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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七

作者:春十三少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4:53
    “不知不觉间,我独自主持‘书路漫漫’已经一年了。小曼刚走的时候,我总是有点不习惯,每播完一段稿,都看着身边这个空空的座位,等待小曼接我的话……不过现在,我却习惯了一个人霸占一整间录音室。

    不知道,收音机旁的你们,也习惯了吗?”

    书璐轻快地说:“如果还没有习惯的话,从今天开始,不如让我们来习惯另一个人的声音。我相信,你们不止一次地收听她的节目,今后,她也会加入‘书路漫漫’的大家庭,接下来,请她跟大家问声好吧。”

    “大家好,我是乐乐,很高兴同书璐一起主持这个节目。”

    “我们大家都很喜欢乐乐,因为她是我们电台的超级代班王,无论谁请假,都可以找她帮忙代班。”

    “这说明我比较空,呵呵。”

    “乐乐是一个很厉害的主持人,任何类型的节目都难不倒她。”录音稿早就被书路丢在一边,主持了七年的电台节目,最拿手的不是读稿子而是跟搭档在话筒前聊天。

    “谢谢,”乐乐笑着补充,“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很高兴今天迎来了新伙伴,但是我们也不可以忘记旧朋友哦,前几天我收到了小曼的来信,关心她的朋友们一定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吧,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小曼的信是怎样写的。”

    乐乐一手托着头,眼神很期待。书璐把放在最上面的那一张淡黄色的纸拿在手里,兴致勃勃地读了起来:

    “书璐:

    你好吗,好久不见,我很好。

    离开上海,离开你,离开可爱的听众朋友们已经有一年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时间过得竟然如此之快。

    一年前,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为了追寻我内心一直渴望的真爱,我放弃了一切来到法兰西的土地上。幸运的是,我放弃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这一年来,我又回到了久违的学校,学习一窍不通的法语,在生活中,我学习如何做一个守护爱的人,我感到很满足。

    我现在常常去市立图书馆看中文书,看书已经不再是一份工作,而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想,是你,是听众们教会了我这一点。下雨的日子,我就坐在公寓的露台旁或楼下的咖啡馆里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细细地读书,这让我回想起我同你、以及听众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好像又回到了上海,回到你们身边。最近图书馆来了一批新书,但你可以想象那实际上已经是一、两年前已经在中国出版的书了,我读了《流波上的舞》,非常喜欢,我想或许你已经一早读过了吧。

    你最近读了些什么呢?

    ……”

    书璐放下手中的信,微笑地看着小曼充满幸福的笔迹,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她有一种,放弃一切、再去获得一切的勇气,在内心深处,书璐对她羡慕极了。

    乐乐用轻快而温暖的语调接着说:“没想到我们大大咧咧的小曼,也有细腻的一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了妈妈的关系——关于这一部分,我们会在接下来的节目中继续读她的来信。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小曼说的这本《流波上的舞》,这是一本,关于等待的书。”

    至今回想起来,书璐对千禧年五月的那一场婚礼的情景已经毫无印象,只记得自己不断地听从所有人的命令,这与她幻想中浪漫而美好的婚礼截然不同。直到抛出手中白色的百合花球,她才真切地感受到这是一场婚礼,一场属于她和家修的婚礼。

    家修从泰国回来的第三天,他们去民政局登记结婚。戴着老花眼镜的阿婆使劲核对着两人的身份证、户口簿和单身证明,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抬起头笑着说:

    “恭喜你们!”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两条很深的皱纹,牙齿是灰黄的。

    那天晚上,他们又去婚纱店选了结婚照,就像家修说的,拍得的确很像伊丽莎白二世和菲利普亲王大婚时登载于官方报纸上的婚照。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书璐失笑的那张照片。

    “我看上去……”家修顿了顿,“会不会太严肃了。”

    书璐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有不严肃的时候吗?”

    老男人愕然地四处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问:“我在床上也很严肃吗?”

