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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印十一

作者:羽悠悠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6:40
恶霸也有大小之分。扑粉的小白脸纨绔尚未跻身大恶霸之列,见薛思叫他撤,知趣地作揖,将正在拜佛的小娘子与大雄宝殿这块地方拱手奉上:“薛兄看上了早说嘛,您请,您请。” 小白脸挥挥手,招呼自家下人撤到别处蹲点。

    杨氏见佛必拜,每座殿里都要添些香火钱。薛沙弥一路暗暗跟在杨氏和柳春娘后面,过五关、斩六将,清场子,保驾护航,从大雄宝殿一直跟到了大圣拘那罗王殿。她们母女俩虔心烧香不要紧,累坏了尾随的薛沙弥。

    “有完没完了?我不能把一整座寺里的纨绔都得罪下……拜完观音殿拜文殊殿,拜完文殊殿又来一普贤殿……拜佛要拜最大的,只在如来佛前烧烧香就行了嘛,也不嫌累。”薛沙弥以手扇风,远远跟着。

    一面抱怨,一面乐此不疲地继续跟踪。

    那个被薛思赶走的小白脸溜达一圈,又在宝塔下头碰上了母女二人。小白脸见薛思仍未对那小娘子下手,不由会心一笑。

    悄悄尾随,悄悄看她的一举一动,原来薛大郎也好这口。小白脸纨绔自以为窥得了薛大郎的秘密,忍不住摇着扇子笑。他的随从不明白他笑啥,指着柳春娘问:“薛大郎没上,估计不要了。咱们上?那小娘子怪水灵的。”

    “不懂别瞎胡扯,薛大郎那不是还在后边跟着嘛,这叫□□。走,咱们还回前头蹲点。”小白脸纨绔拿扇子一拍随从的脑袋,转战大雄宝殿。

    塔后再过一重殿,设有放生池。不少卖鱼苗、老龟、香烛等物的乡人聚集在塔下,兜售货物赚小钱。杨氏随香客一道买了鱼苗,盛在钵中。薛沙弥估计她们绕完塔要到后面去放生鱼苗积功德了,忙叫胖叔。

    放生池那地界蹲点的人据说来头很大,连温雄都从不去滋事,薛思也不例外,他头一回跟着温雄来香积寺就知道这规矩。塔后,相当于他们这些纨绔的禁地。

    “不能再往后头走,放生池我奈何不得。胖叔,支开她,把春娘拦到客房里去。”薛沙弥指指杨氏,让胖叔出面摆平这件事。

    “大郎,叔办事,你放心。”胖叔清清嗓子,捻着念珠,抬腿就走。那些挂单的僧人、吃斋的居士,都住在客房里。惯犯纨绔们也爱订下一间屋喝茶歇脚,偶尔借花献佛,借地作恶。

    “等等,哪个门牌?”薛思紧走两步,伸出手,讨要香积寺客房的门牌子和木钥匙。

    胖叔敲敲木鱼,握着小木鱼锤子,单手问讯:“阿弥陀佛,大郎,你说过今天穿僧袍不作恶……叔不敢亵渎这身打扮,钥匙不能给你。”

    “我哪天没做过恶?你找一天出来,找得到,我今天就照那天过。”薛思也合掌向他回礼。

    乍一看上去,胖叔和薛思的姿态,像年长些的师父在开示年轻弟子,在寺里很常见。

    胖叔皱眉想了想,确实没有那样的日子。他把木钥匙递到薛思手中,千叮咛万嘱咐:“大郎,进屋以后先脱掉僧袍,切记啊!万万不可亵渎神明。”

    “知道知道,不脱衣裳能作恶么?”薛思一看牌号,东厢客房丁字号第十一间。他又扔给胖叔:“怎么还是这间?这是男部!旁边就住着温雄!换女部。”

    胖叔没奈何地挠挠头,说:“大郎,女香客那边,叔进不去,你也进不去。”

    “那换别的屋子,别选走熟了的老地方,越远越好。快点去,待会儿来不及了。”薛思给胖叔摊派完任务,忙扭头去人群中寻找柳春娘,生怕一不小心跟丢。

    春娘端着盛鱼苗的瓷钵,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她觉得不大对劲,停下步子往两旁张望。薛思见春娘看了过来,一点儿都不慌张,气定神闲地转身,向路人合十问礼念佛号。

