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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32

作者:曹升
更新时间:2017-12-21 08:00:00
此捕捉时间。然而时间仍永是流淌,从古至今,无一刻少息。无论帝王将相,或是升斗小民,都在时间面前卑微地平等着。卷走岁月的哀乐喜悲,留下年华的浅淡水印。当分母为无穷大而分子为有限数字之时,演算结果为零。人生有限而时间无穷,于是注定断无永恒,只有虚空。

    且说宓辛犹自沉睡在黑暗的井底,而生者的生活却仍将继续。成顾不上为宓辛多加伤感,他出征的日子也已来临。他将作为十万秦军的统帅,开始他人生之中最初也是最后的冒险征程。

    嬴政贵为秦王,身系社稷安危,自然不便御驾亲征。他也不像后世明朝的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样,有御驾亲征的瘾头。而成领兵出战,某种程度上为代兄出征,相当于是嬴政亲自出征。因此,送行的规格和档次和其他将领出征时大不相同,文武百官悉数到场相送。嬴政亲为成祝酒,愿其出师大捷,凯旋而归。直送出咸阳十里,这才依依相别。

    在这个壮观而风光的场合,浮丘伯却并没有出现。现在还不是他抛头露面的时候,暂时,他还是只能作一个无名氏。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未动,谍报先行。从咸阳到赵国,直线距离在千里以上,没有今日的飞机和导弹,全靠步兵和骑兵,想奇袭根本没有可能。而在当时那个战火频仍的年头,整个赵国时刻都处在战争警戒状态,随时提防着秦国的进攻。是以,秦国将要出兵攻打赵国的消息,在成尚未出征之前,就已经传到了赵国。

    从主帅的身份,可以大致判断出战争的规模。主帅成贵为王弟,这一仗看来绝小不了。赵国苦战多年,极欲安息,赵王于是派遣使节,赴咸阳作外交努力,希望能避免战争。然而,让赵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接连派往咸阳的三批使节,都仿佛石沉大海,了无回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对赵国来说,与秦国和谈的大门已经关上,现在是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了。

    却说成的车骑,来到离咸阳百里的蒙武将军的驻地。蒙武合符,玺节验对无误,这便将大军交付成之手。按嬴政的旨意,成为主帅,而蒙武为副将。成对蒙武说道:“成未经战阵,骤统大军,恐力有不能。此番伐赵,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之力。”

    蒙武心知成只是在客套,别说从名分上成是主帅而自己是副将,就算嬴政任命自己为主帅而成作副将,自己也应该识趣地将拍板的权力拱手相让才对。蒙武于是答道:“臣无德无能,自当惟君侯是从。”

    成冷冷地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浮丘伯这时才露脸。他露脸的第一件事,便是力劝成击杀蒙武,以绝后患。浮丘伯道:“蒙武之父蒙骜,素与吕不韦交好。君侯今欲诛吕氏,废伪主,虽天道义理皆属君侯,然恐蒙武碍于家世人情,未必能听君侯。蒙武既不能听君侯,而又与君侯共领大军,此乃骨鲠在喉,不除不快也。蒙武在军中声望甚高,某请以蒙武之血,为君侯树威。蒙武既死,则大军尽为君侯所有。君侯驱使之,有如以臂使手,无不听从。君侯勿疑!”

    成心有不忍,道:“不教而杀谓之虐。待吾与蒙将军剖白真相,观其行止,倘蒙将军不肯相从,再杀不迟。”

    浮丘伯暗暗愠怒。大哥,咱们这可是在造反呀。泡妞我不行,造反你不行。处子见红,造反流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区区一两个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能为这样的伟业殉身,该是他们的荣幸才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成心意已决,约见蒙武,告以吕不韦之阴谋和自己的夺权计划。蒙武如闻惊雷,汗湿衣背,再悄悄向左右望去,但见壁间白光隐约,必有甲士在内埋伏。眼看性命只在一线之间,蒙武于是跪拜,行君臣之礼,称成为王。

    蒙武虽已归顺,浮丘伯仍是再三请杀之,成只是不许。浮丘伯也只能暗自叹息。成没有立刻回师咸阳,而是提兵继续前行。其本意为再多行百里,以解嬴政之疑。不料正行间,忽遇一彪人马。一见之下,乃是王翦率三万铁骑,特来护送。再行,又遇一彪人马,乃是桓率三万铁骑,前来壮行。

    王翦和桓面见成,只说秦王担心将军初次出征,惟恐有所闪失,故而命吾二人遥相接应,一路护送将军,直到赵国边境。

    成并不糊涂。王翦和桓明为护送,实为监视。他心中起了疑问:难道嬴政已经对自己的谋反有所察觉?

