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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尼尔·盖曼
更新时间:2018-03-05 00:00:00


    “那你敢不敢和我打赌?一个小小的赌注,让下棋更好玩一点?”

    “不行,”星期三突然插嘴,甚至没从杂志的幽默笑话专栏上抬起头来,“他不会和你打赌的。”

    “我没和你下棋,老头子。我在和他玩。怎么说,愿意赌一赌这盘棋的输赢吗,影子先生?”

    “你们两个刚才都在吵什么?”影子问。

    岑诺伯格挑起眉毛,额头上满是皱纹。“你的主人想让我和他一起去,帮助他实现他那个没有理性的疯狂计划。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帮他。”

    “你想打赌?那好,如果我赢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

    老人不屑地一撇嘴。“也许吧,”他说,“如果你真的能赢我的话。不过你输了呢?”

    “那怎样?”

    岑诺伯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如果我赢了,我就要用一把大铁锤,一锤子把你脑浆敲出来。你先跪下,然后让我敲上一锤,这样你就再也不用费事站起来了。”影子仔细看着老人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的表情中读出些什么。他不是在开玩笑,影子对此十分肯定:老人的脸上有一种极度的渴望,那是渴望痛苦、渴望死亡、或者渴望惩罚的表情。

    星期三合上正在看的《读者文摘》。“太荒唐了。”他说,“看来,到这儿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影子,我们这就走。”那只灰猫被他扰了好梦,站起来走到棋盘旁。它看了一眼棋子,然后跳到地板上,尾巴高高竖着,昂首挺胸走过房间。

    “不。”影子拒绝道。他不害怕死亡,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努力活下去的东西了。“没问题。我接受赌约。如果你赢了这盘棋,你就有机会用你的大铁锤一锤砸碎我的脑袋。”说着,他移动自己的白色棋子,往棋盘上两军交接的地方移动一步。

    谁都不再说话了,就连星期三也没有再次拿起他的《读者文摘》。他的玻璃假眼和真眼一起盯着棋局,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

    岑诺伯格又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影子则吃掉岑诺伯格的两个棋子。走廊里传来有些陌生的饭菜味道。味道一点也不吸引人,但影子却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是多么饥饿。

    两个人继续下棋,黑子白子依次落下,你来我往彼此争斗。一连串棋子被吃掉了,好几个子升格成了王,不必每次只能向前一步,或者左右斜走闪避对方。王可以自由前进或后退,把威胁性扩大了两倍。它们已经成功深入对方的底线,获得了自由来往的权利。岑诺伯格现在拥有三个王,影子则有两个。

    岑诺伯格用其中一个王在棋盘周围游走,吃掉影子剩下的棋子,用另外两个王对付影子的王,逼他投降认输。

    接着,岑诺伯格又升格了一个王,掉转头来一起对付影子的两个王。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吃掉了影子的两个王。游戏就此结束。

    “好了,”岑诺伯格说,“我这就要敲碎你的脑袋了,而你则要自愿跪下。太好了。”他伸出一只衰老的手,拍拍影子的胳膊。

    “晚饭准备好之前,我们还有些时间。”影子说,“想再来一盘棋吗?条件不变。”

    岑诺伯格用火柴又点上一枝烟。“怎么可能条件不变呢?难道你想让我杀你两次?”

    “现在,你只能敲一次,就这么多。你告诉过我,这份活儿不仅需要力量,更需要技巧。如果这次你也赢了,你就有两次机会砸烂我的脑袋。”

    岑诺伯格对他怒目而视。“我一锤就能搞定,一锤!这就是艺术。”他用左手拍拍右手上臂,显示那里的肌肉还很结实,弄得烟灰全都落在手上。

    “时间过了这么久。如果你的技巧不太熟练了,你可能只是一锤把我打伤。你最后一次在屠宰场里挥动锤子是什么时候?三十年前?四十年前?”