    “……”书璐转过头去拒绝回答。

    实际上,她想,老男人疯地很……

    那个周末,他们去买了一张新的大床,算是完成了对新房的布置。随着婚期的来临,书璐却越来越少了那种一直困扰她的紧张和不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竟觉得自己异常平静起来,好像即将举行婚礼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跟书玲结婚时相比,父母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重视,爸爸只是在婚礼前三天的晚上找她谈了一次,谈话的最后,他慈祥地看着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这是书璐读中学之后再也没有过的事情。她忽然有些失望,因为姐姐结婚之前,父母跟她谈了很久,虽然她一直拒绝承认,但内心深处却觉得父母还是偏爱姐姐多一些。

    婚礼简单而隆重,无论何时何地,她只是微笑。人来人往,她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家修帮她戴上戒指的时候,她只是定定地看着手指上这漂亮的石头。她想到小时候偷跑出去玩结果被爸爸狠狠打了一顿,她想到初中时跟同桌的男生因为一块橡皮而打起来,想到高三的午自习偷跑出来吃街边小馄饨,又想到大学初遇易飞那个怦然心动的夜晚以及后来那些心碎的夜晚……她想到很多,以至于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与家修站在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的舞台上,竟愣了许久。

    忽然家修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臂弯里轻轻放下,上前几步站在麦克风前。

    “昨天晚上我把写好的稿子拿出来又背了一遍,我记得这已经是第十二遍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顿,“现在全忘了。”

    台下一片笑声。

    “首先很感谢各位来参加我与书璐的婚礼,其次我要感谢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小姑娘”他没有看她,好像在自言自语般“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婚礼的情景,因为我一直错误地以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更有意义更值得我为之努力的事情。曾经有一度,我对爱情、对婚姻没有一点信心,我自得其乐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并且以为会这样过一生。”

    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不过很幸运的是,我遇见了书璐。”

    一霎那,书璐觉得老男人有点哽咽,因为他悄悄抿了抿嘴。

    “她把我原本黑白的世界变成彩色的,让我感受到快乐,”他垂下眼睛,想了想,不无幽默地说,“当然有时候也有一些痛苦。”

    台下的来宾又一次不约而同地笑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让我这个有点古板有点沉闷的老男人改变了很多,因此我要感谢她,”家修转过头,看着书璐湿润的眼睛,“谢谢。”

    台下的来宾们纷纷鼓掌,但书璐好像听不到,她正竭尽全力让眼泪不要涌出眼眶,因为造型师一直叮嘱她不能哭花了妆。家修走到她身旁,默默将她的手又放进他的臂弯内,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书璐试着微笑,她想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难看。不过,没关系,老男人不会介意。

    第二天早晨睁开眼,书璐想了很久才记起自己是在饭店套房的大床上,家修侧躺在她身旁,仍然熟睡着。她仔细地看着他的五官,第一次发现他的鼻梁非常挺。她还记得他昨天说,是她让他的世界变成彩色的了,她真的那么好吗?

    她忽然想,自己究竟是怎样得到他的爱?她没有出色的外表,没有过人的才智,也没有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的决心,甚至于,在听过他的那段表白之后,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付出跟他同样的爱。

    不过,被一个人爱总好过爱一个人,至少,她会是那个痛苦比较少,受伤比较浅的人。

    大概是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老男人忽然眨了几下眼睛,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书璐连忙露出白白的牙齿,对着他傻笑。

    因为两人工作都很忙,他们并没有立刻去度蜜月,星期一的早晨书璐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一束大大的黄色百合花,黄得太耀眼。

    “这是……给我的?”书璐迟疑地问小曼,她正翘着腿剪指甲。

    “是啊,当然是给你的。”

    “谁给我的?”

    “我……”说完,小曼交换了一下翘起的双腿,换了个角度继续剪。

    “呃……谢谢。”

    “不用。”

    书璐忽然觉得小曼像极了旧上海有钱人家里风姿绰约的姨太太。

    “为什么是黄百合。”她有点疑惑。

    “我怎么知道,”小曼停下来看看她,“送来就是这个。”

    “……”她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是那个老外送的?”

