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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四章

作者:闻尔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9:04
    寒冬渐渐有了退却的迹象。

    碧泉殿内的红梅绚烂了一整个冬,却在春风乍起的夜晚开始凋谢。旗云推开窗,看着飘落的飞红没入腐土,悠悠地叹了口气。

    自从那一夜与赵峥长谈以来,她对这位皇帝的看法已不再如从前那么单薄片面。虽然他们彼此都不曾说出口,但无形的默契却渐渐滋生在两人之间——并不是暧昧,却足够亲密。

    虽然他们两人清清白白,但当这样的变化落入旁人眼中时,所传递的信息却远远有别于真实情况。

    赵峥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不仅如此,他反倒有些庆幸有了旗云这样一个存在。身边那些大臣为了子嗣的事早已扰得他不胜其烦,如今他几乎日日与旗云共处,时而还会留宿碧泉宫,虽然他们所做的也仅是聊天,但在群臣眼中,无疑已是最明确的交代了。

    而同样的事情,对于旗云来说则是大大不同。

    尽管赵峥并不热衷女色,但堂堂一国之君,即使他前些年已将大半妃子送出宫外,如今留有的人数,依然足够令其旗云头疼。况且这些余下的妃子,往往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背景。这其中又以太后当年钦点的德妃为最。

    德妃原是太后娘家的侄女,容貌德行在京城女子中都数首屈一指。赵峥那时还未即位,太后便做主将这门亲事订下,想登基后再娶进门。

    太后的原意是等赵峥亲政后将德妃迎做皇后,却不想没等到登基自己便撒手人寰。而赵峥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女人也实在是没多大感觉,为了不拂太后的意,姑且替她封了个妃,却从未有过让她做皇后的念头。

    这些事早在旗云初入宫时便有所耳闻,却一直不甚在意。毕竟赵峥从前对待众妃子也算一视同仁,即使偶尔稍有偏颇,也不会遭来太大的影响。

    赵峥总是淡淡的,在后宫寂寞惯了的女人眼中,他仿佛是没有私情的。

    有了这样的认知,旗云起初便并不担心自己在宫中受到挤兑的情况。事实也确实如此。入宫两年,除了德妃偶尔对她颇有微词,大部分的时候她的日子都是与世无争的。

    然而,如今赵峥对她的特别态度无疑等同于在众妃子眼中竖起了一根不得不拔的刺。

    不过旗云并不后悔自己招来这一切,毕竟比起对后宫争斗的恐惧,她更乐意于见到赵峥略有起伏的情绪。

    这位帝王枯寂了太久,他的生命需要一点一点重新活过来。旗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她的确一直在努力。

    “在想什么?”赵峥悄无声息地来到旗云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庭中的红梅。

    旗云温和地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怎么这种红梅谢得这么早?”

    “大概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吧。”赵峥想了想,道:“我记得这株梅是北面的藩国进贡的,那里天气还要更冷些。”

    “是啊,春天要来了。”旗云呼出一口白雾,笑了:“还真是想出去走走呢,这都闷在宫里两年了。”

    赵峥神色一动,柔声道:“你想去哪里?”

    “温暖的地方吧,京城太冷了。”旗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合上窗,忍不住呐呐道:“我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么冷呢?”

    赵峥听后静默不语。旗云见他不说话,便走到案边拾起一本前夜正读着的诗集,静静地翻看起来。

    “不如……”迟疑着,赵峥道:“不如过些日子陪我去趟扬州吧。”

    “扬州?”旗云一怔。

    “季相不是说扬州又闹水患么?”赵峥靠窗站着,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何况我也好些年没去那里了,还真有些想念。”

    旗云凝视了他半晌,盈盈一笑:“皇上要去,臣妾岂敢不从?”

    “都说了,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这些称呼能省则省。”赵峥无奈:“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上朝的时候再宣布这个消息。”

    这样说着,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怪异:“对了,你待会儿若无事,就去御花园转转吧,那边的梅都还开着。”

    旗云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等到用过了午膳,太阳也终于有了些暖意,旗云这才招呼着碎玲一起去御花园走走。

    碎玲将旗云这些日子的变化都看在眼里,见她眉间虽仍笼着淡淡的忧虑,但比较从前已经是开朗了不少,心中也是欢喜。对皇帝本有的一些抵触情绪也减弱了许多。

    此时她扶着旗云在御花园内慢慢走着,冬末春初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沉积了两年的担忧似乎也渐渐开始消散。

    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旗云的身子僵硬了起来。诧异地侧头看去,阳光下旗云脸色惨白,双目直直凝视着前方,握在她手中的指尖轻轻颤抖。

