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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冷月光寒之梦 十二 第二卷完

作者:飞鸟樱桃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3:33
    改错字。

    修改自2013年6月8日凌晨12:49

    让叶青的放水有迹可循……第十二章但看流云绕指间

    叶青想,他总是在看见一切开始之前,就看见它们的结局。他远远地看着那一场短暂又漫长的战斗,看着相互杀死的几个年轻人,人能不能摆脱旧日的纠葛?他想起旧日阳关烈日炙烤的城墙,看着他们将剑刺进对方的心。

    同生共死,荣辱与共,或许他们真的做到了。叶青叹了口气,走向那二人,俯下身子问谌忻瑞,“你可有什么未竟之事?我必托人助你。”

    “不必了。”只有三字,那年轻人闭上了眼。叶青觉得没趣,又走向凌昀身边,他是问了那样的话,而那年轻人也已没了说话气力。

    他当真应为那三个年轻人而叹惋,因他们并不似他自身。他已经失去一切,即使挣扎着想要继续存活,也终究命不久矣,而那三个人,出生在没有战乱纷争的国度,却要投身刀剑的漩涡,如若开始便不曾相遇相知,或也可以继续人生——只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们毕竟是兄弟呵。

    叶青抱着他的长剑,在血色浸染他的视野的时候,却听见一曲骊歌远远而来。他立在林中,新叶因风而沙沙作响。风语萧萧,但是希望却一早便失去了。所以他会抱着他的剑来到这终结时刻,希望将往后与人生都交付给另一个人。

    只是,那一个少年会否接受,他却不会知晓。他只是想要尝试,这是他的时刻,他的诺言,他也必须前来。

    骊歌与马蹄声逐渐近了,叶青等待着,看那肤色黝黑的姑娘打马长歌而来,马蹄格格,让他注意了那女子,小影儿,那时她只有十六岁,当他们第一次相遇。那时他刚满二十岁——如今已有七年过去,她依旧年轻活泼,而他却已老了。

    “叶青么?”女子停了歌唱,声音从远方传来,“你这一次前来,又在等待谁呢?”

    叶青淡淡笑道,“或许是你,也或许是另一位故人。”

    柳断影轻声叹息,“你既然已经离开,又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事至如今,你本不应回来。”

    叶青依旧微笑,“是的,我不应回来,但我必须回来,为了昔日承诺,今日相逢。”

    女子跃下了马,拍拍马儿,马便自去了。她走向叶青,背负长刀的人,脚下却不会踩响一片树叶,“函谷关之盟,柳断影要守誓。”

    “我知道,你言必信,行必果,函谷关你我的誓言我也不曾忘。”叶青微笑着,“但是,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邺国,很抱歉。我曾经想要离开,但是离开之后,我才知道我的归途却在此地。”

    “那么,可以这样么?我们一起逃走,到远方,去我的故乡或你的故土,不再回来,就这样离开这污浊江湖——好么?”她忽问。

    “我明白你的意思,柳姑娘。”叶青道,“但是这不可能。”他温和地开口,“我因为我的誓言而归来,你因为你的誓言而试图拦阻。但是你与我只是对手,敌人,我们几乎每一次会面都以拔出武器告终,如果让别人听到这样的话,你也会被毁掉的。”

    她忽开口,“我不在乎!如今我已经有了一切,力量、声名、信念、决心——但是那些我都不需要!你是我唯一的对手,也是我能称为知音的人——”

    叶青抱着他的长剑,深深躬下身去,“柳姑娘,”他直起身子时继续微笑,“你不在乎又能如何呢,每个人都有必须背负的东西,如从你父亲处来的责任。柳先生昔日江湖中人人敬仰,如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他当年做得更好……所以,不要言说放弃。你比起我,有着长得多的路。”

    他轻声地开口,“而我,是不会再回去了。我不知自己的故乡在何处,生死亦无法归还故土,所以我如今前来,只是为了最后一晤旧日同伴。”

    他侧眼,微微叹气,“你看,那三个人活着死了都在一起,我们先不多言,按照这边的风俗,怕是要让他们入土为安方好。”

    “死后散入大地,已得解脱,可真的到了那死之国,他们就会安宁吗?”女子喃喃,解下了背上长刀。她身材修长,刀也硕大,就那样双手并握拄在身前,“为了什么,他们才会俱死呢?我从小就害怕听父亲说起旧事,他说了无法阻拦的悲剧与无法追回的死亡,那时我就发誓要保护我能保护的人……但人都会死,叶青,你曾经说过自己绝不会死,但是如今,你是在寻死吗?”她转头看着叶青,“在邺国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伤心至此?”