    “嗯,你怎么知道。”

    “……”她闭上嘴,深深觉得没必要再为这个问题讨论下去。

    桌上很乱,堆着很多书和信,书璐随手翻了翻,有一封是国外寄来的,那个地名她完全不认识,可是信封上的字迹却很清秀。她拆开信,原来是田心宜寄的,里面是一张大红色的贺卡。

    “书璐、家修:

    很遗憾不能来参加你们的婚礼。此时我正坐在肯尼亚某个平原上自己搭的帐篷里给你们写信,今天的夜空是很深很深的蓝,但是天上的星星却很闪亮。

    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随信送上村民手工制作的木雕,据说这里的新人结婚时房间里一定要摆上它,我认为很可爱。

    感谢你们对雅文、雅君的关心和帮助,衷心祝贺你们,并祝你们永远幸福。

    心宜。”

    书璐找了找,终于在桌下看到了一个纸箱子,里面有一只做工粗糙的木雕,雕的是两只鸟互相依偎着等待飞翔。

    书璐看着朴实的木雕,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她失去的,也许正是心宜一直所追求的——自由。这个木雕后来一直被书璐放在书架的最上一层,仿佛只有放在那里,这两只鸟儿才能起飞。

    很多年后,书璐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们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必定会得到另一样。

    这天晚上,因为家修要加班,书璐便跟小曼去电台附近新开的餐馆。餐馆开在小弄堂里,光顾的人很少,她们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十字路口。

    “发表一下结婚感言吧。”服务生离开后,小曼说。

    “好像……没什么。”

    “你也太平静了吧,”小曼不满地说,“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了,我说不定会在婚礼现场激动地昏倒。”

    书璐好笑地看着她:“最好不要,不然婚礼就乱作一团。”

    小曼微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我并不要求一场完美的婚礼,只要新郎是我爱的人就可以了。”

    书璐忽然觉得小曼的语气有点无奈,她不由得想起那个已婚的作家,聪明如小曼,不知道有没有走出那座感情的围城。

    “哎……”小曼大声叹了口气,好像要一扫阴霾的心情般,“你会不会觉得我笼罩在了一种悲伤的气氛中?”

    “……”

    “我自己也是这样觉得,”还没有等书璐回答,她已自顾自地说下去,“还好看到你结婚时幸福的场面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感情。”

    书璐撇了撇嘴,觉得小曼的说法有点夸张。她对自己未来的生活是不是幸福也还没有答案,更没有办法做别人的榜样。从学校毕业以后,她更多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作“身不由已”,她曾固执而倔强地坚持过的某些东西,都开始动摇了。

    “现在问这个问题好像迟了一点,不过,”小曼顿了顿,看着她,“你对这段感情——或者说这段婚姻有信心吗。”

    书璐看着桌上的咖啡杯,怔怔地想:有吧……如果老男人不厌倦的话。

    两盘香喷喷的海鲜炒饭送了上来,小曼立刻把刚才严肃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书璐好笑地看着她,是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反而比较容易觉得快乐?

    她从来没想过十年后自己是怎样的,他们是不是仍然相爱着?会不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眼角的鱼尾纹有没有越爬越多?他的性功能会不会减退?……

    她从来没想过,或者说从未有任何憧憬,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每个清晨和夜晚,他都会揽着她,轻轻地吻她的额头。

    晚上,书璐回到家打开门,意外地看到客厅的灯亮着,洗手间有水声。她轻轻关上门,经过洗手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唱歌。她笑了,原来老男人也会唱歌,而且唱起来像鬼叫。

    她回到卧室,坐在床上,忽然觉得内心出奇得宁静,她开始有点相信,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你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男人裹着浴巾出现在她面前。

    “嗯,我以为你没这么快下班。”她笑笑说。

    他坐到她身旁,擦着湿湿的头发:“因为我不想你回到家的时候是孤零零一个人。”

    书璐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她抱住他未干的身体,靠在他肩膀上:“我爱你。”

    她能感到家修温热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她微笑地想,如果老男人一直这样爱她,那么她也会试着把同样的爱还给他,这或许就是一种幸福吧。

    她趁他还在发愣的时候,猛地跳到他身上,一边扯他的浴巾一边说:“朕今晚要临幸你,完事之后你去总管那里登记一下,明天赏你黄金万两。”

    他没有挣扎,假装一脸无奈而害羞地说:“不行……”

    “为什么?”她扯开浴巾,不解地问。

    “今天人家‘那个’来了……”

    日子就在简单与平和中缓缓地度过,书璐与家修依旧在周末的午后坐在图书馆那宽敞的长凳上,进行漫长的约会。看着家修专注的表情,书璐内心的浮躁被慢慢抚平。虽然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内心想要的是什么,而又该做些什么,但他会告诉她的,不是吗?

