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并非酒气,也绝不芬芳。是一股恶臭。一股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恶臭。
张大嘴那只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一个好几年没有清洗的粪缸里头。他终于忍不住呕吐。
胡三杯望着他,神色非常特别。
张大嘴呕吐着问道:“这瓶子里头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酒。”
张大嘴强忍呕吐,叱道:“胡说。”
胡三杯道:“不是胡说。”
张大嘴道:“你难道没有嗅到那股恶臭?”
胡三杯道:“我只是嗅到一股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道:“你移开你手中那瓶酒再嗅嗅清楚。”
胡三杯道:“我已经嗅得非常清楚,说到我手中那瓶酒,不是已经移开了?”
张大嘴横着眼望去。
胡三杯手中那瓶酒果然已不知何时,移放在桌上。
张大嘴顿足道:“你真的没有察觉,这瓶酒有古怪?”
胡三杯反问道:“你自己觉察有什么古怪?”
张大嘴道:“这瓶根本就不是酒。”
胡三杯道:“不是酒是什么?”
张大嘴道:“不知道,你拿去嗅嗅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一只手正空着,他就伸出那只手从张大嘴手中接过那瓶酒,移到鼻下面一嗅。
他没有呕吐,却问道:“你说这个瓶子载着的不是酒?”
张大嘴道:“酒怎会是那样?”
胡三杯奇怪地望着他,道:“你的鼻子是不是出了毛病?”
张大嘴一怔,道:“你究竟嗅到什么味?”
胡三杯道:“芬芳的酒香。”
张大嘴脱口道:“什么?”
胡三杯道:“这分明是一瓶酒。”
张大嘴道:“与你那瓶完全一样?”
胡三杯点头道:“一样的瓶子,一样的气味,错不了。”
张大嘴板起脸,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胡三杯亦正色道:“谁在开玩笑?”
张大嘴道:“你!”他的手差一点没有指在胡三杯的鼻尖上。
胡三杯没有反应。
张大嘴瞪着他,说道:“你终于默认了。”
胡三杯目光落在那瓶酒之上,道,“你一口咬定,这不是一瓶酒,我也没有办法。”
张大嘴生气道:“这若是一瓶酒,怎会臭得那么厉害?”
他随即将另一瓶的塞子也拉开。
又是一阵恶臭从瓶中涌出。
这一次张大嘴早已有防备,那一股恶臭总算没有冲入他的鼻子。
他更加生气,道:“这一瓶又是,你到底怎样搞的?”
胡三杯不答反问道:“你真的只觉得?”
张大嘴怒道:“连苦水都已呕出来,你以为我在装模作样?”
胡三杯一点头,忽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人的感觉原来真的有不同。”
张大嘴听得清楚,忍不住问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胡三杯又不回答,自顾道:“现在我知道你是什么感觉的了。”
张大嘴听不懂。
胡三杯接着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也没有欺骗你,在我们来说,这的确是酒。”
张大嘴诧声地问道:“你们?你们又是……”
胡三杯截断了他的话继续道:“我的确嗅到酒气的芳香,尝到酒质的美味。”
张大嘴道:“你是说第一瓶?”
胡三杯道:“三瓶其实都一样。”
张大嘴道:“我却只嗅到那一瓶酒的香。”
胡三杯道:“因为那一瓶始终在我的手中,没有经过你的手。”
张大嘴道:“这有什么关系。”
胡三杯道:“关系就大了,一经你的手,酒就会变质。”
张大嘴说道:“你那些到底是什么怪酒?”
胡三杯道:“也不是什么怪酒,是蛾酒。”
张大嘴愕然道:“你是说什么酒?”
胡三杯道:“蛾酒。”
张大嘴道:“我从来都没有听过有这种名字的酒。”
胡三杯道:“很多人都没有听过。”
张大嘴道:“一经我的手就变质,我的手难道有什么魔力?”
胡三杯摇头。张大嘴道:“不然是因为什么?”
胡三杯道:“也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你那双是一双人的手。”
张大嘴一怔道:“你那双难道就不是人的手?”
