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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凤翔天宇之梦 八

作者:飞鸟樱桃
更新时间:2018-11-13 04:43:33
    第八章生平难见是故知

    女客盈盈立起,走至男客身后,面向凌昀。她并不是一个可称为特别美丽的女子,粗看之下甚至很不起眼,但她的黑眼睛之中有时会出现一种奇妙的感情,是少年鬓上的白发和老人眼里的童真混合的一种沧桑而活泼的神情,那一双被背叛过却依然含着微笑望向前方的眼。那女子扶住了男客的肩,微笑道,“若离你又为何这样不开心呢?我们不是好不容易才把小夏支开出来走走么,为什么要作出这幅模样?”

    “小叶你莫要再这般促狭了,小孩心性,教远客看了笑话。”男客淡淡道,复望向凌昀,“在下林煜,表字若离,这位是清鋆叶楼主。”

    女客仍扶着他的肩,对凌昀露齿而笑,“小女子叶鸣翮,却不知凌大侠所查之案如今如何,可需要清鋆楼相助?”

    “却不必了。”凌昀直道,“近日大致查出了,那大盗是汴国之人,因槿丰产,在槿地作恶——据查此盗现今已离了临安周遭,往苏州方向去了。我也已传书苏州同行,教他们抓捕。叶楼主与林楼主方才说及金陵大火,凌某近来不查江湖中事,直不知为何,今请二位指点一二。”

    女客叶鸣翮微微正色道,“传闻近日金陵中恶名昭彰之人颇多,是谁人放火均有可能,若离信息比我通,若离,你可知晓?”

    那林煜林若离并不作声答她,却对凌昀道,“凌捕头既是疑惑此事,如今巨盗又不在临安,凌捕头自可前去金陵察看,这等事问我等小角色又缘何事由?在下不知。”

    好一个林若离,当真傲岸至此——凌昀寻思,口中却只道,“凌某饶了二位雅兴,叨扰。”

    “凌大侠,”叶鸣翮忽道,“你可知谌忻瑞谌前辈也在此地——你二人起初却是为何事反目?”

    凌昀本待离去,却也止住,回望那二人一眼,微笑道,“你们都知晓槿出腐儒,吾等不过被情所困而已。”

    “若是那样,曾有一人托我寻凌大侠。”叶鸣翮道,她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混合着微笑的沧桑,“那个人说,若凌烨之尚在世,便有缘自可相见。”

    她盯着凌昀,旁边林若离拉拉她的衣角,她却依然盯着凌昀,凌昀保持着回头的姿势,面上毫无表情,她盯了他一会,觉有些奇怪,却仍道,“那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凌昀仍是没有表情,待了片刻,方转过头,道,“谢过叶楼主。”他声音涩哑,却不知是何缘故。

    三月过去,距忻瑞所言之日仍有三月时期——他自己是那样优柔,只想等待,纵然自己等待得发上清霜也只想等待。这些时日他见到了那般多飞扬跳脱的少年后辈,知是新人已然换了旧人了。

    他虽也不年长,比起那些少年人们终究已经长了约略十岁,十年之前他也天不怕地不怕,那时还有忻瑞在一旁——那时,他们刚刚与云碧相遇。

    他出了小饭馆,出了临安城,直到城外小片林中,遂拔出了自己的剑,静静抚着那青色的剑。如今已经是冬日了,树叶落了,草也黄了,他思忖,只有这剑还是这惨淡之中的一抹青色罢。就在他那样想着的时候,在后面有一个声音唤了他的名字,那声音清冷而桀骜,“烨之兄。”

    他手指一颤,手下流水般剑身也是一颤,“忻瑞贤弟,三月初三之约,要提前至今日否?”他没有回头,手指仍然在剑上,剑尖微晃出抹青光,映得他神情阴晴不定。

    立在他身后的人却悠悠道,“何必提前呢?若非烨之兄有重入江湖之心,那帖兄本不会看见,更遑论赴约了。谌某本以为兄已勘破世事,此生决心投身公门,再不管江湖,却没想烨之兄仍是名武人。”他不待凌昀转身,自走至凌昀面前,“何况某确是想念凌兄。”

    凌昀手微微一抖,纳剑回鞘,“云碧在哪里?”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干涩,“你让她幸福了么?”