    如果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他们是否就像两尊安静的石像?

    她悄悄地把脚踩在家修的脚上。这样,他们就是两座不会分离的石像。

    千禧年的八月很快到了,书璐和家修终于有了假期去度蜜月。从上海飞往新加坡的班机在阳光灿烂中起飞,书璐怀着兴奋的心情翻看机上杂志,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有那蓝蓝一片的海的图片能够吸引她的目光。老男人睡得很快,他习惯了飞来飞去的生活,机场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在樟宜机场,书璐看到了形形□□的人,爪哇人、印度人、马来人、华人、欧洲人、澳洲人,即便是晚上十点,人们还是悠闲地拖着行李箱。他们的目的地是巴厘岛。

    去巴厘岛的候机口挤满了情侣、夫妇和举家出游的人,书璐看看身边的老男人,他依旧打着哈欠,好像刚才那一觉还不够似的。

    他们在接近午夜的时刻到达了登巴萨,机场的到达口外竟然挤满了接机的人,他们拿着大大小小的纸牌,高举过头顶,上面是各色各样的酒店名字、人名、公司名等等,两人拖着大大的旅行箱,在人群中找了很久才找到那张写着“Mr. & Ms. Pay”字样的纸牌。

    在这闷热的空气中,书璐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味道。她兴奋地简直要跳了起来,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好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向扰攘的人群中望去。

    她巡视了几遍,什么也没有,但心却止不住地跳起来。家修摸摸她的头,像在询问她是怎么了。她微笑了一下,挽住他的手臂,忽然想到,他们是来度蜜月的呢。

    第二天早晨醒来,书璐有点失望,海水并不是照片中那样蓝得发绿,沙滩也并不是纯白色的细沙,海滩上小贩追着人们贩卖游泳镜。

    他们去参观当地的庙宇,有一座是建在海上的,所有的庙门都是有如被劈成两半的宝塔,当地人的英文她几乎听不懂。

    “你不喜欢这里吗?”中午吃饭的时候,家修问。

    书璐有点惊讶地抬起头,她一直装作很高兴的样子,难道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家修微笑,既没有因为她的不喜欢而失望也没有因为看穿了她的掩饰而得意,他还是一贯地从容。海风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他淡淡地说:“你会喜欢的。”

    第三天,他们搬去了乌布的山间别墅,书璐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他们哪里也没有去,只是聊天、看书、游泳,然后在夜晚相拥而睡。

    有一天清晨,书璐发现老男人坐在阳台上画画,她走过去看,画中的青山是五彩斑斓的。

    “我不知道你还会画画。”书璐说。

    “我小的时候曾经梦想成为一个画家——准确地说,是漫画家。”

    “……可是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艺术的火花。”

    他没有理她,继续说:“我高中的时候很爱《铁臂阿童木》。”

    “原来上次我在书房里翻到的绘画本是你的?”书璐恍然大悟。那里面所有的画都是五彩斑斓的,好像如果不用尽所有的颜色就枉费了买笔的钱。

    “有时候,”她顿了顿,“你真的让我很吃惊。”

    家修没有回头看她,而是继续用彩色铅笔在白纸上涂着:“这算不算我吸引你的地方?”

    书璐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说:“算吧……你跟我所知道的男人有点不一样。”

    家修失笑地回头看她:“小丫头,你才认识几个男人。”

    书璐搂住他的脖子不服气地说:“不要小看我,追我的人从东方明珠排到十六浦码头。”

    “请问每天早上就是他们把延安路隧道堵住的吗?”他微笑。

    书璐摸着他脸上的胡渣,忽然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你总是很镇定,总是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很聪明,很有责任心,”她看到他得意的微笑,于是又加上一句,“但是同时有点古板、傲慢和自以为是。”

    “嗯。”他好像并不认为后面那句是在说他的缺点。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长得还不算失礼,吃的少又赚的多。”她狡猾地笑。

    “那么请问你原本认识的男人都是怎样的。”

    “……”书璐一时之间也答不上来,因为,就像他说的,她并不认识多少男人。

    老男人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脸轻轻地吻了她一下。

    她忽然害羞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跟一个不太熟的人亲热。在她的记忆中,他仍旧是那个严肃、不苟言笑的男人。一方面,她是敬畏他的,就像敬畏自己的父亲;另一方面,她又有点依赖他,每一次看到他宠爱的笑容,每一次被他抱着的时候,她都有一种默默的满足感。

