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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1

作者:江南
更新时间:2017-10-27 10:00:00
人声,只有重复的沉重的脚步声。

    巨大的压力弥漫在这个江南小镇的街道上,只有水流仍在石板桥下“哗哗”作响。

    城门值守的参将点数了进城的人数,微微点头。骑马在最后押阵的人勒马在参将前,单手作揖行礼。

    “计四百八十五人,乘马者一百人,步行者三百八十五人,皆清点完毕。”参将取出随身的印信扣在文牒上递交过去,“奉世子令,准予通行。”

    “代掌教谢过世子。”押阵的人声音温和,他头戴铁盔,整个脸都被阴影遮蔽。

    “一路上还有不少必经的县城,未必每一处的关节世子都能打通。聚众持械而行,已经犯了大元律令,可算作犯上造反。纵然有文牒在手,还请夜行朝宿,不要轻易激怒各地守官,免生波折。”参将道。

    “掌教已有教旨,一切听从世子之令。”

    “还有多少人?”

    “七千六百四十人,分成十三队。”

    “这便是重阳道宗的军队吧?组建这样的军队,即便以朝廷的力量,也不是旦夕之间的事,掌教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很久吧?”参将感慨。

    押阵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摘下头盔,头盔下的面容清隽,道髻骨簪,竟是一个真正的修道之士。他按着腰间长剑眺望渐渐远去的军队,摇头感慨:“十二年。”

    “此去泉州还有一个月行程,一路珍重。”

    “各自珍重。”道士作揖告别。

    参将拨转了战马,就要离去。

    道士忽地回头,看着城门角落里月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那里的死人是怎么回事?”

    “是金华县令,此人是蒙古人,和世子在朝中的对头有素有瓜葛,不准予通行,还威胁要上报大都裁决。世子恐怕耽误掌教大计,派我来劝阻,不过他也太难劝了一些,竟然带着军马上城预备迎击。我奉世子令,当场格杀,金华的军马已经被世子调走。城外此时,想必也是大战吧?”参将淡淡地说道。

    “多谢。”道士并无一丝怜悯,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尸首。

    火上的水微微地沸腾了。

    不花剌跪坐在竹簟之上,提水洗茶,茶汁在紫砂器皿中滚动,又被倾倒掉。

    此时门外铁靴声渐渐远去,静谧的小城重归平静。

    小桌对面的青年看着不花剌举动细腻,手法圆熟,不禁摇了摇头:“从小你就喜欢这些汉人的玩意儿。”

    “道宗的军队还有一个月便可以到泉州了吧?”不花剌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低头问道。

    “差不多,没想到苏秋炎这个老头子还有这样的手段,自己演练出一支军马来。我记得小时候见过他在大都觐见大皇帝,当时只认为他是个不说话的糟老头子。”

    “又瞎编,那时候苏秋炎方当壮年,什么糟老头子。喝茶吧。”不花剌笑笑,拈起茶海为对方斟茶。

    青年转着手中精致的茶碗,一口灌下,咂了咂嘴:“有点苦,还是马奶酒好喝些。”

    不花剌笑笑,并不回答,只是端坐品茶。

    两个人对坐了一阵子,各自无言。

    青年终于一推桌子起身:“走了,失烈门和诸位上师还在城外围山,我要过去坐镇。”

    “自己小心。”不花剌并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喝你这杯茶,代价真是大了。”青年笑笑,他站在门边,以金纰长箭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这次要多谢你,父亲不信我的,你却肯相信。没有你,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不花剌淡淡地说。

    “其实我开始也是不信的,只不过想帮你。但是现在……”青年仰望月色,叹了口气,“看到那个五明子,真的有些让人不安。对了,和五明子同行的人中有一个是昆仑剑宗的人,为什么他反而会和明尊教的人在一起?”

    不花剌倒水的姿势凝滞了一下:“昆仑宗主魏枯雪只有一个门下,如果是他,还真有些麻烦……”

    他沉吟了一刻:“他是我们的盟友,务必保他的性命。”

    “盟友?”青年笑了笑。

    “我失落的东西,也务必要寻回,这是第一等重要的事。”不花剌起身长拜,“仰君之力了。”

    “跟我就别来这套大礼了。”青年摆摆手,“那件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以你的谨慎,怎么会轻易被人抢走?”

