在,我们看见的只能是总体数字:死亡一千人,死亡十万人,“伤亡人数达到一百万”。但有了活生生的个体,统计数据就变成了真实存在的人――但这同样是谎言。数字仍旧是麻木的,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人们会因为它们而感到痛苦。看这个孩子吧,腹部肿胀,苍蝇叮满他的眼角,他瘦得皮包骨头。但是,有了这些,你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梦想和他的恐惧吗?你就能了解他的内心吗?如果你可以,那就让我们再对他的姐姐来一番解剖。此刻她就躺在他身后灼热的土地上,身体歪扭、肿胀。好吧,你同样能感受到她的内心。但除了这两姐弟之外,还有上千个孩子成为饥馑受害者,上千个孩子即将成为苍蝇们无数蠕动的蛆虫的食物。难道说只有那两姐弟重要,其他所有那些孩子就无足轻重吗?

    我们画出一道隔离保护线,把他们的痛苦隔离在外,安全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孤岛上,让他们的痛苦无法伤害我们。他们被我们包裹在一层光滑、安全、充满光泽的隔离膜中,仿佛珍珠一样,他们经历的苦难不会让我们的灵魂深处感受到任何真正的痛苦。

    虚构的小说允许我们进入他们的大脑,通过他们的眼睛观看外面的世界。在故事中,我们会在作为主角的我们死亡之前停止阅读,或者体验毫无痛苦的“代理死亡”,然后跳出这个故事,在真实的世界中轻轻翻过新的一页,或者合上书,继续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

    自己的生活――和其他人生既相同、又不同的生活。

    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就是:有一个女孩,她的舅舅卖掉了她。

    人们常说,在那个女孩的故乡,很难确定谁是孩子的父亲,但当母亲的是谁,这是没什么问题的。亲缘关系和财产都以母亲一系而定,但权利却掌握在男人手中。于是,一个男人对他姐妹们的孩子握有绝对的所有权。

    那个地方发生了一场战争,规模很小的战争,比两个不同部落村庄的小冲突大不了多少,几乎等于一场争吵。一个村子在争吵中获胜,而另一个村子则输掉了。

    生命就像商品,而人就是私有财产。奴隶制度是那个地方几千年沿袭的陋习。阿拉伯的奴隶贩子毁掉了东非最后几个伟大的王国,而西非的国家则互相毁灭彼此。

    这对双胞胎的舅舅把他们卖掉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不过,双胞胎向来被认为具有魔力,他们的舅舅害怕他们,害怕到不敢把他们将被卖掉的事告诉他们,以免他们伤害他的影子,从而害死他。两个孩子都是十二岁,她叫乌图图,传信鸟的名字;他叫阿加苏,一个死去的国王的名字。他们是健康强壮的孩子,而且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一男一女,别人告诉了他们很多关于神的故事。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认真听了那些故事,并且全都记住了。

    他们的舅舅是个又胖又懒的人。如果他拥有的牛多几条的话,也许他就会卖掉牛而不是孩子。但他的牛没有那么多。他卖掉了双胞胎。我们说他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他不会再出现在这个故事里了,还是让我们来看看那一对双胞胎吧。

    他们和其他在战争中被俘虏或者卖掉的奴隶一起走,走了十几英里,来到一个很小的边区村落,在这里他们被人再次卖掉。双胞胎和其他十三岁的孩子们一起,被六个带着长矛和匕首的男人买下来,带他们走到西边的大海,然后沿着海岸线走了几英里。现在一共有十五个奴隶,他们的手被绳子松松地绑着,还用绳索把彼此的脖子连在一起。

    乌图图问她的兄弟阿加苏,问他们将遇到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他说。阿加苏是一个喜欢微笑的男孩,他的牙齿雪白整齐,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他快乐的笑容总是让乌图图感到同样快乐。可是现在他不再笑了,他试图在姐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勇敢,他的头高高地昂着,挺着肩膀,像一只小狗一样骄傲、充满威胁,但又滑稽可笑。

    队伍里走在乌图图后面的那个人吓得牙齿打颤。他说:“他们会把我们卖给白色恶魔,白色恶魔会把我们从水面运到他们家。”

    “然后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乌图图好奇地问。

    那人什么都不肯说了。

    “喂?”乌图图继续追问。阿加苏想偷偷越过肩膀看看后面。走路的时候不允许他们讲话或者唱歌。

    “他们可能会吃掉我们。”那人接着说,“我是听别人说的。所以他们才会需要那么多奴隶,因为他们总是感到饥饿。”

    乌图图哭了起来。阿加苏安慰她说:“不要哭,我的姐姐。他们不会吃掉你的。我会保护你,我们的神也会保护你。”

    但乌图图仍旧在哭,怀着沉重的心情走着。她感到痛苦、愤怒和恐惧,是那种只有孩子才能感觉到的、绝对无从抵抗的感受。她无法告诉阿加苏,说她并不担心白色恶魔会吃掉她。她会活下来的,她确信这一点。她哭是因为害怕他们会吃掉她的弟弟,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保护他。