    她至今有点不敢相信他会爱上自己,因此她也从来不会主动向他索取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正慢慢地、变得离不开这个男人。

    书璐拿起餐桌上的咖啡,走到对着后山的窗前,那里好像正在建造另一座别墅酒店,当地工人一般都在十点以后才陆续来上班。

    巴厘跟老男人一样,是一个令她惊讶的地方,在质朴而宁静的乡间和小山上,坐落着各种各样豪华的别墅酒店,很有韵味。豪华别墅源源不断地建造着,游客与居民相安无事地在同样的地方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怔怔地望着那座工地,有几个人在测量数据,其中有一个人回过头来,用身上的T恤擦着汗,她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即是隔着几十米,她好像仍然能够看到那个人的脸,因为此时那人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在望着她。

    “书璐……” 易飞虽然看不清窗口那个女人的脸,但他却可以肯定那就是她,因为她跟他坐了同一班飞机从新加坡来到登巴萨。

    书璐当然没有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但她仍然立刻拉上了窗帘,就好像这一幕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天晚上,家修在晚饭前提议出去走走,书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他们在乡间小路上散步,满眼望去都是绿色,偶尔有一两片白色,那是小小的鸡蛋花。书璐有点害怕遇见早晨看到的那个人,但她又有点想确定那是不是易飞。但终究,还是没有遇见。

    回去以后,书璐惊喜地发现宽敞的阳台上摆了一圈白色的圆烛,烛火在海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旁边的泳池里洒满了红色的花瓣,餐布换成了纯白色,上面有两支长长的蜡烛。

    她从来没有梦想自己有一天会拥有这样的一顿晚餐,但当看到所有的一切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她竟仍不禁落泪。

    老男人用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抹去她的眼泪,幽默地说:“你比我想象中好一些,他们说一般女孩子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尖叫的。”

    书璐破涕为笑,觉得自己有点丢脸,因为她一直自诩不是一个喜欢浪漫的女子。她曾经以为自己并不会因此而感动,但是她仍然被感动了——为了这个并不浪漫却愿意花心思讨好她的男人。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泪水都擦在他白色的棉布衬衫上,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家修拍拍她的背,说:“开心吗,那就好,我可花了不少钱。”

    十天之后,书璐和家修告别了这个宁静安逸的山间别墅,启程回上海。回去时,机场好像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熙熙攘攘,买离境税的窗口没有排起长龙,候机大堂也显得空荡荡。

    书璐和家修兵分两路,一个去免税化妆品柜,一个去了书店。

    逛了一圈后,书璐提着战利品去书店找家修,却见不到他的人影。

    “书璐……”

    她转过身,看到那个迟疑着叫她名字的人,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慌张。

    她曾经想过很多次再见时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想象自己挖苦他,想象自己不发一言转身就走,想象自己像赤名莉香一样假装毫不在乎地使劲微笑……然而当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她只是浅浅一笑,淡定地说:

    “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易飞紧张的脸上忽然有了一点笑容。

    “那天在工地上看到的……真的是你吗。”

    他点点头:“那家酒店是我们公司负责建造的。”

    毕业之后,易飞就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书璐只知道他进了建筑设计的公司工作,为了尽快忘记他,她甚至疏远了一些同学。

    “……”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书璐才问:“你也是搭飞机回上海吗?”

    “不,我去新加坡,那里还有一些工作。”

    “哦……”

    “事实上……”

    “?”

    “来的时候我跟你坐的是同一班飞机。”

    “……”她想起在机场那次莫明其妙的回头,难道说当时他正看着她吗?

    “……你来玩吗,来这里蜜月的人很多。”他看着她。

    书璐淡淡地笑了笑:“我也来度蜜月的。”

    有那么一瞬间,书璐好像觉得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失落,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

    “恭喜你。”他黑了很多,脸更瘦了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令他的肩膀显得更宽。

    “谢谢。”

    书璐想,他变了很多,少了意气风发,多了些沉稳和内敛。或许,她自己也变了,不那么天真直率,多了些圆滑和世故。

    在遇到家修之前,她始终没有靠自己的力量走出那段感情的阴影,可是,她又毕竟走了出来。那么眼前这个人呢,他是不是还会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呆过的校园,是不是还记得默默送她回寝室的夜晚,是不是对她心生愧疚,是不是……

    “书璐。”家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几本杂志。

    书璐有点慌张,不过还是强迫自己镇定地对他笑了笑,然后看向易飞:“我刚碰到了大学同学。”

    易飞友善地点了下头,飞快地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找我的同事,祝你们新婚愉快,再见。”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书璐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老男人才不无幽默地说:“小伙子人长得不错,算不算你们小女生喜欢的白马王子?”

