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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狼行记(九)

作者:李亮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6:36
    儿臂粗的铁链绞起,那长七尺,宽四尺,高五尺的铁笼猛然吊起至旗杆中腰。

    铁笼中蜷身蹲着的妖太子稍稍一晃,一脚踏空,跌坐在铁笼底层的铁栅上。

    那铁栅粗如拇指,间隙不足一搾,乌钢打造,坚固无比。铁笼本是斐腾太子从外地买入豺狗时用的,这时用来装妖太子,令他站又站不得,躺又躺不直,局促逼仄,倒似是专为他准备的一般。

    禁宫内廷玉真殿外,瑞成帝召集太子公主,妃嫔内侍,当众宣判妖太子的大罪:

    “斐休嫁祸东宫,扰乱社稷,蛊惑天下人心,枉负朕之信任,论罪当诛。然狼子野心,老马舐犊,朕终不能加刀剑于一己血脉。故此,乃施以笼囚之刑,示众三日。三日内,无衣无食,任其冻饿馁病,是死是活,全看上天注定。”

    瑞成帝的视线扫过后宫诸人:“储君废立,关系一朝兴废。自古以来,前鉴不知凡几。本朝开国高祖已有明令:非帝君本人,擅言废立者,立诛无赦。”

    他的声音空洞而洪亮,在雪后大晴的宫廷之中,远远传开:“五年前的反王重耀,五年后的逆子斐休,一个是朕情同手足的兄弟;一个是朕骨肉亲生的嫡子,可是稍越雷池,朕必不留情。你们,”他的声音猛的抬高,“这几天里,多抬头看看这笼中的孽障,省得将来落到与他一般田地,方后悔莫及。”

    斐腾站在人群前列,抬头看看红墙碧瓦间的铁笼,脸色阴沉。

    他实在受够了瑞成帝动不动杀一儆百的做法。

    斐休不是重耀,他所依仗的,不是精兵强将,不是绝世武功。

    而是那只能看透天下的狼眼。

    狼眼尚在,则妖太子在笼中与在笼外,真的有很大区别吗?

    妖太子在铁笼里艰难转身。他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在笼中瑟瑟发抖,忽而放声大笑,声如狼嚎。

    斐腾的背上阵阵发冷,纹身刺痛,好像那睚眦在提醒他——

    有什么危险,正在逐步靠近!

    斐腾乘马出宫,往太子府慢慢行走。他的随侍们,眼见妖太子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不由都越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主子,眼前铺开一条荣华富贵的大路。

    于是纷纷跑来祝贺。

    就连欧阳博雅也来锦上添花,道:“妖太子既除,这一次的皇位,已是再也不会生出变故了。”

    斐腾看他一眼,见他满面喜色,问道:“欧阳,你这么高兴干嘛?你妈嫁人了?”

    他开口就是伤人,欧阳博雅正自沉浸于

    “功臣名将”之喜,忽然被他骂到脸上,不由尴尬,脸一红,道:“太子,何必扫兴。斐休被抓,费老阉身死,毕守信关在咱们的地牢里。剩下一个龚仁惘,虽然给他逃了,但他是有名的有勇无谋,重伤远遁,你怕他什么?”

    “可是,我老子却并没有杀了斐休。破军眼尚在,妖太子尚在。”斐腾不高兴。

    斐腾最让人感到害怕的,不是他的残酷、狡诈,而是他会随时随地的,不高兴。

    在你喜悦的时候,他会不高兴。他会扫你的兴,出你的丑,伤你的心。

    他会很不高兴的将你从云端拽下来,在烂泥中毒打、践踏、凌辱。让你明白,所谓的喜悦,不过是悲剧的开场。

    在你难过的时候,他会不高兴。他会比你更不高兴,比你更无法控制怒火,他会悲愤的把一切都搞砸,绝望的把一切都毁掉。

    面对满目疮痍,你无法不怀疑,这一切的悲剧,其实全都是由于你居然

    “敢”不高兴而造成的。

    “太子,”欧阳博雅小心翼翼的说,“天寒地冻,妖太子没有武功,我相信他活不过明天。”

    “要是他活过了呢?”斐腾冷笑道,“要是他活过明天,我就把你的脑袋切下来当夜壶用?”他瞪了欧阳博雅一眼,“他是斐休,是狼妖转世,是可以用一句话扑灭大火的人。”他轻轻甩着马鞭,“我现在甚至怀疑,他是真的没看出霜妃之死的秘密么?”

    欧阳博雅一愣。

    斐腾沉着脸,一双乌黑的眼睛,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他又耸了耸鼻子,仿佛已经嗅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

    “太子,”欧阳博雅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昨天咱们派出黑鹤吴贞、飞星传恨朱砂子、活吊客汪默,三人潜入宫中。在山风阁的房顶上,利用通气口,垂下迷魂香,将霜妃迷倒。再利用钓钩、飞爪,将霜妃平着吊上房顶。然后才由吴贞探入铁爪,对她施以‘加工’——对不对?”