    碎玲讶然抬头:梅树旁,叶勋侧身而立,正静静地望着远方。

    三年的时光将原本青涩的少年雕刻成高大英挺的男子。或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的肤色比从前更深一些,面上虽略带风霜的痕迹,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此刻他默然不语,神情竟有些哀伤。而他视线投向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旗云的寝宫。

    一时间,连碎玲也几乎哽咽无言。

    叶勋仿佛感受到了她们的动静,慢慢地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碎玲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闪过的种种情绪:惊喜、思念、彷徨、苦涩……最后却在旗云开口的刹那,定格成无可奈何的悲哀。

    旗云立在原地,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话语疏淡而有礼:“叶将军,久违了。”

    叶勋眉头紧锁,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旗云。半晌,终于低头行礼:“末将叶勋,见过云妃娘娘。”

    “叶将军何须如此。”旗云强笑道:“将军征战辛苦,是姜国的大功臣,倒该旗云向将军行礼才是。”

    “娘娘谬赞了。”叶勋苦笑:“不知娘娘这些年来一向可好?”

    旗云动了动嘴唇,心中的话语在唇齿间打了个旋,说出口却是另一番模样:“蒙圣上垂怜,旗云这两年过得很好。”

    “如此,那末将也放心了。”叶勋点点头,便再也无话可说。

    两人沉默着,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绳索渐渐收紧,眼看着就快要崩裂。

    “若将军没别的事,恕旗云先告辞了。”旗云再也无法忍受,匆匆行了个礼便想告退。但刚才从叶勋身边擦过,手臂却忽然被他一把拉住。

    “你……”叶勋的动作令旗云呆愣了片刻,还来不及再说上什么,他却已将手放开,垂头退开一步:“抱歉,是末将失礼了。”

    旗云喉间涌上一阵暖流,她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快步便朝前走去。

    叶勋眼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几次想要抬脚追上去,最后终于还是停在了原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身后传来淡淡的感慨,却是碎玲:“叶将军如今的不舍得,不正是在讽刺当初自己做下的决定吗?”

    “……恕叶某愚钝,不明白碎玲姑娘所言。”叶勋皱眉。

    “若是你当年同意早早与小姐成婚,哪里会有这后来的身不由己。”碎玲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两年了,小姐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即使睡着了,梦里也大都在念你的名字。小姐从前性格多好啊……如今也不大说话了,总对着窗户发呆。那模样,我看一次都觉得够了。”

    “叶将军是男子汉大丈夫,要建功立业。我们小姐却只是个渴望心上人陪伴的平凡女子。她理解你,所以成全了你的选择,却没想到反而把自己送进了牢笼。”碎玲说着眼眶便红了一圈:“这皇宫可是要吃人的啊!小姐又生性淡泊,不大与人争执。但后宫哪是你不招惹别人,别人便不来动你的?这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稍微做错了事,那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碎玲断断续续地说着,将旗云两年间所受的委屈、所担的相思统统讲给了叶勋。也不管眼前的人听到耳中是怎样的翻江倒海,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视若珍宝的小姐一腔情意付诸东流。

    尽管,她也知道,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不必说了。”良久,叶勋出声打断了她,“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猜到。”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叶勋艰难道:“她是我所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如果可以,我当然愿意付出一切来留她在身边。”他负手望着远方,话语中隐隐有暗流汹涌:“但是,你知道吗?现在外面有多少人在挨饿?西南边境有多少个村庄被毁坏殆尽?有多少户人家甚至连一块过冬的毛毯都找不到……而这些,都是因为国家动荡,外敌侵犯!”

    “姜国早已不再强大……如果不打仗,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被齐国吞灭。”叶勋怆然一笑:“到那个时候,国将不国……又何以为家?与其让她同我在乱世中奔波,不如还她一个太平盛世。”

    “而这些,也是我对她的承诺。”

    待碎玲再回到碧泉殿时,旗云早已平复了情绪,正倚在回廊边读着一本书。

    见她回来,旗云扬起脸冲她笑了笑,笑容间丝毫看不出情绪,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影。

    碎玲在心中默默叹息,却还是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柔声道:“娘娘,起风了,回屋吧。”

    “好,”旗云点点头,脸却又埋进了书本里:“我看完这章就进去。”

    碎玲无奈,叫了一旁的秋水去取披风来,自己则在旗云身旁坐下。

    旗云不言,碎玲便也不语,默默地守在一旁,将她垂在书间的长发挽起。旗云配合的扬起下颚,方便她将头发别进耳边,眼睛则一刻都不曾离开书本。

    自小的时候两人间便有了这样的默契。往往旗云不必开口,碎玲便知道她需要什么。人说长姐如母,碎玲与旗云并非亲生姐妹,却比亲姐妹更多了一些灵犀。

    然而,唯独在叶勋的事上,碎玲却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理解到旗云的想法。她总认为,尽管旗云口中说着不怨恨,心里始终是放不开的。毕竟,像他们这样的感情,谁又能轻易就说放下呢?