    书璐“嘿嘿”笑了两声,装傻说:“现在在我们‘小女生界’已经不流行白马王子了。”

    他斜眼看看她:“是吗,那流行什么。”

    “当然是流行你这样的‘白马老王子’喽。”

    老男人用手中的杂志砸她的头:“走吧,再过一刻钟就可以登机了。”

    书璐傻笑了两声,挽着他的手向登机口走去。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易飞重遇。

    那个青涩的校园年代已经离她远去了,那段青涩的感情所带给她的痛苦也慢慢地消失了,她已经不再是一个等待的人。但有时,只是有时,她仍会想起以前的种种,就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但心还是会有一点隐隐作痛。

    书璐看着机舱外蔚蓝的海岸,她会永远记得那个在烛光中包围的夜晚,记得那个铺满了红色花瓣的泳池,记得她和家修紧紧相拥在一起,就像在红色的流波上跳舞。

    当飞机起飞的时候,书璐忽然发现自己,爱上了巴厘岛。

    “有听众问我们今年是不是还举办征文比赛。”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曼忽然说。

    “要问老赵的意思。”书璐吃着肉丁炒笋片,有点心不在焉。

    “他说可以,反正他只要负责拉赞助,评审的工作交给我们。”

    “哦。”书璐没有发现,小曼正怀疑地打量着她。

    从巴厘岛回来后,书璐有时会想起机场的那一幕,那个对她来说已经有点陌生的易飞,不知道现在过的怎样。

    在告诉他婚讯的一瞬,她好像有一丝快感,从一个失败者变为一个胜利者。但她又有一点心痛,为了三号床所说的那个真相,为了他那转瞬即逝的失落,好像这‘来之不易’胜利都变得不那么痛快。

    她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管怎样,她已经嫁了人,有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生活也过得如意,难道说这所有的一切不正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所渴望得到的吗?

    有时候,当她表达对生活的惶恐不安时,朋友们都说: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你拥有的很多东西是我们所没有的呢。

    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不知道什么是她内心想要的,而什么又只是她以为自己想要却事实上形同鸡肋的东西。她还太不成熟,生活就像她眼前的一团纱,遮住了太多,她想要拼命去拨开这团纱,却常常觉得无能为力。

    有时候,她更怀念简单的校园生活。那里虽然没有宽敞的房间、没有龙虾刺身、没有名牌皮包、没有汽车、也没有各种□□,但同样的,那里也没有欲望。

    他们所拥有的,只是天真的梦想和对未来的憧憬。与残酷的现实相比,那或许就是最美好的东西。

    “你知道吗,”小曼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成长了。”

    书璐看着小曼,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这些。

    小曼将桌上吃剩的肉骨头扫到饭盆里,认真地说:“因为我发现你最近常常在思考,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思考些什么,但思考地越多就成长地越快。”

    说完,她捧着饭盆走了。

    书璐有些哭笑不得,其实小曼也并有人们想象中那么怪异,她只是有她自己的处世哲学罢了。她已经慢慢适应了小曼的这种哲学,因为,就像小曼说的,她在思考,也在成长。

    《书路漫漫》开播即将一周年之际,节目组举办了第二届“我最喜爱的一本书”征文活动,这一次的来稿比预期中多得多。于是周末,书璐不得不将一整袋的来稿带回家读。

    “你应该告诉我,这样我可以去接你。”家修洗完澡出来,看到书璐气喘吁吁的样子,有点不满。

    “不必了,不是很重。”书璐有种快要虚脱的感觉。

    老男人扳过她的脸,表情严肃地说:“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书璐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于是只得点点头。

    “这个周末算是毁了,有这么多稿子……”她猛地摊在沙发上长叹了口气,“不如你帮我看看吧。”

