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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番外二 彼岸之花

作者:李朝槿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8:47
    在很久很久年以前,有多久呢?久到那时黄泉两旁还没有那么一大片一大片妖艳的曼珠沙华,没有现在所谓的黄泉风景。地府有一女子,徘徊在黄泉路上久久不去,鬼差问其故,她说:“我在等一个神仙。”鬼差大笑,骂其痴人说梦。

    女子没有理会,继续徘徊在黄泉路上,赶也赶不走。

    鬼差问:“你要在这等多久?”

    “等到他来为止。”

    “他要是不来呢?”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他要带我去天上,到九重天之上,看一池红莲。”女子转过头来,看着鬼差,“红莲,你看过吗?他说很美的。”

    鬼差看她认真的模样,竟也只能愣愣地摇摇头。

    “哦,我也没见过,所以一定要看看。”说罢,女子又在黄泉路上走来走去。

    那时的黄泉两旁,还没有一种花,名叫“彼岸”。空荡荡的黄泉,只有黑色的泥土,其他的,什么都没有。苍白的魂魄在这里固执地游荡着。

    “魂魄不许在这逗留的!”鬼差朝她的身影大喊着。

    女子回过头,“那怎样才能留在这呢?我不能离开这的,离开了,他就找不到我的,他就找不到我了……”

    “这个……阎王要是知道了的话……”

    “你不要跟他说。求求你,不要跟他说,求求你,我一定要等到他的!”女子乞求地看着鬼差,苍白单薄的魂魄看起来总比别人的要可怜些。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鬼差却还是点了点头,任由她在这条没有边际的黄泉路上兜兜转转,来来去去。

    如此一年、两年、十年……她始终等不到她要等的那个神仙,她也始终不肯离开黄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连那个鬼差也不信了,即使她的神情是如此认真和执着。“其实你一直都在骗自己吧,根本没什么神仙,你也不认识什么神仙,一切都是你假想出来的。”

    “是真的……你要相信我……他一定会来的,他答应我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我从生等到死,倘若我不在这等他,而是轮回转世,他又怎么寻我?我又如何认得他?”

    鬼差皱眉,“你真的不能再这呆下去了,阎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很生气。过不了多久,牛头马面就会来抓你走了。”

    女子摇着头,面目中生出了些许绝望,“怎么办……我不能走,真的不能走……”

    随后牛头马面果真来了,即使她躲藏在阴暗的黄泉之中,还是被找到了。她哭着,挣扎着,怎么都不愿离开。牛头马面见状如此,也不再手下留情,手上的钢叉毫不留情地击打在这可怜的魂魄身上。可她依然执拗地抓着身下的泥土,大哭着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这时,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叹息,随即佛光丈现。

    “是地藏王菩萨。”牛头马面也连忙下跪。

    地藏王菩萨无形无体,却在这地狱之中无处不在,渡众生苦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只听菩萨对女子说道:“众生犯癫,自寻痛苦,不如早日归去吧……”

    “众生若不犯癫,众生若不寻苦,岂不都成了仙都成了佛,这地狱也已成空,菩萨您也已成佛,不是吗?”女子哭着,“都说菩萨慈悲为怀,请求菩萨让我留在这吧,我万万不能离开啊……”

    “你慧根极深,却为情所困,放不下,还是离去,再修多几世根,造多几生缘,待到大彻大悟之日,修成正果。”

    鬼差与牛头马面听了这话,心里都生了些羡慕,要知道像他们这样在地府里小神,都不知道要待多少个千年才能升到天上去,而现在这个女鬼,只要修多几世人,就能成正果,能不羡慕吗?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女鬼却不为所动。

    只见她说:“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有七情六慾,就因为有放不下……不是吗?菩萨……”

    地藏王菩萨沉默了一会,又轻叹了一声,“你所等之人,永不会再出现了。他动了凡心,已被关在昆仑之上,永生不得出来,你还是走吧。”

    “那我便等他永生……总有一天,他会被放出来的,不是吗?”

    “黄泉之路,不是你可久留的地方。”

    “我不会走的……求菩萨指点明路……”女子说罢向那佛光用力地磕了一首,额头沾满了泥土。

    “只有恶鬼,才会永生永世留在地狱受苦……”

    地藏王菩萨还未说完,女子便又磕了一头,“我愿如恶鬼,受尽苦厄。”

    “十八泥犁之苦,岂是你这小小的魂魄能受得住的?天上一天,地上数年,何况是这阴曹地府?你可知你需受的苦厄是多久?”