    “我不会死,只要希望还在。”叶青微笑,“一直如此,所以我背离一切,直至如今。师傅说只要风还在歌唱,希望就还在,但如今我已经听不见了,我想,在这么久远的别离之后,风也只有选择沉默,所以,这也许是结束的时候了。”

    “但是希望不是一直都在吗?”柳断影问,“如果希望失去就不能活,就不要放弃希望啊,你还没有输呢。”

    她举起长刀,“我们埋葬他们罢,如果让官衙的人发现了,怕是又会大惊小怪……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我总是不明白,或许到了死之国以后,他们自己能说清楚吧。”

    叶青默然,只见柳断影用刀在地上掘起。那名唤冷月的长刀,据说也是与他手中的剑出自同一位铸者。天下第一的柳断影,和恶名昭彰的叶青,见了面没有打起来也没有互相叫骂,只是看着路人的尸骨,在此地挖着墓穴。这样的话说出去,谁也不会相信吧,若是让人见了,怕也会笑得跌足呢。只是,在这样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人来到此地罢。

    叶青仰首,见树叶因风微动,那是风的歌,他知晓,但他听不见了,他的耳中只余下悲鸣,风不再歌唱,希望也最终溜出了他的指间。

    从林中的缝隙上望,叶青看见了天空,他是许久不曾见到这样的晴天了。近了清明,应是烟雨连绵,但这样的好天气,或许午后不会下雨?他不知道。他出门许久,也不曾学会看天气的技巧。

    他的生命是一道长长的旅途,自他开始跋涉,就一直伸展在他的脚前。受过伤又痊愈,事至如今,他耳中风的歌谣已经成了一曲挽歌。

    在那漫长的旅途之中,他失去了一切,只有怀中的剑永远相伴。他曾以为自己永无敌手,直到被一次次地打败。他不是常常败北,除了面向柳断影,还有……叶青微微苦笑,终究,也不用再想这样的事情了。这是为了什么,可谁也不清楚。

    他向那墓穴里填入黄土,将三人合葬之中。这小影儿也太促狭了罢,那样三个人,不知会不会在地下也吵闹呢。培了墓茔,他沉吟片刻,将那三人的剑并立在墓前,那么往后,也将只有风来遥祭你们。世事无端,却也要安宁为好,他自语。

    那时叶青站起身,用手背擦了前额汗水。他的心愈发跳得快了,在这样一日,一切都会结束,而妖精,妖精他——

    “我听说过你们的传说,你们的信仰,你执意要停留在这里,是因为什么呢?”柳断影忽道,“真的不愿再回去了么?”

    叶青轻声咳嗽,他强自抑住不适,缓缓道,“因为时候到了,我没法再继续走下去,如今我只能等待妖精前来——你如今是为了什么,才在一直唱着骊歌呢?”

    女子微怔,“别的歌,我也不是不会唱。”

    “那为我唱一支歌吧,柳姑娘,为了你我誓言的应验,为了我叶青最后的承诺,为我唱一首歌罢——我将为你剑舞。”

    柳断影愣了愣,方道,“过去的歌,今日已然倦了——但我仍会为你歌唱,而你也为我剑舞罢,我唯一值得尊敬的对手。”

    她背负了长刀,扶着树干,便唱一曲清歌。她清扬而辽远的歌声传得远了,他在近处却也觉得一切不真实了起来,似乎那歌声是来自旧日的回忆,与现在纠缠在一起,怎样也无法彼此分开来。

    盈盈秋水绝时,更难消细雨。屐绳断,武陵花非,赢得片章只句。恍长嗟,黄粱未熟,默借问行者来处。休回首,回首不见哀城飘羽。

    赋诗湛涟,泉咽乌石,惟道素衫去。恰黄昏,弹铗而歌,怎终华年半曲。朱颜迁,粉面易改,阳关别,乡念千缕。惊流火,挥刀影断,孤星稍驻。

    神鸦已远,解鞍停程,却道风如故。一洗缘,青山草低,歌诗方残,徘徊迷途,漫寻归路。碧波鸳啼,离人心头,似剩了眼波楚楚。生无涯,伊地言羁旅。仗剑江湖,空度二十七载,望穿落红几许?