    “不行,”老男人绝情地摊摊手,“我答应了家臣替他送阿文去入学的。”

    “啊……”书璐睁大眼睛,她把这件事彻底忘记了。

    小兄妹在暑假参加了高考,遗憾的是,雅君在高考前一天鬼使神差得了盲肠炎,半夜12点被惊惶失措的阿文喊了救护车送到医院,家臣毫不犹豫地安排他第二天早晨开刀。

    原本不被看好的阿文却破天荒考出好成绩,录取了第一志愿,成为书璐的校友。

    雅君没有表现出难过,却也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快乐。他比以前更让人捉摸不透。

    几天前,书璐收到了田心宜的信,信中说:

    “……请你代我帮助这个倔强的小男孩走出眼前小小的困境,好吗……”

    “你有没有想过要送什么给雅君和雅文?”书璐问。

    “有啊……”他一边看电视一边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通常他用这样古怪的语气说话时,都表明他很心不在焉。

    “送什么?”她插腰问。

    “……钱啊。”老男人随手拆了一封信。

    “……”

    “谢谢谢谢,谢谢叔叔!”阿文捧着红包,两眼放光,“哦……还有小婶婶!”

    “呵呵,”书璐想起心宜的嘱托,于是像长辈般地拍拍两兄妹,“雅君,希望明年你能步阿文的后尘……呃,不是,我的意思是……”

    “……”

    “希望你能赶上阿文……”

    “……”雅君的脸色微微一沉。

    “嗯……其实我的意思是——”书璐在心中搜索着合适的词句。

    “——她的意思是希望你明年也能考出好成绩。”老男人适时解救了她。

    书璐连忙点点头。

    雅君微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去帮雅文搬行李。

    书璐看看老男人,他正好笑地看着她。

    “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还算好,至少雅君没有翻脸。”

    “……”

    “小傻瓜。”老男人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书璐皱皱眉,有点为雅君心疼,不过心里也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她这样算不算完成了心宜的嘱托呢?

    老男人借了一部七人座的车送阿文去学校,行李竟然几乎塞满了整个车厢。她从反光镜打量后排座上的兄妹俩,阿文一路上就像小麻雀般叽叽喳喳个不停,雅君却沉默地看向窗外,好像在想心事。

    书璐想,原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的兄妹,今天以后就要分开了,这可能也是他们人生第一次的离别。

    她忽然觉得,雅君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机场的易飞。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送妹妹去学校,接下来的一年又会以怎样的心情独自迎考呢。

    正当她想得出神时,雅君似乎感受到了她关注的目光,也透过镜子看着她。

    书璐连忙露出和蔼而友善的微笑,雅君也微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过头去跟阿文说话。书璐奇怪地想,他的表情就好像是被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

    他们到达学校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是人山人海了,书璐看着熟悉的母校,竟有些发愣,在她离开后的日子里,这里已经变了很多。也或者,改变的那个,是她自己。

    书璐穿梭于校园中为阿文办入学手续,这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时她是一个标准的文艺青年,装腔作势地捧着辛波斯卡,以为这样就会让自己看上去更有气质。后来很流行一种说法,叫做“气质美女”,在她们看来,这是一个比“草包美人”高贵太多的称号,尽管通常被称为“气质美女”的都不美。

    阿文已经跟同寝室的女生熟络起来,当夕阳罩在阳台上的时候,她一个劲地催他们回去。

    一整天都很沉默的雅君好像突然被激怒了似的,连“再见”也没有说就走了出去。书璐和阿文愕然地对望了一眼。老男人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嘱咐了几句后,拉着书璐走了。

    回去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阿文的关系,气氛一下子变得很沉闷。因为雅君坐到了司机座的后面,书璐没办法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的表情,但她想,估计他的表情好不到哪里去。

    晚上回到家洗完澡,书璐终于坐在沙发上拆起读者的来稿,有一些已经被家修拆了,还很不客气地在错别字和出错的地方划圆圈。她一封接一封地读了几小时,终于感到眼皮再也睁不开来了。

    于是她关了灯躺到正在看书的家修身旁,一边揉眼睛一边说:“我觉得雅君好可怜。”

    “?”