    谌忻瑞青衣白衫,文士打扮,看似文雅,眉目之间颇有英气。那样英武的男子,本应有很多思慕的少女罢,凌昀不禁又带上了笑意,情之一字,不知困杀多少英雄呢。想这一点,他神情却又黯然了。

    他面前那年轻人望定他,似是听到了太过好笑之事,终大笑起来,身上清冷之感却一丝未减,“我们?你当那个危险的女人真个会和我在一起?凌烨之,就算你死了,连骨头也不剩一点的死了,她还是不会选我!”他大笑之时,眸子更加冷厉而讽刺,“你死了,她也走了。不管你还是我,我们在一起时互相伤害,分开了还是一样!”

    他望着凌昀,眼神更冷,“你与我是一样的,从很久以前就是一样的,活着死了都是一样的!她不爱我,我知道,我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你,那无妨,你却连所有事都压在我头上——所以我要做坏人,只是现今看来,还是做不彻底。”

    凌昀终抬起眼望面前那年轻人,“大丈夫终归一言九鼎。”他淡淡道,“你我早已踏出这一步,也回不到从前。你和我活着就终将针锋相对,师傅对我说过,你我所学不同,本是为兄弟齐心,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谌忻瑞低低冷笑,“你记得叶青么?”他讥诮地问,“人传梦想夕云流之人被他杀尽,然他本便是已学尽绝学,可继承流派之人——之前你我也知晓他是何等谦和儒雅之人,只喜小胜留人颜面且不愿伤人,如今还不是教人背弃至此。你身在公门,却不知罢?”

    “弑师灭门,打家劫舍强抢民女,那些真个是欲加之罪?”凌昀问道。

    “也不尽然,弑师灭门是真的,只他小师姐并未死,现今怕已嫁为人妇。那叶青一生多情,至今只得空自伤情而已,虽颇有几个红颜知己,却终只是友人相待。”谌忻瑞冷笑,“你我都得不到云碧的,她何等骄傲,若知你我为她相争,定谁人也不会要。十年前她就这性子,砸了她那笛子。三年前你生死不明,她直便走了——那之后连我也再见不到她了。”

    那曾手持墨舞宝剑的狠厉女子,眼角有着泪痣,常常落泪却誓言再不哭泣的女子——阿碧,云碧,凌昀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我胸口的伤是你刺的,那块玉上的痕是你刻下的,你的泪也曾滴在我的伤上,你不爱忻瑞,但你爱过我吗?

    他忽真觉得这是冬日了,胸口的旧伤在秋冬总会痛得更烈。凌昀想起那一剑,若非那块佩玉,定会刺穿他的心罢,然若那一剑刺穿了他的心,结局会不会比这要好些呢?那样凄烈的结局传到后世,是不是一个传奇呢?

    如今女子不再爱了,胸口有着旧伤的男人远远逃开,想要结束一切却没有勇气伸手——他那么优柔,一直在逃,逃到最后终于失去了方向,不知将何去何从,也不知应何去何从。他走了三年,却又回到了这最初的起点。

    “你知道飞鸟吹的那只歌子吗?”凌昀忽道,抬起了头,望着很远的地方,不望谌忻瑞,“我听说过那只歌叫风雨。”

    双盏酒,杯中句。半阙新词,可敌得世间风雨?