    蝶梦尽然,星魂遂陨,聆笙箫对语。绯衣旧,云裳仍薄,月影清泠,霜林枯坐,思神驰骛。白梅枝前,酾酒举杯,醉向游子唤止步。如卿望,寒食往培土。莫忘少日戏言,相会何期,嫁作君妇。

    那么如今的一切,是否只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梦?叶青忽觉得心也有些柔软了,于是他拔出了怀中的剑,将剑鞘弃至一边。他的动作静而温柔,他仅有的自己与仅有的这柄剑,那是他的心。而那旧时的回忆就这样散去了,他不愿再想起的苦痛的过往,在这一刻似也已消散如初醒时再记不起的梦境。

    他便在这新叶之间,作一场剑舞,从那邺的边关舞至江南水岸。年轻人在女子的歌声中舞他的剑,这样一场旅程,万里相别,照样有归还的一日。在这他已经丢失了自我的地方,叶青听着女子的一支歌,剑舞出他最后的坚持与决绝。

    那么我已经回来了,在你约定的时日到了这盟约地点。今生所欠太多,千生万世,怕也无法补偿。所以我只有以我的剑舞来证明我的不败。

    他可以被打倒无数次,却终究不会死去。只要他活着,就注定会回到他曾许诺的地方。

    如今他已然归还,回到了这曾魂牵梦萦,只为了那一声承诺的地方,却再找不到那与他相盟的少年。

    在他最后收起长剑的时候,柳断影还在歌唱。叶青一手握着出鞘的剑,安静地立在她的歌声之中。女子望着他,依旧在歌唱,却变了调式,变成他们第一次相见之时的歌谣。柳断影是那样聪敏的人,那个他永远跟不上脚步的行者。多年之前,她还是个欢笑的少女,他只是来自异乡的过客,而多年之后,她是中原武林的第一人,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任谁也不会知晓,他们每一次的会面都伴着歌声,每一次的别离,都伴随着刀剑。

    那么,她为什么还会记得那时的歌呢?他看见女子背负着长刀,清歌在林间——“一览故乡,墨波未兴,正似那伊人郁郁,望长空,星月如故,不若相思缕缕。”

    歌声在他的耳中荡漾,“一十二年,此心怅然,惟能随君去……此情只那时可待,怎得谱曲?”

    她终曲,目光缥缈,不知望向何处去了。

    她也在和他一起等待么?昔年的盟约,他们都还记得,恩仇旧事,所有人都记得深刻。女子月白小衫和裙裾上落了几片去年树叶,叶青蓝衣落魄,凝立在终结之刻。

    静了片刻,他忽手置唇边高喊,“妖精!”声音洪亮,惊起林中一群鸟雀。久久,方有一个淡然而惫懒的声音响了起来,“真是好久未见,你中气还这般足。看来一时半会死不掉,那么,我们来年再叙好不?”

    随那话语,黑衣少年自树后走进了叶青视线。相别三年,他已不再是个孩童,身材也较从前高了不少,甚至较叶青也高出了少许,显得瘦削而修长。他看着那个少年俊逸的面容,略微有些柔和的下颌线条,唇上略显的细细绒毛,还有腰间的短剑,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世事无稽而可笑的异样念头冒上心来。

    “你气色这么好,今年干脆不见了好了,”少年露齿而笑,“叶大哥与柳姐姐也是天生一对,大家都出关好了,谁也别说什么别的。”

    “妖精。”叶青低声道,“我是来实现我的承诺,希望你也准备了你的剑。”

    少年怔了怔,又笑起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光急着说这些,你真的连一刻也不想多活了吗?那也不像你从前了,那时你伤那么重都不会死,如今气色方好,反要求死了么?”

