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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8

作者:亦舒
更新时间:2017-11-11 02:00:00


    她微笑,"几个滋事份子已经站不住脚,虽然还嚷嚷,看得出心已虚,胆已怯,步伐已乱。"

    "不比从前了。"

    "嗯,早十年八年,真是前有仪仗队开路,后有众喽罗压阵,不得了,坐在八人大轿上,吆喝着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主管困惑,"日朗,当年你如何应付这个阵仗?"

    日朗同他挤挤眼,"我?我螳臂挡车。"

    "那种人一时怎么会造成那么大的威势?"

    日朗抬起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一时间欺瞒一小撮人是不难做到的吧。"

    电梯门打开,日朗朝西走。

    真的,当年是怎样应付过来的?

    当面以梅兰芳自居,谈笑焦日朗为龙套。

    日朗默默无言,工作是她的生计,总得做好它,没有余闲在乎人情冷与暖。

    那段日子不见得难熬,现在也不算踌躇满志,一些人非要看人家倒下去才会开心,焦日朗自己能站得住脚已经高兴之至,心态不同。

    走入酒吧,酒保老庄上来说:"焦小姐,又要请你帮一个忙。"

    日朗摆着手,"别打挠我。"

    "焦小姐,看到那边坐的那个人吗?"

    日朗头也不抬,"我的视力已经退化。"

    "他坐在那里已经很久,一直喝闷酒,喂,会不会有自杀趋向?"

    "老庄,你这个人有点毛病。"

    "是吗,我有事吗?"老庄笑嘻嘻,"可是人家指名道姓地打听你这个人呢。"

    "谁问起我?"

    老庄指一指,"他呀。"

    日朗连忙转头去看。

    那位男士也看到了她,站起来招呼。

    日朗愕然,扬声问:"是文英杰君?"

    "是,正是在下。"

    "你几时来的?"

    他微笑,"今天傍晚刚到,立轩说你会在这里。"

    日朗也笑,"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呀,"文英杰似乎有点感慨,"想见能见,多么高兴。"

    "这次是公干还是私事?"日朗顺口问。

    文英杰微笑,"我?我专程回来看报纸副刊。"

    范立轩说得对,她这个表叔有点意思。

    那么说,他这次回来,完全没有特别的原因。

    这文英杰其貌不扬,可是同他在一起,挺舒适自在。

    "我请你吃晚饭。"

    "求之不得。"

    二人相偕离开天秤座,日朗听得酒保老庄大声自言自语:"糟,我视力已经衰退。"

    这种人真讨厌。

    "把立轩也叫出来好不好?"

    "她今晚好像没空。"文英杰微笑。

    啊,这样呀。

    "我先得回家换件衣服。"

    "我送你。"

    "也好,舍下还算静,你可休息一会儿。"

    日朗觉得与文英杰似老朋友了,无所不谈。

    日朗如逢知己,叹口气,"打那种仗,赢了也似输了。"

    "呵,不,比输了更惨。"

    "因为先得降格才能打赢,即使赢了也只会证明格调比那些人更低。"

    文英杰一直笑。

    车程像是缩短了,很快到家。

    在停车场抬头一看,日朗怔住,噫,她公寓客厅窗户亮着灯。

    那是谁?

    她很镇静,取出手提电话打算通知警方。

    文英杰说:"上去看看再说。"

    "危险。"

    "叫司机一起。"

    日朗点点头。

    文英杰也很赞赏日朗处变不惊,朋友好,伴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侣好,伙伴也好,遇事大惊小怪,抱头痛哭,那可真叫人吃不消。

    一行三人到了六楼,只见大门虚掩,只关着铝闸,司机立刻说:"焦小姐,我马上去召警。"

    文英杰眼尖,"有人。"

    日朗也看到了,愕然。

    文英杰问:"是谁?"

    "是我母亲。"

    司机一听,无言而退。

    日朗掏出锁匙开门,因有外人,不便即时问母亲开门匙从何而来。

    不料她母亲先发制人,"回来了,哟,还带着人。"

    日朗深深悲哀,来了,她又忙着侮辱她了,真正几乎全社会都开始认同焦日朗苦干的成果,她母亲却仍然忙不迭踩低她。

    文英杰忙称呼一声:"伯母。"

    那伯母冷冷答:"不敢当。"

    日朗问:"你有事找我?"