    “他成绩这么好,却不能跟阿文一起进大学。”

    “……”他继续看着书。

    “其实我很想安慰他,”她看着被灯光照出奶黄色的天花板,“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如果那个安慰他的人是你,”老男人仍专注地看着手中的英文书,“那么最好的安慰就是不要安慰。”

    “……”书璐翻了个白眼,好像已经习惯于他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幽默感,“你不觉得雅君可怜吗?”

    老男人终于把目光移向她,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有点同情。”

    “那你为什么不去安慰他呢。”

    “……就像我说的,最好的安慰就是不要安慰,我觉得他并不想让我们同情他。”说完,他又把目光移回那密密麻麻的英文字上。

    书璐思考着他的话,觉得如果换作是自己,一定也不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

    “或许你可以在有意无意的时候跟他说说,这样他就不觉得你在安慰他,也不会觉得你在同情他。”

    “说什么。”

    “就好比说……”书璐继续望着天花板,想象着雅君正表情落寞地站在面前,“人生有一点风浪是很正常的,报纸上说,有一个人考了八年才考上了清华,相比之下你只要再用心一年就能够进理想的大学了,应该觉得庆幸。有些困境是暂时的,它只是我们人生路上一个小小的障碍,跨过了这道坎,后面就是一片光明的康庄大道。只要坚持,有决心,相信你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书璐说完之后,竟发现老男人诡异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就好像她在发表奇谈怪论一样。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他忽然开口。

    书璐有点疑惑:“当然了!我一直在跟你说雅君没考上大学这件事,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值得雅君这么落寞吗?!”

    一瞬间,老男人的表情变得错愕,他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放弃地闭上嘴,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看手中那本英文书。

    周二做完录播,书璐和家修回父母家吃晚饭。一进门,书璐就听到爸爸爽朗的笑声,他很少笑,笑出声更难得。

    只见姐姐书玲红光满面地坐在沙发上,建设殷勤地倒了杯水递给她。

    “书璐,”书玲微笑,“我怀孕了,医生说有两个月了。”

    “真的!”书璐走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子,还是那么平坦,但里面竟孕育了一个神奇的小生命。

    妈妈从厨房走出来,高兴地说:“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接下来我的工作就是带外孙。”

    这天晚上,餐桌上的气氛格外愉悦。书璐很为姐姐高兴,她看到爸爸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那是一种引以为傲的笑容,以前每一次姐姐考试得到了好成绩,她都能在爸爸的脸上看到。

    长大以后,书璐终于在心里承认,爸爸或许还是喜欢书玲多一些。但她并不觉得嫉妒,因为书玲确实非常出色且心地善良,她们两姐妹的感情说不上最好,小时候也经常吵吵闹闹,不过她们总是很爱护对方。她有时也会想,是否因为自己很平凡,所以得不到跟姐姐同样的关爱,只是现在这种想法早已渐渐淡忘。

    因为,她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老男人,有另一个人,给了她更多的关爱。

    “你知道吗,”晚上回家的时候书璐说,“年初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怀孕,于是想了很多。”

    “想什么。”家修牵她的手,微笑着问。

    “想我该怎么面对小孩,怎么面对爸妈,怎么面对你,”她顿了顿,“但想了很久都没有答案。”

    “其实……”家修捏了捏她的手,“当时我也有点吃惊。”

    “……”

    “不过后来我想,既然是你和我的小孩,我有信心把他(她)抚养长大。”

    书璐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我们能够生活在一起,会很好……”

    他有些辞不达意,但书璐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她惊讶地发现,他对于两人的将来竟没有太多迟疑和犹豫,从那一刻开始,他就期待着这个将来。

    看着他的侧脸,书璐有一点彷徨。因为从这段关系的开始,她就一直处在被动、害怕、犹豫的位置,她一直试着鼓励自己要有信心,只是,她从来不能确定自己有多爱眼前这个男人,即使他们已经许过了神圣的、婚姻的诺言。

    她突然发现,自己给予他的,与他所给予自己的相比,竟有如此大的差距。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他们的付出与得到是相同的。

    “可是,”她说,“我觉得我还没有做好做一个妈妈的准备。”

    家修的眼里仿佛有一个小小的希望的火苗,随着这句话慢慢地熄灭。但他仍伸出温暖的大手摸她的头:“没关系,我会等你做好准备。”

    书璐不敢看他,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怕他看到自己眼中的害怕。

    她很怕自己,有一天,会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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