    “要想挡住明尊教的五明子,以我们的人力,难比登天。我本想只要藏匿自己的行踪,不被发现,东西自然是安全的。可惜我没有想到那件东西刚从密匣里取出,我就被盯上了,惟一的解释是明尊教的人和那件东西有感应。当年也里牙思火者提醒说万世不要打开密匣,我还是太贪玩,疏忽了。”不花剌长叹。

    “这件事完了,答应我不要再出门乱跑了,你这次从妙水手下捡回一条命,又是一付病怏怏的身体,安心在大都养病吧,丞相大人也不想看见你这样。”

    “你这么劝我都劝了二十年了。”不花剌笑,“知道啦,世子殿下。”

    叶羽被横担在马背上,又是跋涉山道,浑身乏力,颠簸得面无人色,他身边的谢童已经连连呕吐起来。

    风红的步伐渐渐沉重,终于再也跟不上马速,只能扯住缰绳缓慢前行。

    “我们……我们去哪里?”叶羽挣扎着问。

    “不必问那么多,我也不能告诉你。”风红的气息也已经接不上来。

    “这里四野都是山,你放开我们,自己逃命,难道不比带着我们一起死好?”

    “我已经逃不掉了,如果不是喝下了那种药,或许还有生机,可是现在,我已经压不住伤势……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叶羽借着月光看向风红,赫然发现她的整条左臂已经染红,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四溢。而她的另一只手始终是软绵绵地垂在身边,只能用那条满是血的胳膊牵马。

    “怎么会这样?”

    “那些喇嘛……像是带着一种怪力,击中之后……绵延不绝,整个胳膊……都像是要裂开……”风红忽然踉踉跄跄往前冲了几步,而后倒在了山路边。

    叶羽想要积攒一丝力量翻下马背,可是这次风红禁制他的力量比第一次要强硬得多,他甚至动一根指头都觉得有千钧之重。

    他努力看着自己的指尖想要集中心念,却忽地呆住了,他的指尖忽然也出现了一道裂痕,血珠迸溅出来。他能够感觉到那股潜行在皮肤下的力量像是蛇一样在游走,不,那不是蛇,而是暴躁不安的龙,随时会撕裂他的皮肤跳跃出来。而那股要将他的手撕裂的力量正在慢慢向着深处和手腕蔓延。

    他想起自己曾经和一个喇嘛对了一招。以被削去一截断枝为代价,他本以为已经封住了对方的力道,可是他确实太大意了。楚布寺的秘法,并非只是蛮力。

    山道尽头忽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越近,叶羽越是心惊胆战,却见那不是官军,那是整队的乌衣白帽的人,静静地手持火把,不发一言。

    为首的人凑近风红,风红只能勉强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说:“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

    白衣乌帽的人都围聚了上来,风红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乌衣白帽的人中一个背着风红,另一个则牵着马,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了进村的道路。路过村口简陋的木牌坊时,叶羽竭力抬起头,看见村口的木牌上飞腾的火焰标记。

    世子带着副将和七名喇嘛乘马疾行在山道上,他们身后跟着数百人的大队。

    山道越走越狭窄,完全没有转弯。

    世子勒住了马:“这条路通向哪里?”

    一名当地的军士近前:“这里只有一条道,通向山上,那里只有一些没有田产的开荒流民,有个小村子。”

    “村子再往前呢?”

    “村子建在峭壁之下,再往前就没有出路了。”

    “好!”世子冷冷地道,“此天助我。”

    他策动战马疾行,大队军士紧紧跟上,山路上火把成列,有如长蛇盘绕。

    风红睁开眼睛,猛地吐出一口血,血却没有吐在地上,而是被人用一只缺口的瓷碗接下了。

    她躺在一张草席上,坐在旁边的是一个白发苍然的老人,皱纹深如刀刻。他看见风红醒来,笑了起来,皱纹一一绽开,难看却诚挚。

    叶羽和谢童被安置在屋角的一堆稻草上,叶羽环视周围,看见土墙上悬挂的一幅佛像,乍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佛像,细看却有不同。

    “那是明尊教的摩尼宝光佛像!这是一个明尊教的村子!”谢童压低了声音。

    叶羽摆手示意她不要多说,在这里遭遇明尊教徒,对于叶羽和谢童不算什么好事。

    老人换了一只碗给风红,碗里盛着温水。风红艰难地咽了几口,尝试着回复气息,压下手臂上的重伤。老人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风红的手臂,脸上有些许担心。

    “明尊降世,圣火熊熊,焚我残躯,以耀真灵。”风红以这句教众常用的切口为礼。

    老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合十行礼,而后不停地摆手。

    风红忽然明白过来,这个老人是个哑巴。

    老人回头在门上敲了敲。门外似乎早就候着人,一一列队进来,都是白色的破蔽布衣,葛布染黑的帽子,看来这是一个极贫脊的村子,远不如在开封和杭州的教团那样气派威严。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合十行礼后指着自己的嘴巴摆手。

    这竟是一个完全没有人声的哑巴村子。

    风红回礼,又急切地问:“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我们被人追杀。”

    村人们互相看了看,说不出来,仍是摆手。最后还是端水给风红的老人拍了拍风红的肩膀,出门而去。不久,他带回一个揉着惺忪睡眼的七八岁男孩。

    “爷爷,我困啊。”男孩嘟哝着。

    他想必是这里惟一一个会说话的人,老人才出去把他从睡梦中拉起来。老人指了指男孩,意思是说有话可以问他。

    “弟弟,”风红凑近男孩,“这里有没有路可以离开?”