    “没错啊。”欧阳博雅想到这件事,便不由得意,“吴贞的鹤爪经我改造,左爪爪痕已与狼爪一般无二,右爪爪痕却与狼牙如出一辙。把霜妃挠至惨死之后,再撒上狼毛,放回地面,任谁也不会怀疑她的死法。”

    昨日傍晚,那三个人在山风阁的房顶上,顶风冒雪,一蹲就是半个多时辰。

    他们为这件事训练了很多次,不仅杀人杀得非常小心,确保霜妃没有任何一滴血,溅上房顶;而且还在离开之前,用小铲子小心地铲下头上斗笠上的积雪,堆回到落脚处干燥的地方,消去了他们来过的痕迹。

    “可是昨夜我跟着老糊涂亲赴山风阁,”斐腾深沉道,“却发现,从现场来看,这个局,仍有瑕疵。”

    欧阳博雅一愣,努力去想,道:“难道是房顶上的雪毕竟是不自然?”

    “吴贞是一个非常细心谨慎的人。有他压阵,我相信他们一定扫平了他们留在房顶上的脚印。而事实上,范清鸣也果然没有发现这种问题。”斐腾叹息道,“我所能看出的破绽,一是墙上的狼爪痕;二是地上的霜妃血。”

    “请太子明示。”

    “狼妖闯入石屋,杀害霜妃,当然是要在屋中抓他妈个乱七八糟了。吴贞他们很努力的做了这种伪装——用飞爪铁爪,在墙上刮擦。可是我昨夜现场观察才发现,那些爪痕很少留在地面上,而多数留在墙壁上。再观察那些墙壁上的爪痕,则又可发现,爪痕统统极为短促,又往往都是下深上浅,简直像那巨狼挥爪,不是自下而上,而是自上而下的。”

    欧阳博雅心一沉,道:“因为吴贞他们的飞爪,只能是抠住之后,往上使力的。”

    “不错。”斐腾继续道,“第二,霜妃那骚货流血极多。一般人受那样的重伤,血往往是喷溅出来的,落在地上,会形成前粗后窄的喷射痕迹。可是昨天现场里霜妃的血,除了连成血泊、不见形状血外,零星血点,全是圆的,而血点周围,又满是溅开的血沫。”

    斐腾不知不觉皱起眉来。

    他不喜欢任何事情失去控制,万无一失的计划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两个致命的纰漏,怎么能不让他愤怒?

    “那又是为什么?”欧阳博雅仍是不明所以。

    “那是因为,霜妃的血,其实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的!那么高,以至于它们向前喷出的势头全然耗尽,而只剩了下坠之势。”

    “咴”的一声,欧阳博雅的马发出一声低嘶,骤然止步。乃是它的主人,在不知不觉间,勒紧了缰绳。

    “所以我担心斐休其实早已看出,她是被人吊上房顶,逼近通气口之后,才被杀死。”斐腾耸着鼻子,叹息道,“毕竟我这双豺狗之眼能看得出的,他的狼眼没有道理视而不见啊。”

    斐腾板起脸来,一双黑得没有焦点的眼睛,虚虚的望向欧阳博雅的身后。

    再开口时,连语气都飘忽起来,仿佛是在和另一个谁也看不见的人说话。

    “可是他为什么今天不说。”

    “他……”欧阳博雅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他在图谋什么?”

    “对。图谋什么……为了这个‘什么’,他宁愿冒着被冻死的危险。”斐腾轻轻的说,“那个‘什么’一定是很可怕的‘什么’。”

    他忽然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事情变化得太快,仿佛刚才他还与皇位触手可及,可是突然之间,就又快要输到身首异处了。

    “我要比他快!”他说,“我要让他那‘可怕的什么’来不及发生——给我找链子刀毕青来!”

    “毕青”这个名字,像针扎一样,刺得欧阳博雅浑身一挺。

    “太子……真的要走这一步?这……这皇位已经飞不出……”欧阳博雅忐忑道。

    “去你妈的飞不出。”斐腾耸起鼻子,三道棱纹,道,“一天没到我的手里,它就还不是我的。”他瞪了欧阳博雅一眼,“什么狗屁双门、四壁、三千御林军,若是没有斐休的破军眼作为后患,全都不堪一击。”

    那一天的晚上,大内侍卫链子刀毕青,应诏来到了太子府。

    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了,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洗得泛白的青色衣裳,都显示出这一个自律极严,自视甚高的老实人。

    他在宫中的职责是守卫鸣枝宫,白天值完六个时辰的班之后,这时看来,仍是神采奕奕。

    斐腾在

    “豺坑”接见了他。

    睚眦难找,红豺易寻。在斐腾不断的揣摩自己命运,寻找自己本源的过程当中,他从关外买进了许多豺狗,并在太子府中,修了一个占地五亩的

    “豺坑”。

    几百只豺狗投放进去,厮杀,组群,立王,征战,夺位……第一代豺狗死剩下一十三只,后来它们自己交配诞下的新狗又活有二十一只。

    这三十四只豺狗,终于并成一群。一头并不十分高大的豺狗,成了它们的领袖。

    它有一双烂树叶似的耳朵,破洞、缺角,裂成几片,那是它无数次生死搏杀而留下的勋章。

    斐腾用吊箱把它们今天的猎物,投入坑中。三十四只豺狗虎视眈眈的看着,吊箱在距离坑底还有三尺时,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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