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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第六十七章 三月离

作者:汐魂
更新时间:2018-11-13 04:33:36
    枫血山,以其漫山遍野的枫树而得名。每到秋季,连绵十几里,皆是如鲜血般红艳,让人远远望着,便觉得甚是温暖。

    然而这个季节,枫血山没有火红的枫叶。夜色已深,离独自提着一盏琉璃灯,在黑暗阴冷的枫树林中小心翼翼地走,脚下是沙沙的树叶的声音,柔软而脆弱,泛着腐烂味道的湿气。

    透过林子远远望去,身着白色裙裾的离,分明像是黑夜里飘荡在这林中的一缕美丽的幽魂。

    ……你为什么要毒杀我和我娘?为什么,你明明该被我千刀万剐,我娘却不要我找你报仇,说你有你自己的理由?你,回答我。

    那天,洞庭洛立在他娘的荒坟前,这样问那个叫做荒雪的女子。

    景浩然说,今日,洞庭洛被荒雪故意刺激,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恨,差点将荒雪一剑刺死。

    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来。他会躲到哪里去?

    离的脚步忽然停下来了。她的眼睛望着前面某一处地方,那个地方,默默立着一座荒坟。荒坟原本没有碑,然而现在,有人为它立了一块墓碑,银色的月光穿过茂盛的枫树林,照在那墓碑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上面几个黑色的大字:亡母洞庭氏荫心之墓。

    荒坟上的那些灌木丛已经被清理过了,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朴素而干净。旁边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模糊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原来,就算是阳光,也会有被黑暗包裹住的时候。洞庭洛,你其实,也有软弱的时候。

    离提着琉璃灯,向着那团孤独的黑影走去,琉璃灯昏暗的光慢慢将那团黑影照亮,映出一张寂寞的侧脸。

    “洞庭洛。”

    “……你来了。”

    “嗯。”

    洞庭洛呵呵笑了两声,道:“怎么办,让你看见我软弱的时候了。”

    “为什么要躲起来?你觉得躲在这里,就没有人发现你的软弱了吗?”

    “离,你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爹呢?”洞庭洛转过头来,仰起头望着立在他面前的离,“其实,比起荒雪来,我更恨的,是景浩然啊。”

    洞庭洛伸手抚着母亲的墓碑,道:“小时候我很崇拜他的,我甚至立下志愿,想要做跟他一样的为国为民的大侠。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对天下百姓的无私,是对我,和我娘的残忍。无论是发生什么事,天下社稷,总是摆在最前面,只要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我们的死活,他都无所谓,就算是有一点点愧疚,那对我们又有什么用?我娘,我娘她已经死了,死了很多年了,说什么对不起,说什么补偿,这些有个屁用,有个屁用啊!”

    “……”

    “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像寻常的父亲一样多一点对家人的关心,就这么微不足道的要求,就那么难做到?”

    离静静听洞庭洛跟他倾诉。说起来,这还是洞庭洛第一次跟她这么直白地倾诉心里的话。这样的洞庭洛,就像是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那般委屈,却倔强着不愿流泪。其实洞庭洛很喜欢他父亲吧,就像他说的,曾经他是那么地崇拜他。

    景浩然要走的时候,她跟他说,“景庄主,乌衣觉得您是个很好的父亲。”景浩然笑得很苦涩,他说,“如果小洛也这样认为,我就是立刻死了,也绝无遗憾。”

    其实景浩然真的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知道她来枫血山庄的目的,却没有利用这一点来威胁她答应他的请求,而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不会杀她,因为她是他儿子珍惜的女人。

    洞庭洛说,他恨景浩然,但是,如果景浩然死了,洞庭洛恨的人,会是谁?

    “离,你知道我最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么?”

    “是什么样的生活?”

    “我想在洞庭湖边盖一座茅屋,屋前种两棵桑树,屋后栽些草药,平日里替人问诊,闲来无事就戴着斗笠提着竹篓到湖边捉鱼……”洞庭洛眼神飘忽,似乎在面前一片黑暗中看到了想象中的那样闲淡的生活画面,“我最想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简简单单。我不要做什么大侠,不要什么天下百姓敬仰的虚名,我仅仅是想要平淡地活着而已。”

    “墨堂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平淡地活着。”

    “我知道。”

    “既然知道,当初又为何要加入墨堂?如今荒陵与烈国,你会选择谁?”

