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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救世主(五)

作者:李亮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6:36
    霍守业素知她的心意,这时苍白面上眼圈泛红,哽咽道:“那……那你这是要去哪里?”

    叶杏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无父无母,师傅又不在了。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我非去不可的了,以后的日子,大概还像以前一样,随处漂泊吧……”说到这里,突然两眼放光,道,“要不然,你也跟我走吧?”想到霍守业当日追随她游历江湖,同游同醉,同哭同笑,同斗昆仑长生子,大闹江南半岛廊的经历,不由得两眼放光,满是企盼。

    霍守业嘴角颤动,笑容泛起,却又忽然僵住,道:“我不行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霍家的事务太多,大哥一个人难以支撑,爹又新中了风,要人照顾。以前我小,爹爹和哥哥都宠着我,由着我,现在我也该回来,为家里分担些责任了。我走不开啦。”说到后来,语气低柔满是愧疚。

    叶杏眼中光芒又黯淡下去,道:“是了,你终究是有家的。”

    霍守业转过了身不去看她,挥手道:“别说了,你去吧。”竟是真的要放新娘跑路了。霍传宗急道:“弟,你……她已经和你拜了堂了,这般说走就走,我们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霍守业咬牙想了一想,道:“哥,面子算什么。堂堂霍家,走了个媳妇,就能让人笑么?咱虽没了驰骋江湖的勇气,难道,连退一步的胸怀也没有了么?”将胸前十字披红扯下,面对叶杏拱手道,“叶姑娘,此去江湖多有坎坷,一路珍重!”

    话说到这儿,再也无法继续。叶杏黯然转身,正待离去,忽然霍传宗道:“慢。”叶杏脚步一停,只听他道:“什么时候累了,你就回来歇歇。我这兄弟虽无福娶你,却永远是你的好朋友。霍家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当事情既已无法挽回时,竟也能够通情达理。

    叶杏道:“谢谢。”掩面纵身,出门而去。

    一场婚宴,波澜起伏。新娘出走,其志算得上惊世骇俗,而霍家的胸怀却也足堪称磊落大方。霍传宗转身笑道:“各位!新娘子跑了,喜酒是没有了。美酒却还饮之不尽。各位朋友大可放怀畅饮。”

    霍守业在旁低声道:“哥,谢谢你。”

    霍传宗斟酒的手微微一抖,低声笑道:“年轻啊。”

    年轻又如何?年轻便如何?谁还年轻?年轻何罪?霍传宗却并没有说。

    叶杏飞步奔出霍家庄,往南行时撞到了黄河。但见浊水呜咽,恰如她心中五味杂陈,翻腾不息。于是顺流而下,一路往东行去。她心绪激动,如此疾行,自然气息紊乱,勉强走得几里,眼前发黑,急忙停脚寻了块河边大石坐下。她这时得以自由,重回广阔天地,自然又念及霍家的好处,此乃人之常情。想到方才不过片刻时间,自己便亲手斩断自己与霍二的一世姻缘,错失下半辈子唾手可得的幸福,虽然是自己主动选择,不曾后悔,可是不免也若有所失,眼望河水跌宕起伏,一时怅然不已。

    她在这望着河水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人笑道:“叶姑娘,我寻你寻得好苦!”

    叶杏回头来看,只见身后上游处不远站着一人。一身破烂衣衫,手腕脚腕上乱七八糟的缠着些难辨颜色的布条,正是方才婚宴上唱歌的那乞丐。叶杏本就有些烦躁,这时见了这退婚之源,不由就把火气都发在这人的身上了,皱眉道:“你是谁?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乞丐微笑道:“在下天山弃徒李响。李响者,木子李,响当当!”

    三、醉里舒秀才

    那乞丐正是李响!他当日反出师门,为师傅寒石老人所伤,雪山破庙中恍惚幸得一紫靴人所救,后来又为猎户捡到家中将养。李响手脚筋断,虽然接得及时,却也两三个月动弹不得。在猎户家中躺了许久,意气沉沉。想到那紫靴人的身份,再三再四的打听,周围的人家却并没有人见过。

    山中猎户,虽然远避官家削剥,可是那日子终究也不宽绰。李响在人家家里挨了小半年,再不愿给人家添麻烦,等到勉强能动,便寻机留书致谢,押下身上玉佩,言明大恩日后必报,逃出了天山。