    少年的眼眸是茶色的,清而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也似流入春水,那样灵动了起来。叶青看着他,却突然发现那个少年的鬓边已经有了白发。萧荷抱着双臂,又道,“柳姐姐也不会说不是吧,反正不管江湖传言还是什么别的,她自己都那么喜欢你了,干脆一起离开这破国家,再也不要回转,岂不是很好?那样我三十四十年后再去找你也一样。”

    “妖精,莫拿柳姑娘说笑。”叶青正色,“你当我还能活多久?”他静静道,“若非你让我今日相见,若非你给我的希望,我可能撑不到这一天。”

    “哟,我说这里是谁呢?”忽有银铃一般笑声从树上传下来,叶青抬头,树上坐着黑衣的少女,拍着手,“柳姐姐,你原来喜欢这大恶贼吗?——欸,你是小萧?不对不对,小萧还没你这么高呢。等一下,上次是你假扮小萧骗我!”她跳下树,向着柳断影扑去,柳断影伸手抱住小少女,摸她的头发,“那是檀瞻的萧二公子,阿秋,不要再乱说了。”

    少女眼睛清清亮亮,“那么小萧为什么会跟着那邵隐,而不找我来呢?呀呀,真是不开心。”

    柳断影玩弄了一会少女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我听阿怜说过你做的坏事,你这孩子,行事太狠,以后莫再如此了,好不?”

    燕逸秋只浅浅一笑,唇边的痣抖了抖,看着更加娇俏可爱,“叶青不总是会死吗?所以我要杀了他,不过是为了柳姐姐着想。柳姐姐都二十多了,若不再找个姐夫,柳大叔怎会好受呢?所以我杀了挡路的,这不就好了。”

    她话音未落,忽见柳断影变了脸色,她肤色本较常人略深些,神色不豫之下,通常带笑的女子,看着也有些阴沉,“阿秋,你这话是当真?”她沉冷了声音,“你已经在临安立足根基,如今却还想插足我的事情,你以为你能主宰人的生死么?”

    她放开了手,燕逸秋看着她,因为委屈而瘪了嘴角,叶青却笑道,“算了,她还是个小孩子,以后会明白的。想要操纵命运,主宰生死,不是江湖中人都有的梦么?可惜,往往失去了才知道那是不可得的奢望,我还是希望她不要醒过来。”

    “那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死了吗?”少年萧荷问,他微微闭上眼,“那么,你今日,是要我——”

    再睁眼时,少年目光陡然凌厉,“你的剑已在手,能领教七绝之剑的叶青的剑术,是萧某平生一大荣幸。”他唇边浮起冷笑,从腰带上取下了他的短剑,“你手中的伤逝,你的剑法,我都已见得足够了,但是我的剑,你还不曾见到。我从前曾想知道这一柄坼地能不能与伤逝对敌,如今终于时候已到。”

    少年缓缓拔剑出鞘,剑锋清冷,“吾弟阿茧的剑比我的要好,让我很不服气——但如今而来,我方了解,剑本无好坏,萧家的剑均是绝世,却要看用的人如何。宝剑不遇明主,也是一憾。”他淡淡一笑,“虽然如此,我却也有败死在你剑下的觉悟,如今我已不是孩子。”

    叶青点头,“我所求的,早已告诉过你,如今也不用多说。我平生少有败绩,但柳姑娘,叶某败在你手里,可算无憾——”他又微微笑起来,“那么妖精,让我看看你的剑罢——看它能不能杀了我。”

    叶青紧握了剑,向前平举,那隐约却不可压制的痛又来了,他思忖,只要片刻,再等片刻——之后,他们就终究可以无憾。这是终结的时候,但这一刻还不行,他还没有看见应有的结局。

    叶青看那少年反手握剑,垂下了头,额发遮住眉眼。少年就那般沉静地站着,叶青微微一笑,再不去看对方,那一刻二人都凝定了身形,只是刹那之间,便已如千生万世。二人没有看对方,叶青望剑,少年望心,那似是岁月流逝,却也仅是一刹,之后金铁交鸣,二人同时出手,一如默契。

    双剑长鸣之时,柳断影轻轻按住肩上的刀,同样一刻燕逸秋也觉自己长剑鸣动,以手扣紧,剑却自鸣不休。她怔了怔,向那二人望去。莫非其中真有人是一柄剑,自天上来而要回去不成?她自己是擅长用剑的,眼中见到的,却是连她也不曾想到过的精妙剑意。

    她目中所见没有杀意,只是单纯剑与剑的对抗。叶青剑意疏懒,带着残留的光华,如从某座不可知的宫阙而来。少年剑势轻灵,反手短剑格挡毫无凝涩。双剑交击之时,两人都不曾移动分毫,只有剑锋火花飞溅,听在耳中,似在悲鸣。

    那两双异乡人的眼睛,之中只有彼此,那两柄来自异乡的剑,从初遇就决定了剑锋相对。

    叶青安静地挥出了他的剑,他问那个少年,在剑与剑的空隙之中。你准备好了么?他一遍遍地问,却不让其余任何人听闻,剑与心,都准备好了么?你这少年,磨利了你的剑来,找到了我,却能不能真正的给我以终结呢?