    三分缘,意难聚,掷觞断情,却道是紊乱心绪。

    空止唇际,千言万语。

    “我知道那孩子比你知道得多,因那孩子与我相交更多——你可知那孩子原本是邺地最尊贵家族之一惠宁蓝家的子弟,却因手上染血而不能回去——”谌忻瑞道,目中神色依旧冷冷的,“午夜门与貔貅帮之事你是不知,而我曾在其中做过见证。那孩子原本是貔貅帮最年轻也是最好的刺客,手下从未失手,然与午夜门永恒蓝交好,二人分别叛出,而那孩子还着了一剑——那蓝筠清与他渊源谁也不知,若我未猜错,蓝筠清便是他的长兄,这些种种,却困杀那孩子了。”

    谌忻瑞很少说这么多话,凌昀暗忖,谌忻瑞之前一向讷言敏行,讷言因他桀骜,敏行因他聪颖,然他所观,忻瑞武艺却也无甚长进——那是因为他在思念云碧么?这日子还真是冷啊。

    久久,谌忻瑞又开口了,“世间谁人不会死呢?那日你曾说过你我皆在做一场梦,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凌昀微点头,那么云碧你在哪里?我躲着你两三年如今悔了要来寻你,你又在哪里?他终不会有这答案了,只是俯身拾了一片枯叶,道,“梦不过是梦,枯了就和这叶子一样。你我是一样的,我承认,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纵我不得不杀了你也一样。阿碧会不会爱你,那也不是我所想的。下一次你我用真功夫罢。”

    然谌忻瑞那时已经离开了,凌昀的话也不带内力,稍远一点便再也听不见了。凌昀在林中站了半晌,记起店里有活要做,连忙回去,又教店主好一顿骂,扣了他一半钱。凌昀自知理亏,便也不说什么。这一日客人本不多,因临安这些时日少放人入城之故。店主唠嗑时也曾与凌昀说起王主的命令——外乡人工钱也都要抽二成,凌昀得钱便愈发少了。惟店中包他吃住这点还令他满意,店主却更满意——这小工人呆能干活吃得又少,真是捡到宝了。

    那几日凌昀一直很忙,打探消息之时也遭人不少白眼。他知晓了自他离去之后金陵所发生事件,如那年轻流星门主邵隐终吃了未知之主燕逸秋一剑,抑或有人看见叶青与柳断影在城外幽会——莫非那中原武林第一人也成了恶人之类,然再无人提及金陵火信,让他很是纳罕,莫非王主对此下了缄口令不成?而那几日他也听不见笛声了,清鋆两座小楼只是安静地立在那晚风之中,如风再急些便会被吹断一般。凌昀却再也未见到谌忻瑞或叶鸣翮,那一众江湖中人——只有过客与不想在家做饭的人会来饭馆,却大多没有什么消息。

    那一日腊月廿二,凌昀中午洗着碗,忽听外边喧闹,便好奇搁下碗走出店子。他见街上走着一个素衣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满身血的瘦小人影,那女子面上有未干泪痕,然神情却是极冷。周遭人对她指指点点,她却似未看见一般。凌昀本道她友伴受伤来城医治,却见她走得很慢,方惊觉她怀中之人已死去多时——却未有人管她呢。他暗忖,忽又见了她怀中之人的形貌,那是个少年的模样,面上有着血迹,唇边仍然有丝微薄的笑意,那是金陵红袖招中吹笛少年。他仍然没有活到次年春日。凌昀思忖,他说他要做一场大事然后死的,那么他做的大事是什么呢?

    他望着那行去女子背影,心里有些涩涩,你死了有人掩埋,那我们呢?我与忻瑞是一样的,那我们死了谁来收尸?

    “那可真是个可怜孩子,年纪轻轻就死了,小凌,你又在偷懒,回去干活!”店主的声音自后响起,凌昀怔了怔,却只得回到店中,继续干活。那孩子仍然是死了。凌昀一边刷碗一边想着,他死前做了什么呢?那抱起他尸体的女子是谁呢?为什么他死了却仍然是微笑着的呢?凌昀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但那些也并非是真的吧。

    那一曲风雨不知传下去没有。江湖之中的七绝,这是第一个死去的吧。那薄命的孩子。

    凌昀刷净碗,走去院落。暮色早已被夜洗尽了。那远远清鋆楼上只点了一盏灯,这夜里也没有笛声了。晚风很冷,让他有些发颤。他摸着心口的伤,却没有那块佩玉了。你给我的本来就是这处伤,你给我再多的伤我都愿意——只要是你给的,只要你在我面前,只要你还在啊——云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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