    "我今晚有应酬,想问你借只表出出场面,可惜遍寻不获。"

    日朗马上除下腕上的金表递予她。

    "谢谢。"

    她挽起手袋离去。

    日朗认得那只皮包,难怪一直找不到,看样子她配了门匙已不止一两个月,为了杂物无故失踪,日朗还借词换掉钟点女佣。

    日朗定一定神,"叫你笑话了。"

    文英杰轻轻答:"我这个人,不大喜欢笑。"

    日朗鼻酸。

    她在最不开心的时候,嘴角往往挂一个无名的微笑。多年来她已学会伪装,因世人爱笑,见人失意、失婚、失业、失望,往往第一个反应即是笑。

    日朗叹息一声,"对不起。"

    文英杰温和地反问:"你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可能会原谅你。"

    日朗还是笑,不知恁地,眼泪落下来,衬着她盈盈笑意,十分无奈。

    她借故走到房中,原想抹一把脸,可是"啊"地一声,只见房内一片凌乱,有人翻箱倒柜,不知想找些什么。

    日朗坐在床沿,黯然神伤。

    她的敌人原来是她的母亲。

    文君在外问:"日朗,肚子饿吗?"

    日朗连忙掩门而出,"我们改天再约好不好?"

    文君微笑,"我稍后再打电话来。"

    他真是个周到的好人。

    客人一走,日朗立刻找人来换锁,锁匠支吾,她笑道:"师傅,我付双倍价。"

    那人马上说:"二十分钟后到。"

    接着她动手收拾衣物。

    日朗发觉锁着的抽屉撬开了,心"咚"地一跳,怕那只天秤座时计受到破坏,连忙检查,还好,因貌不惊人的缘故,只被扔在一角。

    日朗松口气,已不计较其他。

    锁匠很快完成任务。

    日朗已累得抬不起眼来。

    电话铃响,日朗老大不愿意去听。

    "今夜月圆。"是文英杰的声音。

    日朗把他当老朋友,诉苦曰:"是否表示明日不用上班?"

    "不,表示你欣赏完银盘似的月亮之后明早可以高高兴兴地去办公。"他笑。

    "谢谢你的鼓励。"

    "明日下班我来找你。"

    "一言为定。"

    电话又响,这次是岑介仁,"日朗,明天一起晚饭,我有位朋友想见你。"

    "介仁,"日朗十分温和地说:"我们已经分手,不再约会。"

    "分手?谁说的?"

    "我说的,总可以吧?"

    "分手需男女双方同时同意。"

    "胡说,离婚都可以单方面申请。"

    "我们都没吵过架,怎么分手?"

    "你忘了,为着大前提吵过多次,我俩的价值观差距太大。"

    "可是我们从来没打过架。"

    "介仁,你我还算是读过几年书的人物。"

    "有什么道理要分手呢?"

    岑介仁的语气似真的不舍得。

    "因为应有一位积极上进活泼的女子来配你。"

    "改天我再与你详谈。"

    "介仁,"她唤住他,"不要浪费时间了。"

    "你在见别人?"

    "是。"日朗不得不推搪他。

    "呵,"停一停,"他比我好许多?"

    "介仁,你好得不得了,只是不适合我。"

    "那人呢,那人与你可合得来?"

    "我还不知道。"

    "那多冒险,再过些日子,你就老了。"

    日朗啼笑皆非,"我不信那个。"

    "充什么好汉!"

    "你有合适的人介绍给我吗?"

    "日朗,我必不放过你。"

    是吧,焦日朗有那样的荣幸吗?只怕三五七个星期之后,岑介仁要查字典才记起她是什么人。

    日朗放下电话点算损失。

    一套纪念金币不见了,还有几双鞋子,一条新买的衬裙,若干纸币。

    母亲要这些何用?

    她只是恨她,她只是想她不快。

    她恨她比她年轻、能干、有办法,还有,完全不听母亲的话。

    日朗抚心自问:"我总有错吧?不然的话,母亲为何这样恨我?"