    成回与浮丘伯商议,浮丘伯大惊道:“此定是咸阳有变。待某潜回咸阳,一探究竟。”

    成被王翦和桓远远押送着,只能进,不得退,心中也大为惶恐,没了主意,本不想让浮丘伯走,却又不得不放,乃对浮丘伯道:“愿先生早去早回,成日夜翘首,守望先生佳音。”

    成离开咸阳之后的这几天,咸阳到底发生了啥个事体?

    第十六章危机中的咸阳1、三军亡帅

    且说浮丘伯昼夜狂奔,不日回到咸阳。他远远地在城外踌躇,并未立即进城。城门的看守较往日格外多了数倍,对进出人等严加盘察。浮丘伯隐隐感觉有事不妙,便打发随从先去城门打探。随从回报,浮丘伯的画像已张贴在城门四周,正在悬赏缉拿。浮丘伯问,是何罪名?随从答道:杀人越货,外加奸淫妇女。浮丘伯心知,这些强加的罪名只是掩人耳目而已。又问赏格几何。答道:百金。

    浮丘伯哈哈大笑,赏格只有百金,太过便宜,不卖不卖。转念一想,却又忧上心头。看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何能进得城去?他犯起愁来,只得打发随从先进城探听消息,自己则在城外的山上过了一夜。

    夜色渐凉,浮丘伯躺在树林之间,心急如焚。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自己此来咸阳,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身份又何以暴露?苦心经营的谋反计划,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该当如何弥补?他思虑着,担忧着,惊慌着,直到天色发白,这才稍微睡了会。醒来之后,他特意找了条小溪,往水中照了照,但见一头秀发依然乌黑油亮,心里不禁黯然,毕竟不是伍子胥,能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浮丘伯遥望着城门,半天也不见特别的动静。正心乱间,忽见城门处一阵骚乱,喊声震天。但见一人率同数骑冲出城门,急速狂奔,其后有秦兵紧追不舍。浮丘伯在山上看得分明,那领头逃窜之人,不正是樊於期吗?

    刚出城门不久,樊於期的几个扈从便被乱兵砍落马下,只剩樊於期只身独骑,幸得马快,渐渐甩开追兵。追兵看看失去了樊於期的踪影,也就徐徐收队而回。

    樊於期窜入密林,惊魂未定,就着溪水饮马,顺便也稍作歇息。忽听得背后一声叫:樊将军。樊於期大骇,回剑便砍。来人动作也不慢,拔剑架住。樊於期这才打量来者,见是浮丘伯,惊道:“怎么是你?”

    浮丘伯收剑入鞘,冷声道:“某正欲请教将军。将军不在咸阳城内,来此荒山野岭做甚?”

    樊於期怒道:“汝胆敢讽刺于吾?”说完又来砍浮丘伯。浮丘伯只得拔剑迎住。一万个回合之后,两人不觉力尽,皆住下喘息。

    浮丘伯道:“如此说来,将军业已举事?”

    “废话。按照当日之约定,长安君此时应率十万大军,兵临咸阳城下,和樊某里应外合才是。我问你,长安君何在?十万大军何在?”

    “看来,将军举事不成?”

    “哼,你说呢?”

    “将军举事之时,华阳太后、昌平君、昌文君可有附和?”

    樊於期怒哼一声,道:“先生当日曾亲口说过,一旦举事,宗室必顺起响应。然而樊某却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樊某在咸阳城中孤立无援,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侥幸逃脱,一家老小却已滞留城中,只怕凶多吉少。先生负我!长安君负我!”

    浮丘伯道:“将军且息怒。某与将军已是同舟之人,一荣俱荣,一败俱败。某急急赶回咸阳,正欲告知将军,秦王已有所觉察。长安君和十万大军,正为王翦和桓所困,不敢轻动,非有意辜负将军,实不能也。”浮丘伯忽又想起一事,连道奇怪:“纵然秦王怀疑长安君有夺位之意,却也万不会对将军有所疑心。天下皆以为将军和长安君有不共戴天之仇,谁又能料到,所谓夺妻之恨,只是演给世人看的双簧而已。将军职为中尉,掌京师治安、警卫国都,手中兵马,皆是秦军菁华。将军骤然举事,直杀咸阳宫,猝不及防之下,秦王必一举可擒获。某所不解,将军何以溃败如此之速,直沦落得单人匹马,仓皇奔逃?”

    樊於期苦笑道:“先生精心设计的苦肉之计,早已被人识破,樊某举事,秦王早有准备。樊某知己而不知彼,焉得不败。”

    浮丘伯惊问:“苦肉之计,谁人识破?”