    他手脚伤重,身上又没有什么银钱,这一路从回疆走过,终于穷困潦倒。虽然牧民豪爽好客,只要遇见,便多能管他饭食,可是终究消磨志气。待到后来进了青海,终于因他瘸腿伤手,衣衫褴褛,有人便不再将他当作客人请酒请肉,而是顺手施舍。李响初时愤怒异常,但后来想一想,苦笑一声,也倒无话可说了。别人当他是乞丐,给他什么他就拿什么,并不以为耻。如此一路向东,在风中穿过茫茫草原,在雪里跋涉漠漠戈壁,也不知前路如何,几番寒暑交征,饥渴困顿,病奄奄欲死却也不愿停下脚步,便只是觉得离开天山越远越好。

    后来在巴颜喀拉山下见得见鄂陵湖和扎陵湖,二湖在湛蓝的天空下,呈现出蓝宝石一般的光彩,异常绚丽,不由心折徘徊许久。又见一条大河由此导出,其静如凝,其清如泠,一时之间神魂颠倒,竟难以自拔,便索性顺流而下,逐水而走。沿途水草丰美,多有牧民救助,旷野无人时,也大可捕鱼猎兽,倒过上了好日子。每日启程,朝河里丢一块木头树枝,眼见它载浮载沉,便一路追随着走下去,直到那木头渐渐消失在远方,才停下来喘一口气。

    当日他一时气勇,怒骂铮剑盟盟主使者;为师傅责骂,又逼出了他的犟劲;反出师门,遭遇追杀,不及细想便本能的豪气万丈,才能越战越强硬。可是破庙一战,一败涂地之余,更给师傅挑断手脚。困顿在猎户家中卧床养伤,疼痛加上惭愧,掺以后怕与悔恨,早已经消弭了他的锐气,兼之长近两年的白吃白喝,虽然嘴上还强撑着不认输,但实际已在自暴自弃了。

    这一走,便又是一年多。一年多,那河水冻了又化,两岸草木枯了又荣。李响头发胡子都长,蓬头垢面,状如野人。一身白衣,早已破破烂烂没有颜色,身上的伤也已痊愈,只是将养的不好,落下了病根,每到下雨受风,气候变化时,手脚筋腱都钝钝的疼痛。那河流渐渐宽阔,水大声喧。到了到后来又日渐混浊,再没有了当日的文静剔透,反而暴躁邋遢,迥然其貌。李响隐约觉得不对,有次见人时终于开口相问,这才知道,原来这大河,便是黄河。

    李响生长天山,可是黄河之名,他也是知道的。幼时读书,虽然成绩不佳,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还是极熟的。想不到自己竟然懵懵懂懂的跟着黄河走了这么久,几分喜悦之外,更多的,却是苦涩。他亲眼所见的黄河的变化,竟如他自己一般,从初时的天山冰雪,一路坎坷奔波,终于沦落为今日的滔滔浊流。黄河尚且如此,凡人又能如何?

    这一日,他路过兰州。适逢其会,于渡口撞见霍家的喜事。原本只想是坐在树下休息,借机讨些酒肉吃喝,哪知竟卷进这么一场是非,催生出如此一番风波。这场逃婚记别人当是笑话,可他却瞧得怦然心动。

    他本就是个癫狂躁厉任意妄为的性子,虽然如今消沉颓唐,但骨子里终究愤怒。那女子叶杏的行事自私冲动,反而正对他的胃口。眼见得她大乖常理,踢翻昆叔,轻取霍大,将一个新郎逼得动情晓理,终于如愿离去,不由得击节叫好。

    他手脚虽伤,眼力还在。待到霍家兄弟终于让步,叶杏飞身离去时,旁人功夫不到,霍家兄弟不能再说话,竟都没有人出声宽慰——其实彼时叶杏借着衣袖飞舞,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那一瞬间,李响的心里突然一痛。三年多来,他颓丧茫然,什么也不愿去想,什么也不愿去做,只觉天地虽大,自己却孤零零好不凄凉。可是这个时候当他看到这个明明很坚强却分明很柔弱的女子时,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去帮她一把!”

    去帮她一把。当这个女子为了一个旁人当成是笑话的理由,而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寻常人的幸福时,当这个女子宁愿默默流泪也不远改变自己的不可理喻的决定时,李响突然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三年前,那个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亡命天涯穷途末路的李响。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并不孤单的,他当初的决定也并没有错!

    所以要去帮她,要去和她说话,要去结束对自己长达三年的放逐。他不愿意这个飒烈的女子也如他一般忍受三年,甚至更久的煎熬。他要告诉她,她的选择没有错。人这一生,苦乐甘甜,只有自己能够判断。若是自己不开心,那么锦衣玉食又有什么味道,仆从如云又有什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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