    一眼望去,周围除了香客就是小和尚老和尚,春娘瞧不出哪里蹊跷,小声对杨氏说:“娘,我总觉得有人跟着咱们,从一进山门就有这感觉。”

    “有许多人跟着咱们呢。春娘,你该多在外头走动走动,老待在画室,连人都没见过几个。这里不比闺中,寺庙菩萨越灵验,香火越盛,香客越多。来,随娘绕塔行禅。”杨氏不以为意,拉着春娘加入了行禅的队伍,围着塔慢慢地诵经转圈。

    薛沙弥避在柏树后,远远地欣赏众人行禅。队很长,都快绕了塔身三圈了,少说也有几十位婀娜小娘子。有走的风吹杨柳摇曳生姿的,有一扭两摆粗俗不堪的,还有穿胡装迈着八字大步的。薛思迅速筛选了整个队伍,眼中只剩下步态稍微入眼些的三五人。

    看来看去,还是柳春娘走的最端庄,不急不缓,不妖娆不扭捏,腰身直的如同一棵小柏树。许久没见过如此端庄的小娘子了,薛思摸摸下巴,在树后露出半个身子,静赏他筛出来的那几个行禅美人。

    一位华服纨绔也加入了绕塔行禅的队伍。华服,纨绔。薛思立刻机警了,逮住此人的侧面,他手上没执瓷钵,像是握着一轴画。认不出来是谁。

    薛思耐心地等那个身影绕过塔去。待他面朝薛思这边时,薛思整个人不由自主从柏树后走出来。没看错吧?没认错吧?天字号的纨绔也来香积寺蹲点儿?

    他走近些,看清楚那人确是宁王李宪的儿子李嗣庄无疑。

    亲王的儿子将来还是王,而公主的儿子能不能封王全看恩赐。薛思与李嗣庄虽然同辈,就地位而言,李嗣庄显然比薛思高出数阶。

    也许他就是霸占了放生池那块风水宝地的大纨绔?今天放生池那里没人,李嗣庄扩大蹲点范围了?薛思琢磨片刻,又往前走了两步,紧紧盯住这位天字号纨绔。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宁王好声色出了名。曾有人专门为宁王献过百余枝特制的蜡烛,名唤“如意烛”,比普通红烛更细腻,有一样奇异的好处:只要在酒宴上燃起如意烛,细乐奏、美姬舞,烛光定然变得十分昏暗,非常适宜暧昧的氛围。而鼓乐一停下来,蜡烛就重新变亮了。宁王十分好色,他的儿子十二分好色。

    薛思顺着李嗣庄的目光望过去,发觉他在追的小娘子不是柳春娘。薛思略略松了一口气,幸而春娘小步子迈的端庄,一看就是个没趣味的,不招桃花。

    薛思遂带了点儿观摩学习的态度,悠哉悠哉站一旁,看天字号纨绔如何优雅地耍流氓。像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定然不会像温雄那样动不动就绑人。

    李嗣庄在薛思的注视下,来回调了几次位置,最终选定一次机会,借着台阶,脚下一虚,装腔作势朝前面小娘子的方向跌去。

    “呵,这也行?太没看头了。”薛思心想,此人不高明,万一真崴了脚,柱着拐杖可不够潇洒。他看着李嗣庄成功地压在了绯裙女的身上,然后又起身拉扯不放。薛思认为此举更不高明。“占到大便宜还不放手……他要做什么?”

    两人一拉扯,绕塔行禅的队伍被扰乱了。地上一滩水,瓷钵碎成四五大片。众人纷纷围过去,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嗣庄一手拽着那姑娘不放,另一手提着滴水的卷轴,要她赔偿:“全都怪你,好好行着禅,你一停步子,我为避你,踩空了台阶。你看看,唐卡沾了水,毁在你手上,赔吧。”

    绯裙女子解下荷包,打算息事宁人。她致歉道:“我的瓷钵也是因你而碎,这些鱼苗总共花去二十文,你那唐甚么卡值多少?扣二十文,我赔你便是。佛门静地,喧哗不好,别挡了居士们行禅。”

    “值二十两。小娘子,你赔得起吗?”李嗣庄趁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

    围观的香客们纷纷替绯裙女打抱不平:“什么东西值二十两,讹人哩!”