胡三杯点头。
张大嘴又是一怔,道:“这是说,你并不是一个人的了。”
胡三杯再次点头。
张大嘴道:“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
胡三杯道:“绝对没有。”
张大嘴终于发觉胡三杯并不是在跟他说笑的样子。他不由一再打量胡三杯。
胡三杯并没有异样,可是多看了他两眼,张大嘴的心中不知怎的就升起了一股寒意。
他打了一个寒噤,试探若问道:“不是人,难道是妖怪?”
胡三杯一笑。这一笑简直就不像是人的笑。
张大嘴与胡三杯相识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三杯的面上露出这种笑容。
这种笑容已不是恐怖诡异这些字眼所能够形容。一笑之下,胡三杯根本就不再像胡三杯。
也根本就不再像一个人!那张笑脸赫然整张都在波动,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不停地变易。
张大嘴的脸却又白了。他瞪着胡三杯,吃惊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三杯道:“蛾!”他的声音已变得古怪非常,已不像人的声音。
张大嘴的声音也变了,道:“莫非就是一只蛾精?”
胡三杯道:“正是!”
正是两字由低沉而尖锐,铁锥样刺入张大嘴的耳膜。
他的脸开始剥落!粉屑一样簌簌地剥落。
这张脸之后,也许就是一个蛾精的面庞。蛾精的面庞又会是怎样?
张大嘴的好奇心本来也不轻,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却没有再留意。
在现在来说,当然是逃命要紧。再不走,蛾精说不定就会吸他的血。
他开始后退。胡三杯亦开始迫前。
张大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嘶声道:“你真的就是胡三杯?”
胡三杯道:“胡三杯是你的好朋友,是一个人。”
张大嘴急问道:“你不是……”
胡三杯道:“当然不是,否则我早已吸干你的血……”
张大嘴道:“胡三杯哪里去了?”
胡三杯道:“去了你现在非去不可的地方。”
张大嘴道:“什么地方?”
胡三杯道:“地狱──他这个人,依我看只能够进地狱,你也是!”
张大嘴道:“他……他怎样死的?”
胡三杯“吱吱”笑道:“他被我吸干了身上的血液!”
张大嘴几乎没有吓晕,他面无人色,一退再退。再退两步,他的背脊已碰上墙壁。
胡三杯又是“吱吱”一笑,道:“你还能够逃列哪里去?”
他将手中的两瓶酒往身旁的桌上放下,又一步迫上。
张大嘴退无可退,面色亦变无可变,眼看胡三杯迫近,整个身子立时大公鸡一样弓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了牢外还有守卫逡巡,一一此时不呼救还待何时?
他开口呼救,可是一开口,他就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嘶哑,嘶哑得根本再发不出声响。
他这才真的慌了。
这片刻胡三杯又已迫近了两步,那张脸剥落得更多。
那张脸,现在你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张大嘴心胆俱裂,一一“我跟你拼了!”他心中狂吼,将握在手中那瓶酒迎头掷了过去。
胡三杯没有给掷中,也没有闪避,他只是一抬手,那瓶酒就落在他手中。
瓶中满载的蛾酒竟连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这简直就是玩弄魔术一样,他岂非正是一个魔鬼?
张大嘴跟着拔刀出鞘,刀光闪亮夺目,好锋利的刀!
胡三杯视若无睹,一步步迫前!
张大嘴装腔作势,这当然吓不倒胡三杯。更近了!张大嘴大叫一声,一刀劈过去!
他咽喉发不出声音,气势已经弱了几分。
不过这一刀,却是他生平最尽力的一刀!
他现在正在拼命,非拼命不可!
胡三杯竟用接在手中的那瓶酒去挡这一刀!“刷”一声,|Qī+shū+ωǎng|那瓶酒在刀光中斜刺里变成了两片!
瓶中酒刀光中飞过!血红色的酒,透着强烈的腥臭气味,仿佛洒下了漫天血雨。
这到底是蛾血还是蛾酒!酒射在张大嘴的面上,恶臭攻心;这一次反而没有呕吐。
他根本已忘记了呕吐!那那之间,胡三杯竟凌空飞了起来。
张大嘴看得已不怎样清楚,蛾酒射上了他的面庞,射入了他的眼晴。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但仍然睁得开!他勉强将眼睁开。
生死关头,不睁开也不成,他眼前一片血红。
他忽然发觉,胡三杯就在这一片血红之中,“霎霎”地凌空向自己扑来!