    岑诺伯格什么都没说,紧闭的嘴巴像在脸上划过的一道灰色疤痕。他的手指在木头桌子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然后,他把二十四枚棋子重新摆上棋盘。

    “下棋,”他说,“你还是执白,我执黑。”

    影子走了第一步。岑诺伯格也紧跟着走了一步。影子忽然想到,岑诺伯格想把这盘棋变成他刚刚赢了的上一盘的翻版。而这正是他的弱点。

    这一局棋影子不再有任何顾忌。他抓住每一次小小的机会,不再思考,完全凭本能出棋,没有一丝停顿。这一局里,影子一直自信地微笑着:岑诺伯格每走出一步棋,他的笑容就更大一分。

    没过多久,岑诺伯格落子时越来越用力,砸得木头棋桌砰砰直响,震得方格里的棋子不停抖动。

    “吃你一个子。”岑诺伯格说着,黑子砰的一落,吃掉影子的一个棋子。“看见了吗?瞧你还有什么话说。”

    影子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棋子连跳,吃掉岑诺伯格刚刚落下的黑子,然后再吃一个,又一个,一共吃了四个子,彻底扫清了棋盘中央的黑子。他的一个棋子触及对方底线,升格成了王。

    剩下的基本是扫尾工作了。再走几步,这局棋结束了。

    影子道:“还要玩第三局吗?”

    岑诺伯格只是瞪着他,灰色的眼睛像钢铁一样冰冷。突然间,他开心地大笑起来,用力拍打着影子的肩膀。“我喜欢你!”他宣布说,“你有种。”

    卓娅・乌特恩亚亚把头伸到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准备好了,他们得清理桌面的棋子,放好桌布。

    “我们没有吃饭用的餐厅。”她解释说,“很抱歉,只好在这里吃。”

    盛着饭菜的碟子摆在桌子上,每人分到一个小小的漆托盘,放在腿上,托盘上面是已经失去光泽的餐具。

    卓娅・乌特恩亚亚拿了五个木碗,里面各放一个没有削皮的煮马铃薯,再舀进颜色浓重的罗宋汤,最后在汤上加一勺白色酸奶油。她把碗分别递给每个人。

    “我还以为有六个人吃饭呢。”影子说。

    “卓娅・波鲁诺什娜亚还在睡觉,”卓娅・乌特恩亚亚解释说,“我们把她的饭菜放在冰箱里。等她睡醒了自己吃。”

    罗宋汤带一点酸味,有点像腌过的甜菜。煮马铃薯太老了,煮成了粉末状。

    下一道菜是咬不动的炖肉,配着绿色蔬菜――但因为煮得过久过烂,无论怎么联想,它们都不像绿色蔬菜,变成了褐色的菜糊。

    然后是卷心菜肉卷,里面包裹着猪肉和米饭。卷心菜叶子太韧,几乎没法顺利切开而不把里面的肉末和米饭溅出来。影子把自己那份推到盘子旁边没有吃。

    “我们刚才下棋来着,”岑诺伯格说着,挖下一大块炖肉。“这年轻人和我。他赢了一局,我也赢了一局。因为他赢了一局,所以我同意跟他和星期三走,帮助他们实现那个疯狂的计划。同时因为我也赢了一局,所以等这里的事结束之后,我就要杀了他,用我的铁锤敲掉他脑袋。”

    两个卓娅都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太可怜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说,“如果我给你算命的话,我就要说你将长命百岁,生活幸福快乐,还会有很多孩子。”

    “所以你才能成为一个好的算命师。”卓娅・乌特恩亚亚说。她看上去快要睡着了,似乎正努力打起精神,“你总是捡好听的谎话说。”

    晚饭结束了,可影子还是觉得很饿。监狱的饭菜很差劲,但还是比这一顿美味得多。

    “饭菜不错。”星期三恭维说,他带着非常明显的愉快表情,吃干净盘子里的所有食物。“我要好好感谢你们几位女士。现在,恐怕我们还要麻烦你们给我们介绍介绍附近有什么好旅馆。”

    卓娅・维切恩亚亚看上去好像被他得罪了一样。“为什么住旅馆?”她责问,“难道我们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们……”星期三说。

    “一点都不麻烦。”卓娅・乌特恩亚亚说,一只手玩弄着她那与年龄不相称的金黄色秀发,她打了一个哈欠。

    “你可以睡贝勒伯格的房间,”卓娅・维切恩亚亚指指星期三,“反正也是空的。至于你,年轻人,我可以在沙发上给你铺张床,我发誓你会觉得比睡在羽绒床上还舒服。”

    “你真是太好心了。”星期三说,“我们衷心接受你的一片好意。”

    “而且,只需要付我们一点点住宿费,比旅馆的收费便宜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只要一百美元。”

    “三十。”星期三和她讨价还价。

    “五十。”

    “三十五。”

    “四十五。”

    “四十。”

    “好了,四十五。就这么定了。”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桌子,和星期三握握手。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卓娅・乌特恩亚亚打的哈欠那么大,影子甚至担心她的下巴会脱臼,她宣布说她得赶紧回房间睡觉,否则就要倒在甜品派里呼呼大睡了。然后,她和他们每个人道了晚安。