    “只有进山的路了。”男孩摇头,“别处没有路,而且现在天黑,山路很难走。”

    老人冲着孩子比了几个手势,男孩点了点头:“爷爷说,刚才他们出去给阿母采草药回来,路上还遇到了狼。说你不必担心,先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明天爷爷再带村里人出去采药给你治伤。”

    风红脸色苍白,他们竟然走入了死路。

    老人却没有注意到她的神色,冲着风红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残缺的黄牙,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温暖。他又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

    孩子看了转向风红:“爷爷说没有料到在这里能够遇见教友。我们这个村子里都是教友,可惜山太深,只是听过一个外来的教友传道,都皈依了大明尊,可是后来再也没有人来传教了。要是你可以住几天,我们想听你说说更多的教义。”

    老人似乎是赞美孩子表述得清晰,使劲竖起了大拇指。他看着风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再看到风红胳膊上的伤,又露出忧心忡忡的神情,再次比了几个手势给孩子看。

    孩子听话地点点头:“爷爷说你伤得很重,现在不要挪动,多住几天,村里还剩得有粮食呢。”

    风红摇了摇头,面向老人和其他村人:“多谢众位教友,可是有人在追我,我现在一定要离开,不然一定会牵累你们。”

    可是老人和其他人却不约而同地摇着头。

    还是那个男孩道:“爷爷他们都听不见的,这个村里只有我能听见和说话。爷爷他们生下来就听不见,所以学不会说话。”

    他坐在风红所躺的破草席上,玩着自己胸前的衣钮。

    “难怪他们聚居在这里,他们不能听说,自然也不便和官府沟通,只能在这里开垦荒地生活。”谢童凑在叶羽耳边说。

    风红焦急,挣扎着要站起来。她的衣领挣开,亵衣的领口上绣着一朵鲜红的徽记,如花如火焰。村人们看见了那徽记,每个人眼里都像是有火燃烧起来,他们脸上露出了绝大的激动和喜乐,围在风红身边跪下膜拜她。他们抬起头的时候无不凝视着那朵火焰,像是终生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第一次看见了光。

    “你们……认识这个徽记?”风红大惊。

    那个老人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尝试要拉风红。风红没有拒绝,被他如同朽木的手拉住。老人放松下来,拉着风红要风红跟他来。风红勉强起身,老人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带她来到南墙边。

    火把照耀下,谢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去,看见墙上以朱砂绘制着一幅幅简单的图画。第一张是光明中降下的神明,周身围绕着熊熊烈火;第二张是持刀的人、殴打的人、衣着锦绣的人、一男数女媾和的人,全部绘制在一起,仿佛地狱百态;第三张还是那些人,而熊熊烈火已经从天上降下,他们在火里极度痛苦地叫跳,却苦无出路;第四张却是另外一组人物,有的是耕种的农人,有的是躬背的樵夫,也有的是相互搀扶的路人,便如日常的贫苦生活;第五张里,这些人膜拜在那个光辉里的神明脚下,而他们每个人背后都倒下一具黑色炭笔绘画的骷髅;第六张还是这些人,他们生活在仿佛宫殿般的巨大屋宇中,许多许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女人纺织和编织,男人读书和雕刻,孩子们跑来跑去的嬉戏,每个人脸上都是至为幸福的神情,屋宇上有光明,下有流云。

    六张画的最后,标记着一朵火焰之花,正如风红领口上的徽记。

    “原来他的传道是如此的……”风红伸手轻轻摸着墙壁。

    那些只是简单的画面,却每一张都惟妙惟肖,有佛教本生经的笔法,不以繁复动人。

    “这是教义?”叶羽低声问谢童。

    “无非是天地必将毁灭,善人得拯救,恶人遭报应。西域诸多教派都有这样的教义,好比景教说末日之时有大审判,就像一个大官衙一样,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拘去,有一本大书上面记载每个人的功过,一一判罚。释教也是西域流传来,也说有末日,有火、水、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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