    “客卿李斯。”

    “李斯?”浮丘伯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李斯,我原以为你只是浪得虚名而已,没想到,你终于出手了。浮丘伯又对樊於期道:“此地不宜久留。且先与长安君聚合,再图良策。一路上,将军也正好将举事始末一一道来。”

    2、一夫当关

    关于樊於期的咸阳宫造反半日游,当时的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樊於期率三千精兵,带着华阳太后和成的手令,一大早便直冲咸阳宫而来。咸阳宫前,只守着十来个郎官。樊於期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上前便是砍翻。就这样,连闯两道门,都未碰到任何够分量的阻碍。樊於期心里嘀咕:不是吧,这造反也忒容易了些吧。

    然而,在闯第三道门时,樊於期看见了一个人。

    是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站在门正中央的人。

    他就那么笔直地站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却自有一股力量,让人不敢轻犯。樊於期的突如其来,似乎并不让他惊奇。而樊於期剑上滴落的鲜血,也不曾让他有一丝畏惧。这人甚至连剑也没佩。他只是抬起眼睛,轻蔑地望着樊於期,以及他的三千精兵。他几乎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那意思分明是说:才三千人,为什么不是三万呢?

    如此离奇的景象,并不在樊於期的预料之中。他生生止住脚步,朝那人行礼道:“客卿大人!”

    李斯还礼,道:“中尉大人。”

    樊於期很想上前一剑将挡路的李斯砍翻,但李斯那幅笃定的模样,却让他心里很是没底。他决定先问清楚情况,再砍不迟。于是问道:“客卿大人何以在此?”

    李斯朗声应道:“秦王知中尉大人前来晋见,特命李斯于此门相迎。”

    樊於期大吃一惊。莫非秦王已经知道我要造反了?那里面岂不是早有埋伏?

    李斯笑道:“中尉大人何以止步不前?李斯愿以实言相告,此时咸阳宫内外,守卫不足三百人,中尉大人尽可放心前行。”

    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会像阿Q先生那样:造反?有趣。同去同去。于是一同去。真正负责任的造反者,不掉别人的脑袋,便掉自己的脑袋,神经自然高度紧张。李斯越说里面没人,樊於期越是犹豫不决。

    如果说此时樊於期心里在打响鼓的话,李斯的心里则是在敲闷锣。天知道,李斯并没有撒谎,咸阳宫所有的守卫加起来,恐怕也只有两百余人。而秦王嬴政就在咸阳宫里,万一樊於期硬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李斯早已觉得樊於期和成之间存有阴谋,提请嬴政加强防备。无奈嬴政不肯相信,吕不韦更是不肯相信。嬴政将注意力都放在防备宗室作乱之上,如郎中令王绾、内史肆等,本可用来保卫嬴政的,却都被调了去防备宗室。在此危机关头,李斯自知重任在肩,他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拖延住樊於期,等候王绾和内史肆带兵来援。

    樊於期和李斯对峙片刻,忽剑指李斯,道:“此乃缓兵之计,客卿欺吾不知欤?”

    李斯哈哈大笑,大声道:“好一个缓兵之计。中尉大人果然智慧过人。只是以中尉大人之智慧,又何以为长安君所卖而不自知?”

    李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点到了樊於期的要害。他早已在成身上押上了他所有的赌注,如果成真的要出卖他,他活该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李斯见樊於期木然不语,又道:“浮丘伯的苦肉之计,中尉大人以为怎样?”

    浮丘伯的名字被说出,更是让樊於期慌乱。浮丘伯行踪诡秘,李斯又如何得知?李斯对他们的谋划到底知道多少?

    李斯见樊於期乱了分寸,再道:“李斯有数言,特为将军计,将军愿听否?”

    “说。”

    李斯作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将军移步。”

    对于李斯的口才,樊於期早有耳闻。经他一说,能让母鸡抢着报晓,公鸡尝试下蛋。其诱惑力之强,有如海妖塞壬的歌声,不可抵挡。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像奥德修斯那样,用蜡塞住双耳,乃至把自己锁在桅杆之上,根本就不要听。

    然而樊於期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尝试一下李斯到底有多神奇。他进入门内,但见宫殿空旷,并不像有埋伏的样子。可还有那第四道门,第五道门呢?

    李斯道:“以樊夫人为饵,中尉和长安君演了一出好戏,几乎掩尽天下耳目,却并未能瞒过秦王。中尉大人对长安君仁至义尽,今日又因长安君之故,不惜擅闯咸阳宫,犯下弥天大罪。然而,长安君又是如何对待中尉大人,中尉大人可曾知道?”

    “如何?”

    李斯紧盯着樊於期,道:“敢问樊夫人何在?”

    “尚在长安君府中。事成之后,樊某自会将其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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