    影子帮着卓娅・维切恩亚亚把用过的盘子碟子收到狭小的厨房里。他出乎意料地发现洗碗槽下面居然还有一台老式洗碗机,于是把盘碟都放了进去。卓娅・维切恩亚亚越过他肩膀看见了,发出不满的嘘声,把木头做的罗宋汤碗拿了出来。“这些,在洗碗槽里洗。”她吩咐他。

    “抱歉。”

    “别介意。好了,来吧,我们还做了派,饭后甜品。”她说。

    那个派――苹果派――是在商店里买来的,刚刚在烤炉里加热过,非常非常好吃。他们四个人就着冰淇淋吃完苹果派。然后,卓娅・维切恩亚亚叫大家离开客厅,在沙发上为影子铺了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床。

    他们站在走廊里时,星期三和影子小声交谈着。

    “你在这里干的事,下棋的事。”他说。

    “怎么了?”

    “干得真棒。那么做实在太愚蠢了,不过真的很棒。好了,好好睡吧。”

    影子在小卫生间里用冷水刷牙洗脸,穿过走廊回到客厅,关上灯。脑袋刚沾上枕头,他就睡着了。

    影子的梦中有无数爆炸:他驾驶一辆卡车冲过雷区,炸弹在车子两旁炸开。挡风玻璃碎了,他感到温热的血从脸上淌下来。

    有人正向他射击。

    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肺,一颗子弹打碎他的脊椎骨,还有一颗子弹射中他的肩膀。他感觉到了每颗子弹射中他的痛楚,他倒在失控的方向盘上。

    最后一声爆炸后,一切都陷入黑暗。

    我一定是在做梦,影子在一片黑暗中想,我好像死掉了。他记起当他还是个孩子时曾经听人说过、而且自己也相信的一件事,那就是当你在梦中死掉时,你在现实中也会死掉。但他并没有感到自己死了,于是极力睁开双眼。

    狭小的客厅里有一个女人,她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他的心脏停顿了一拍。“劳拉?”

    她转过身来,身影沐浴在月光下,勾勒出身体轮廓。“很抱歉,”她轻声说,“我不是有意要吵醒你的。”她的语音轻柔,带着东欧口音,“我这就走。”

    “不,没关系。”影子说,“吵醒我的不是你,我刚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她说,“你在叫喊,还在呻吟。我内心的一部分想叫醒你,但后来又想,不,我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在淡淡的月光下,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棉布长睡袍,高高的领子上镶嵌着蕾丝花边,下摆缀着摺边。影子站起来,完全清醒了。“你是卓娅・波鲁……”他迟疑片刻,“就是那个一直在睡觉的妹妹。”

    “你说得对,我是卓娅・波鲁诺什娜亚。你叫影子,是不是?卓娅・维切恩亚亚在我醒来后告诉我了。”

    “对。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她看他一眼,然后伸手招呼他过去,和她一起站在窗边。他起身穿裤子时,她转过身。他走过去,尽管房间很小,但仿佛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她身边。

    他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她的肌肤上没有一丝皱纹,眼睛黑亮,长长的睫毛,一头长及腰部的头发竟然是银白色的。月光冲淡了所有的颜色,让他们两个人都像幽灵一般。她的个子比她的两个姐姐都要高。

    她伸手指向夜空。“我正在看那个。”她说着,手指北斗七星中的大熊星座,“看见了吗?”

    “大熊星座。”他回答说。

    “在这里看,它像大熊。”她说,“但在我来的地方,它的形状有些不同。我要坐到屋顶上看它,愿意跟我一起来吗?”

    她打开窗户,光着脚爬出去,站在外面的消防逃生梯上。一阵冷风穿过窗户吹进来。有什么事情让影子感到很不安,但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他犹豫一下,然后穿上毛衣、袜子和鞋,跟着她来到外面生锈的消防逃生梯。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白雾,他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踏着冰冷的铁阶梯,然后,他跟着她一起往屋顶上爬。

    一阵冷风吹来,将她的睡袍吹得贴在身体上。影子不太自在地意识到,卓娅・波鲁诺什娜亚在睡袍下面什么都没穿。

    “你不怕冷吗?”他问。这时候他们正好爬到消防楼梯顶,但一阵风把他的话吹走了。

    “你说什么?”

    她弯下腰,脸凑近他。她的呼吸带着一丝甜味。

    “我说,难道你不怕冷吗?”

    作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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