    少年回答,在他挥出短剑之时。我已准备了你的祭礼——就是这剑。若当日你不曾让我发誓,它本不是予你的——纵然你我兄弟一场,我敬你为我兄长,今日我却要在这里,为着你的终结而来。我们曾是同伴,彼此相救——但也为此,今日我们相背离。

    二人身形交错,少年看见了叶青的眼——只有在握剑的时候才格外明亮的眼,只有这样的时候,他才会像个邺人。是的,他说的是,若不这样,他死在病榻之上——

    “用剑者当凶死于刀兵。”叶青那时曾说过,“我这一生最大愿望,就是终结于战场之上,而非死于病榻。可惜国安无事,江湖事虽多,有能力击败我的,却又不会下杀手。这样下去,若真死于病榻,当教天下人耻笑。妖精呀,你却无如此苦处。”

    那时少年回答,用心不在焉话语,“我们靖家子,谁知道什么时候生死。若得复国之愿,一族死了都无妨。——不过我家族也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当年背井离乡到了卫国,发誓再不复国,才有栖身之地。那时候琅轩青家宁远宗家都战输了,青氏说不定还是内应,要不然也不会得那么多封地。若真的打起来,你就会是邺的兵士罢,那时我会为了我的故国战斗。若在战场上见了,可千万不要留情哦。”他眨眨眼开口,“东西十六郡,南北廿二关,昨日仍属己,今夕又何年?不过,知道么?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槿国人呢。”

    剑是不应锈蚀而死的,若要死时,就将它折断罢!少年大喝一声,剑势急转,不再守备,而是近身急攻。叶青横剑拦下他的攻势,他看见叶青的眼,他看见叶青看着他,那柄剑已是到了绝处,却又不知为何,在绝处生出种特异的变化来。

    他本以为自己看透了叶青的剑法,但这一剑他攻势已老,若叶青以守转攻,他已毫无招架之力!萧荷惊出一身冷汗,叶青唇际却有了种悲哀的笑意。他轻轻震开少年的剑,剑交反手,轻声开口,“残光。”

    他剑法中最后的,最凶险的一招。光影稀疏,他手中长剑夺去光华,反手攻来,徐徐的剑势,萧荷已觉不妙,避无可避,手中剑鸣动不休。

    他面对的是七绝之剑,他的准备是否只是儿戏?

    但萧荷也笑了,他剑换了正手,就在那疏落的光中,再无招式,只是一剑刺出。

    生死相随,荣辱与共,他曾暗自许下的诺言,早已被世事击毁了。他带来的是祭礼,他决定的是杀戮,面对他唯一的友人,那个说朋友一定会背离而去的人。纵然不愿,他背离而去,如今问杀而来。

    这意在同归于尽的一剑,让旁边的观者惊呼出声,而萧荷一剑刺出,只觉颈项微微一凉,是剑身擦过的凉意。叶青翻转了剑身,只是轻轻擦过萧荷的颈项,而二人错身之时,少年的剑已深深没入对方心口。

    叶青的剑更长,他从不会刺偏。萧荷骇然地松了手,“为什么?叶大哥……”他喊出了声,“你知道你这样是送死!你知道这样你会怎么样!想用我的手自杀,你为什么不自己了断……”

    “原来你是不曾喊我大哥,直至函谷关相别。”叶青缓缓回身,那痛却太平凡了,根本不算什么痛。他想着,微笑回答,“从那时起,我就在等待你的剑,而此刻,我终于可以安宁。”

    短剑刺进他的心口,鲜血染污了他的蓝衣,但他依旧站得笔直,“妖精,你长大了,再也不会有束缚你的誓言,禁锢你的人心。旧时代自我结束,现在正是时候。”他的眼却又亮了起来,他的神情如他们初遇的时候一般,那个总是微笑着的人,微笑着开口,“所以,谢谢你,妖精。往后,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的脚步。我的梦,已经做完了。”