    他们抵达了一个贸易点,他们将在这里停留十天。第十天的早上,他们被人从关押他们的小木屋里带出来(小木屋在最后几天里非常拥挤,来自各地的人都押来了他们用绳子绑成一串的奴隶)。他们被押到海湾,乌图图看见船只开来,准备将他们带走。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那艘船真是庞然大物,其次想到的就是如果他们所有人都上船,那艘船就太小了。它轻巧地浮在水面上,船上的小艇来回穿梭,把俘虏们带到船上。在那里,他们被戴上镣铐,然后被船员们塞进低矮的船舱内。那些水手有些是红棕色或古铜色的肌肤,长着古怪的尖鼻子和胡须,看上去像野兽一样。还有些水手看上去像是她本民族的人,和那些带她到海边来的人一样。男人、女人和孩子们被分隔开,塞进关押奴隶的船舱里的不同区域。奴隶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关在一起很不容易,所以另外几十个人被绑在甲板上面,就在船员们的吊床下。

    乌图图和其他孩子们关在一起,和女人们分开。她没被戴上镣铐,只被锁在舱内。阿加苏则被迫和男人们关在一起,而且戴上了镣铐,像青鱼一样排成一串。甲板下面散发着臭味,尽管水手们运完上一批货物后彻底擦洗了一遍,但臭味早已渗透到木头里面:那是恐惧、愤怒、腹泻和死亡的味道,是热病、疯狂和仇恨的味道。乌图图和其他孩子一起坐在酷热中,她可以感到身边的孩子都在流汗。一阵海浪让一个小男孩重重地摔进她怀里,他用乌图图听不懂的一种方言道歉。她在黑暗中试图向他微笑。

    船开航了,现在它沉重地浮在海面上。

    乌图图想知道那些白色恶魔到底来自什么地方(其实他们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白色。经受过海风和阳光的洗礼后,他们皮肤的颜色都很深沉),他们真的那么短缺粮食,不得不远航到他们的土地上、购买她的人民充饥?或者因为她的肉很美味,是稀少的美食,而那些人早已吃腻了平常的食物,只有他们煮东西的罐子里的黑皮肤鲜肉,才能让他们流出口水?

    离开港口的第二天,船遇上了暴风。暴风并不很厉害,但甲板却倾斜颠簸起来,呕吐物的味道混合着尿味、稀屎味和恐惧的冷汗味。大雨从奴隶舱天花板上的通气口透进来,倾盆而下,落在他们身上。

    对俘虏们来说,这是一次漫长可怕的航行。对船上的水手来说也同样难以忍受,不过他们早已学会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假装他们只不过和农夫一样,带着自己饲养的家畜去赶集。[365小说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他们在一个令人愉快的暖和日子里靠岸了,停靠在巴巴多斯岛 的布里奇波特港口。俘虏被小艇从船上带到岸上,再被带到集市广场。在那里,有人叫喊着给他们打上印记,用短棍驱赶着他们排成一行。一声哨响,广场上立刻挤满了人,戳他们,刺他们。红脸的男人们咆哮着,检查着,叫喊着,评论着,彼此打赌。

    乌图图和阿加苏被分开了。事情发生得快极了。一个大高个男人撬开阿加苏的嘴巴,检查他的牙齿,捏捏他胳膊上的肌肉,点点头,另外两个男人立即把阿加苏拖走了。他没有和他们搏斗,只留恋地望了一眼乌图图,冲她叫了一声“勇敢点”。她点点头,眼泪立刻涌出,模糊了视线。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只要他们俩在一起,他们就是孪生子,充满魔力和力量。可一旦分开,他们只是两个感到痛苦的孩子。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有唯一的一次,而且不是活着的时候。

    下面是发生在阿加苏身上的故事。他们首先带他去了一个农场,在那里他们每天都因为他做过或者没做过的事情鞭打他。他们教会他一点英语,还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墨水杰克,因为他的皮肤像墨水一样黑。他逃跑了,但他们带着猎狗追到他,把他带回农场,用凿子凿掉他的一个脚趾,给了他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教训。他想绝食饿死自己,可当他拒绝吃东西时,他们敲掉他的门牙,把稀粥灌进他嘴里。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咽下食物或者活活窒息而死。

    在那个年代,奴隶主喜欢生来就是奴隶的人,远远胜过那些从非洲卖过来的奴隶。生来自由的奴隶总是试图逃跑,或者想自杀,让他们的利润大受损失。

    墨水杰克十六岁时,他和其他几个奴隶被转卖到圣多明哥岛 的一个甘蔗种植园。他们给他改了个名字,管这个没有门牙的大个子奴隶叫海森斯。他在种植园遇到一个来自他所在村子的老女人――她过去是做家务的奴隶,但后来她的手指太粗糙,还有关节炎,于是被送进了种植园。她告诉他,白人故意把来自同一个镇子、村子,持同一种信仰的奴隶分开,以免他们联合起来起义反抗。他们不喜欢奴隶彼此用自己的语言交谈。

    海森斯学了一点法语,还被教了一点天主教教义。每天天不亮,他就要开始割甘蔗,一直干到太阳落山以后。

    他有了几个孩子。尽管被严格禁止,但他还是和其他几个奴隶在晚上属于自己的短暂时分溜进树林,跳卡林达舞,唱丹不拉・威多的赞歌(这位毒蛇之神的形象是一条黑色的蛇)。他还唱歌献给艾拉巴、给欧古、尚古、扎卡和其他众多神灵,所有这些神都是奴隶们带到这个岛屿来的,这些神居住在他们的脑中,秘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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