他大叫,手中刀乱砍!
刀光血光乱闪,血雨狂飞!红,一片血红!
三更,常护花、高天禄、杜笑天、杨迅四人来到大牢的时候,已经敲响了三更。
大牢门外的篝火燃烧得正猛烈。火舌嗤嗤地作响,静夜中听来份外清楚。
门漆黑,是铁门,上面嵌着百余颗铜钉,火光中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铁门的上首有一个铁打的虎头,在簧火的照耀下留在闪着光。
一片肃杀的气氛。
门外却没有守卫逡巡。
九个守卫,全都集中在门前的石阶上。五个站着,四个坐着。站着的手执缨枪,身子却挺得比枪还要直。坐着的抱膝而坐,头垂下,似乎已入睡。
常护花他们迎面而来,坐着的四个守卫竟全无反应,站着的五个也是视若无睹。
莫非他们都睡着了。
杨迅看见就有气,嘟喃着道:“他们到底在看守大牢还是在睡觉,实在太不象样了。”
高天禄忽问道:“平日他们是不是这样子?”
杨迅连连摇头道:“如果是这样我早已不用他们看守。”
高天禄道:“这就奇怪了。”
常护花一旁实时接口说道:“只怕已出事!”
高天禄不由颔首。
四人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一走近大门,他们就发觉,站着的那五个守卫全都闭上眼睛,似乎已入睡。
他们站立的姿势并不自然。神态虽然自然,却非常奇怪,有两个分明在说话,其它的三个却是在听别人说话的样子。
杜笑天一看见这种情形,面色就变了,顿足道:“糟!”
他随即一个箭步,纵上了石阶,正待走近其中的一个守卫身旁,杨迅那边已拍掌大叫:“醒来醒来,全都给我醒来!”
他的嗓门向来都够大,现在这一叫,只怕连棺材里的死人也不难给他叫起来。
那九个守卫并不是死人,他们竟然似乎真的是入睡,给杨迅大声一叫,全部醒转。
其中的三个更吓得跳起来。
一睁眼看见非独正副捕头,连太守高天禄都到来,那几个守卫腿都软了。不等高天禄出声,一个个便自跪了下去。
高天禄没有作声。
杨迅大声叱喝:“你们睡的好!”
九个守卫面面相觑,似乎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已入睡。
高天禄鉴貌辨色,挥手阻止杨迅再说话,两步上前道:“你们都不知道自己睡着了?”
九个守卫个个都摇头。
高天禄接问道:“谁是领队?”
一个守卫膝行前一步,道:“卑职邱顺。”
高天禄道:“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邱顺叩头道:“卑职该死。”
高天禄淡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邱顺道:“卑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甚至不知道怎么会睡在石阶上。”
高天禄道:“你本来在什么地方?”
邱顺道:“卑职本来带四个手下在大牢围墙之外逡巡……”
高天禄接问道:“有没有遇上可疑的人?”
邱顺道:“一个都没有。”
高天禄道:“哦?”
常护花实时插口道:“你们本身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邱顺望了常护花一眼。
这人声音陌生,人同样陌生,却是与高天禄、杜笑天、杨迅走在一起,来头当然也不会小的了。
所以他还是回答,道:“说奇怪,有一件事情实在奇怪。”
高天禄催促道:“快说。”
邱顺道:“卑职等九人,不知道什么原因,初更过后就特别觉得疲倦,不住打呵欠,未几甚至连眼盖都无法挣开。”
高天禄追问道:“然后又怎样?”
邱顺道:“守在门前的四人不知,卑职与随同到处逡巡的四人先后挨着墙壁躺下,卑职是最后的一个,卑职合上限之前,他们四人已先我卧倒。”
常护花道:“当时你是否发觉周围有异?”
邱顺道:“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周围,一心只想着睡觉。”
常护花道:“随同你到处逡巡的是哪四个?”
邱顺还未回答,在他身后的四个守卫已越众移前。
高天禄目光一扫,问道:“是你们四个?”
那四个守卫一齐应道:“是!”他们仍跪在地上。
高天禄似乎是现在才想起,挥手道:“都起来说话。”
邱顺与八个守卫应声,诚惶诚恐地一齐起了身子。
高天禄目光仍然徘徊在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