    薛思也捏着鼻子起哄一句:“讹人哩,二十两,够买个绝色小娘子了。”宁王府还真是财大气粗,舍得拿二十两的好玩意来讹一个不值五两银子姿色的村姑。李嗣庄不爱家花爱野花,他们天字号的人或许早看腻了绝色吧……

    李嗣庄打开手里被水污了半幅的布轴,向众人展示他口中所称的“唐卡”。椅面那般大小,绘着佛像,上有火焰、祥光、瑞气、莲花等饰纹。说白了就是在布上画的一幅画,四周拿织锦绸子包出窄窄的边角,连个装裱都没,光秃秃的。

    杨氏也在旁边看着。那跌倒的男子所说的唐卡她并没见过,看上去很粗糙,不像价值二十两的东西。杨氏轻声问春娘:“你学掌物,认得这物件么?真值许多钱?若不值,咱们与她行个方便,揭了那布画讹人的老底。小姑娘家哪儿有二十两赔他。”

    春娘离的近,早看了个清楚。她把杨氏拉到一边,咬着耳朵说:“娘,只怕二十两还是少说了的,那东西吐蕃语叫唐卡,贵在料上。”

    唐卡说起来不算太古,从吐蕃的赞普松赞干布绘出第一幅唐卡,到开元年间,不足百年。故而不贵年份,贵在料上。春娘略伸手,指指李嗣庄手中的唐卡,一尺阔,一尺五寸长,是朱砂底描金的式样。

    若估其价值几何,那些颜料全都是宝贝。

    白色由拿鹿干角烧成灰而得,青色是用绿松石研磨出来的。玛瑙、藏红花、茜草和珊瑚、珍珠也都要磨粉配色。想保唐卡颜色鲜艳逾百年而不褪,这些用料必须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品。九种基色磨好,需要调配三十多种辅色。一招不慎,拿不稳小秤戳,量错了分量,那些珍贵的粉末就全作废了。此外,金银两样自不必提,笔笔皆是真金勾出。

    “祖父说,画唐卡的喇嘛通过绘画修行,讲究太多了,不求美,但求佛力加持。娘,您别看唐卡菩萨不如寺里的飞天美,做出这么一小幅,恐怕最少要费上半年工夫。画出来又极怕沾水,一沾水颜色全毁。那人手中的唐卡搁咱们柳珍阁,最低能卖五十两。”春娘压低声音估完价,无奈地摇摇头,赔二十两,不算太过分。

    “啊?这么贵!”杨氏想帮绯裙女,现在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春娘又指着唐卡右上角一尊绿色的菩萨相给杨氏看:“娘,那个绿色挽髻的,吐蕃人管她叫绿度母。是大唐文成公主的化身。”

    “当年松赞干布先迎娶尼泊尔的赤尊公主作大妃,第二年又迎娶文成公主作小妃,他为赤尊公主建大昭寺,为文成公主建小昭寺。两位王妃各有功绩,很受爱戴,都被尊为度母膜拜。文成公主还绣过不少唐卡。”春娘忆着九岁那年柳八斛给她看的那些绣品,很中肯地告诉杨氏:“公主的绣工不太好。”

    薛思已辗转挪到春娘和柳氏身后了,一字一句全都听进耳朵里。怪不得李嗣庄霸占放生池,敢情那里有足够的水供他毁唐卡。

    真是奢侈的天字号纨绔。这绯衣女怕是逃不掉了。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惹不动李嗣庄,还是好好护着春娘撤吧。薛思踮起脚张望,胖叔换个客房真慢!

    李嗣庄把他那幅唐卡铺展开,拿手指蘸蘸污掉的颜料,向那女子索赔:“真金白银,毁了我的唐卡别想赖。二十两,赔吧。”

    “赔不起,就用身子来抵。”李嗣庄发下最后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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