    甚至,比他曾想过的一切都好得多呢。叶青抬起手来,拔出了刺在心口的剑,放在少年的手中,染了鲜血的剑仍自鸣动不休。萧荷仍然说不出话来,看叶青向他躬身道谢,伤口淌血不止,知那伤处已是致命,而叶青如今未死,且能说话动作,却几乎是一件神异之事了。

    叶青将剑抱在心口,剑锋划破他的小臂,血染遍了他的衣衫和他的长剑。那剑的脉动犹如心搏,但他很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心,当他看见远远顾卿怜的眼睛,冷然望着他的时候。

    小顾。他自语,原来,一切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他微笑了,如他少年时分一般的笑容,那些过去的哭泣吞没了他,那之中,他似乎又见到了师傅。告诉他不要死,只要风还在歌唱,伤口就会痊愈,你什么也不用怕。

    那么,当风不再歌唱的时候,是不是伤就不会好?当心被刺穿的时候,是不是希望也会一起流走?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十年前还是如今?

    心之所念,是永无法归还的死之国,那么我的国度又在哪里呢?

    “叶大哥,”少年喊,“叶大哥!”

    没有回应。少年走上前去,却发现那年轻人已经死了。叶青的血浸染了他手里的剑,少年上前之时,那双手却忽放开了,将那沾满他自己血的剑送到少年手中。萧荷怔怔看着手里染血的剑,突地流下泪来。他的泪滴在剑上,让那染血的剑上点染出微小的涟漪来。他知道这一切是他应做的,但是——他转过了身子,不愿在那年轻人面前落泪。

    分别了那么久的岁月,最终却是我来杀你——用剑者必死于刀兵,那杀死你的我呢?少年默默问,自己知道不会得到回答。死之国中孤独的永恒,那是你终一生寻找的么?那么多的人在你身边,却终究是过客而已——尘世之间要剑又是为了什么?

    他并不曾看见,顾卿怜沉默地离开,一如她沉默地前来。

    萧荷终于点起了火,是在那清寒夜间。新月早早便沉入地平线下,星子闪亮,映着他点下的火焰。少年安静地架起柴堆,为那年轻人行最后的丧礼——纵使不能回还,也请安睡风中罢。他点了火,忽听一边的少女唱起了歌,他因那歌而有些惊讶,那是他旧日国度的一支摇篮曲。萧荷转了头去,看见那黑衣的少女面上也有泪痕,却不知是因为何事。

    子兮睡兮,汝父兮边关。执长弓兮擎戈矛,偕行兮同袍。

    子兮睡兮,汝父兮乡曹。无音讯兮影渺,望北风兮萧萧。

    子兮睡兮,汝父兮王城。近仇雠兮远家小,安归心兮寄聊?

    子兮睡兮,汝父兮归家。仇敌远兮国安了,安忘素兮远乡谣?

    子兮睡兮,汝父当归。四方安兮刀兵少,胡不归兮杳杳?

    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一切的一切因为什么,为了什么。少女抱膝歌唱在星空之下,歌声在火苗的哔剥之声中弥散开来。请归来罢,那一切地方都非你的归宿,为何还要流连?

    “看啊,星子掉下来了。”忽地,少年听到一边女子开口。那中原武林第一人的柳断影,不过也是个会伤心的大姐姐而已。

    他仰头去看,夜空之中并没有流星划过的痕迹。月早已沉了,火的声音响亮刺耳,少年坐在火边,不由想起过去来,那些过去与少女的歌声混在一起,什么也分不清了。

    而萧荷终究不会知道,那与他别离三年的年轻人,总也是在夜间想起他,以及过去的一切。

    少女的歌声渐止,柳断影也唱起了歌。骊歌在夜间飘散开去,远远临安城墙上的士兵只认为那点点火光是某家贵族来了兴致,在城外烧肉饮酒,却也浑不知在那烈火之下,有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跋:吾友所作为叶青词一阕。

    三分江南雨,踏歌少年游。盏杯仗剑把酒,无言难说愁。中原辗转关外,漠北他乡独留,漂泊怎登楼。夜半寒门影,笑语映佳眸。

    去难忘,伊人逝,几时休。遗梦重重,又回首清秋时候。再看红尘纷由,哂尔侠义英雄,堪谁是敌手?终了半生叹,旧游今在否?

    手稿完结于2007年3月29日夜20:50,伴月,无酒。

    录入完结于2007年3月30日凌晨0:08,电脑电量39%剩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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