    她累极入睡。

    第二天一早,她把新门匙交给女佣人才去上班。

    那日的事务叫她忙得头昏。

    她想起立轩告诉她,在抽屉中放一瓶二号白兰地,实在吃苦的时候取出喝两口,保证可以从头再来,撑多三两个钟头。

    日朗不敢喝,生怕办公时分语无伦次,变成笑话。

    有几个外国同事离乡背井数十年,开头时年轻,爱上这个洋人有特权的五光十色东方都会。后来老了倦了,退休金有限,又回不去,回去也已没有亲友,于是产生了流落感,借酒浇愁,越来越提早喝,结果中饭回来已经满脸通红满身酒气,加速事业寿命灭亡。

    日朗看了很害怕,都是前车之鉴呀。

    日落之前,日朗绝不喝酒。

    她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文英杰在电梯大堂等她。

    他吃一惊,"你看上去累极了。"

    "呵,早已是残花败柳。"

    文英杰笑道:"我还以为现代女性统统是一棵棵大树。"

    "我俩的约会可否推至周末?"

    "没问题,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日朗就是喜欢这种没有压力的关系,像她同范立轩那样,似兄弟姐妹;不过这么一来,她又失去恋爱的机会了。

    能不叫人恻然。

    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在车中,日朗把头靠在靠垫上,耳畔听着轻音乐,几乎已经魂游太虚。

    "到了。"

    "英杰,谢谢你的谅解。"

    文君点点头,他莞尔,她已叫他英杰了,约会不遂,也有弥补,这女子还算公道。

    他说:"我稍后再与你联络。"

    她拍拍他手背。

    日朗决定这一觉起码睡上十二个小时。

    可是人算不如大算,世事往往如是。

    一打开门便听到传真机在操作,她不该好奇地去探头张望,一看之下,再也不能不惊叫一声。

    只见纸张上头写着:"晚霞,别来无恙乎?别时匆匆,忘了与你讲清楚,那时计可使你骋驰过去与未来,红色把的与绿色把的随你控制;不过,时计操作之际,你会损失眼前宝贵时间,取舍在你。"

    日朗连忙读下去。

    "我可与你作简单联络,但是你却无法将讯息传至我处,只好有来无往,一面倒。对于你的热情,一直未能忘怀,我有求于你,我想托你照顾一人,他--"

    纸张至此切断,讯息中断。

    他,他是谁?

    日朗抬起头,这像看推理悬疑小说,紧张关头,作者卖关子,"咔嚓"一声,有待下回分解。

    他究竟是谁嘛?

    日朗反复推敲,噫,在晨曦生命中,的确有一个他,在地球短短的三百多个日子,她认识了他。看样子这个热情的天秤座女子未能忘怀她在地球上的恋人。

    日朗深深感动。

    她们的天性比她好得多。

    日朗与异性分手之后,才不去理会对方死活,分手由双方协议,谁对不起谁这种事在今日不复存在,大家努力生活得更好,不使前头人丢脸,已是大恩大德。

    所以焦日朗从来没有恋爱过,因为太吝啬感情了,人人渴望被爱,人人不愿爱人,怎么恋爱呢?

    必定还有下文,天秤座路途遥远,传达讯息有一定困难,下一页文稿不知何时抵达。

    这一下,已经耽搁了日朗的休息时间。

    她匆匆淋一个热水浴,自抽屉中取出时计,这次不会弄错了,红色把的代表过去。

    她一定要回去看个究竟,到底母亲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死不瞑目。

    刚戴上它,按动机关,日朗便听见大门有撬锁之声。

    日朗忍无可忍,过去拉开大门,果然,门外站着她母亲,日朗开口便道:"原来是贼!"

    她母亲不甘示弱,"那你是贼女。"

    日朗用力把母亲扯进屋来,"一起来吧,今天索性搞个水落石出。"

    她母亲见她额露青筋,咬牙切齿的样子,不禁有点顾忌,"你想干什么?"

    日朗把门重重下锁,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腕,坐倒在沙发上。

    "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我,放开我。"

    "你为什么偷进我的家,你为什么不住骚扰我?"

    "你是我女儿,竟把母亲当外人--"忽然之间,她打个呵欠,声音微弱下去。

    日朗抓着母亲的手扣得更紧,原来只要握住对方的肢体,也一样有效,这次可与母亲共游旧时旧地。

    日朗也渐渐疲倦,堕入梦乡。

    她们看不见自己。

    假如看得见的话,会发觉母女同时靠在沙发上,头碰头,手拉手,脸色详和,脸盘子不知多么相像,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她们不知多相亲相爱。

    在梦中,日朗又走向那条走廊。

    四周围漆黑,日朗只听得母亲在她身后喃喃咒骂。

    不知恁地,日朗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似怕失去她。

    她劝母亲:"老太太,你也骂得累了,休息休息吧。"

    "这是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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