    “永生永世,魂飞魄散,毫无怨言。”

    地藏王菩萨又是沉重地一叹,“执迷不悟……”

    女子依旧固执地跪着。

    佛光渐渐消散,远远传来一句佛偈,“今日的因,也是后世的果,因果循环,一切皆有缘法。”

    这句话,只有千万年以后,一切执念皆付诸流水,一切因果皆尘埃落定,才能大彻大悟。如今的她,还不懂。

    女子不肯离去,之后只如恶鬼一般,在十八泥犁之中受尽苦痛,几乎魂飞魄散,却不能打消她丝毫的执念。每一年,那个鬼差都会去问她一句:“你想走吗?”可她依旧固执地摇着头。

    又如此一年、两年、一百年、一千年……不知多少年岁,天上昆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日,地狱上空,绽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莲,如火焰般灼热。

    女子抬起头,看着这风景,泪水不停地滴落,受尽刑罚时她都不曾哭过。她喃喃道:“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鬼差问道:“他在哪?为何我看不见。”

    女子看着那似火的红莲,笑着说:“他说过要带我去看红莲,他从不曾骗我……他一定离开昆仑了。”

    过了许久,那地狱上空的红莲如烧尽的花瓣,带着火焰,纷纷堕入黄泉两旁,消失不见。

    女子也低下了头,说:“放我下来吧,我该走了。”

    鬼差问:“你要去哪?”

    “他已经不在昆仑,却无法来地府寻我,那么我便去天上找他。”她却不知,他已元神俱灭。

    “就凭你,怎么找,天上哪是那么容易去的地方。”

    “天不灭,魂不散,总有一天我也能跟他一样,成了神仙,自然能找到他。”

    “可是你什么都忘了。”

    “只要心还在,就不会忘。”说罢,女子带着千疮百孔的魂魄,转身坠入轮回。

    在女子离开后不久,原本空荡荡的黄泉路上,竟长出了一种奇怪的花朵,如火般绚烂,只有血红的花瓣,没有叶子。也只生长在黄泉路两旁的黑泥里,随风摇曳着,后来人们称它为彼岸花。叶生无花,花开无叶,隔之彼岸,遥遥相望。那便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人间岁月,那鬼差又十数次在地府见到那个女子,她已不记得他,他却每次都问:“六道轮回,你最想去哪?”

    她虽奇怪,却也每次都回答:“成仙。”

    数十年后,那鬼差再也不曾在地府中见过她。几百年间,偶尔想起,便会抬头向上看看,大概真的成仙了吧,也不知那个故事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呢?

    ***

    昆仑之上,红莲似火,一个单薄的身影迎着风雪,三千发丝皆成雪白,他衣身皆沾染着鲜血,面容苍白如纸,嘴角却又含着笑,看向人间。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

    不消多久,那男子便倒在这火红的雪莲之中,化作了尘沙,渐渐被风吹了。那碎裂成千百片的元神,也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丝仙气,在这昆仑之上徘徊不去。

    佛祖在天边睁了睁眼,叹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少个千年,昆仑之上幻化出一神兽,名叫白泽。它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该往哪去。直到那在天庭之时,与那抹身影相见,惊鸿一瞥,却是万劫不复。

    直到如今,尘埃落定。

    ***

    她已不记得地藏王菩萨说的那句:“今日的因,也是后世的果,因果循环,一切皆有缘法。”倘若记得,是不是会早日脱离苦海?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在黄泉路旁为亡魂熬汤的老人,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容貌。她的故事,又有多少人会知晓?又有多少人会记得?

    一年蟠桃盛会,她也去了。凌霄殿外,无数仙禽瑞兽,一只雪白的灵兽匍匐在其中,它蜷着身体在角落小憩着,任里面外面如何热闹,也依旧闭着双眼。只是在她走过之时,它微微地睁了睁眼,好奇地看了面前这老人一眼。

    她也转过头,看了它一眼,四周的喧嚣似乎听不见了,但在对方眼中皆看不出一丝波澜。她已无七情六慾,他的脑海中也已无她的身影。然后,慢慢地擦肩而过。

    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从数千年前便已注定了今日的结局。数千年的苦厄,换来的是今日的大彻大悟。什么凡心尘念,一切都已成空。

    万般皆有缘法。

    ——番外二彼岸之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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