    既然放不下,那必然就会有不甘,也就会有所怨恨、有所不忿。但两年来,她未曾听旗云抱怨过一次。虽然每每提起叶勋,她总会有些郁郁,但对叶勋的选择,她一直都表示着支持。

    碎玲一开始不相信,还曾反复追问,得到的始终是同样的答案。后来她以为旗云是不愿将这些说出口,便也不再逼她,但内心深处,总相信旗云是有不甘的。

    直到今日,听到叶勋亲口说出的那些话,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始终是看轻了他们。不仅看轻了旗云,还看轻了叶勋。

    这两个人,即使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即使隔着永恒的天堑,也依然是深深地牵连在一起。甚至不需要言语,都可以感受到对方的每一丝情绪。

    也许,这也算是厮守了吧。碎玲这样想着,就见旗云收拾书本站了起来。

    “德妃来了。”旗云看着回廊,淡淡的说了一句。

    德妃是来探病的。

    旗云的风寒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痊愈,德妃却现在才来,还冠冕堂皇的抬出这么个借口,碧泉殿的一干人都有些无言。

    其实众人心中都清楚,德妃所来,无非是因为近来皇帝与旗云过于亲密的表现。对于曾无限接近过皇后之位的德妃来说,旗云的受宠无疑让她感到极度的不安。

    “听闻旗云妹妹不幸感染风寒,做姐姐的便赶着来看了。”德妃一身紫色宫服,裙摆长长地拖在地上,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如同一位盛开着的花之女王。

    她走上前,牵起旗云的手,笑道:“妹妹好些没有?”

    “多谢姐姐关心,已经好了。”旗云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出来,淡淡道:“外面凉,不如一起去殿内坐坐吧。”

    “好好好。妹妹身子弱,可别再着凉了。”德妃仿佛全然没注意到旗云的动作,兀自笑得像一朵花,当先便入殿去了。

    旗云走在后面,回头看了碎玲一眼,见她正一脸担忧的盯着德妃,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

    碎玲苦笑。

    入了殿,刚一坐下,德妃便招呼着自己的侍女们上前来。

    “我来的时候,想着妹妹病着,总没什么胃口,便命他们将这芙蓉绯玉糕带来了。”德妃接过侍女端上来的盘子,揭开盖放在旗云面前,娇笑道:“这可是大月国进贡的宝贝。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些给我,我一尝就喜欢得不得了,索性去求皇上要这东西的制作良方。皇上说他可没有,不过既然我要,便替我去问了问那大月国的使者,好容易才将它讨来呢。”

    说着,便递了一块到旗云唇边:“来,好妹妹,你尝尝。”

    旗云稍稍抿了一口。那糕点入口即化,如同丝绸滑入喉间,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馨香,果然是难得的上品。

    “如何?”德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往自己口中喂了一块:“妹妹别看皇上平日不爱说话,但可细心着呢。什么好处都少不了咱们……啊,我倒是糊涂了,既然是皇上赏赐的,妹妹这里怎么可能没有芙蓉绯玉糕呢?”德妃别有深意地看了旗云一眼,掩口轻笑。

    “我这里的确没有。若非姐姐好意,恐怕就要与这大月国名点失之交臂了。”旗云仿佛丝毫未听出她话语中暗含的挑衅,笑意盈盈地看了回去。

    德妃一怔,随即又笑开:“唉,是我多嘴了。皇上如今最是宠爱妹妹,这芙蓉糕算什么,怕妹妹有的是我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呢!”

    旗云轻轻一笑,却不回答。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妹妹再来看看这个……”德妃摆摆手,又有一名宫女走了进来,手中抱着一个花盆。盆中的植物挡在红色的绸缎下,看上去形状倒是不大。

    揭开红绸,里面是一株瘦草。墨绿色的叶子细细长长,软软的向外垂着,看着倒是无多大生气。

    “妹妹身子弱,将这株‘安魂草’放在床头的案上,夜里便能睡得安稳些。”德妃说着便招呼了霜露,“来,去把它放到你们娘娘的房内,可管用呢!”

    霜露有些迟疑地看了旗云一眼。旗云点点头:“去吧。姐姐一番好意,做妹妹的怎么能不领情。”

    德妃看着“安魂草”被妥善地放入内室,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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