    洞庭洛看着离,道:“你又为何要加入暗楼?最终,戚孤湟和洞庭洛,你会选择谁?”

    洞庭洛此话直击离的内心,她持着琉璃灯的手轻轻地颤抖,引得两人被灯照映出来的光影一阵剧烈地摇动。

    是啊,当初,她是为什么会加入暗楼?洞庭洛很清楚,是因为戚孤湟。因为戚孤湟死了,她坐在他的尸体旁边的时候,只觉得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楼宇,顷刻间便坍塌粉碎,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她还恋着这个楼宇,属于他和她的楼宇,然而她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她只能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心中的爱与恨,早已经分不清,道不明……然后,曦告诉她,原来戚孤湟并没有完全带走他的一切,在这世间,还有他珍贵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祈莲。

    洞庭洛接过离的琉璃灯,支在一旁,伸手握住她细腻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离,我们在一起,好么?”

    “洞庭洛?”洞庭洛这话很是突兀,离有些措手不及。

    “其实戚孤湟与洞庭洛这两个人,你毋须一定要做出选择。我知道,戚孤湟已经死了,我再如何,也不可能赢过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的时间,我们在一起,好么?”

    “……洞庭洛?”

    洞庭洛的“三个月”这几个字一出,离已经明白了洞庭洛心中所想。

    景庄主说,洞庭洛只剩下半年的生命。然而他却只跟她要三个月,那么,剩下的三个月呢?洞庭洛,剩下的三个月,你要躲到哪里去呢?

    “……只要三个月就好,这三个月,我们都不要管什么暗楼墨堂、祈莲荒陵,我们离开东京,过三个月平平淡淡的日子,三个月之后,我们永不相见,好么?”

    三个月之后,我们永不相见……

    我们永不相见,好么……

    “好。”离轻轻吐出了这样一个字。

    洞庭洛一怔,忽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刚才,是不是说‘好’?”

    离望着洞庭洛,说话的声音依然是轻轻的。

    “洞庭洛,我们在一起吧,我们在一起——”

    离话音未落,洞庭洛已经一把将离拉进怀里紧紧抱着,那力道带起一阵清风,扬起离卷曲的墨色长发。

    “离,谢谢你。”

    离被他抱着,脸颊挨着他温热的颈窝,眼前是被琉璃灯的光照不到的黑乎乎的一片,眼睛里有泪在簌簌的落,不过幸好,洞庭洛看不到。

    “离,你在哭?”洞庭洛感觉到颈窝湿湿热热。

    “洞庭洛,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不要再像今日这般躲起来,好么?”

    “如果我躲起来,你会像今天这样找到我吗?”

    “我会。”

    洞庭洛,我一定会。

    在这一年温暖的四月,洞庭洛终于得偿所愿,和离一起,不声不响离开了荒陵的东京城,那个他出生的地方,他仅仅停留了不到半月。就像景浩然说的,他将继续到江湖上去游荡,走到哪里,算哪里。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洞庭洛已经不再是孤单一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离。

    离开东京之前,洞庭洛拉着离到城里的市集去买了一辆马车。

    “应该再多准备一些平日经常要用的东西吧?”洞庭洛问离。

    离道:“需要的时候再买吧?”

    “既然都来集市了,不如一次买完。”

    离点点头,说好,问:“你钱带得多不多?”

    于是两人将马车寄放在店里,一起到街上到处逛。

    离负责挑东西,洞庭洛负责付钱和负重。没一会儿,洞庭洛就弄明白了刚才离为什么要问他钱带够没。其实天下的女人都一样,虽说一开始说不需要买什么,但是只要她真正开始投入买东西的情绪,你会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活力,她就像是来巡察市集的女王,所有的商贩,包括跟在她身后负责给钱的自己,全都成为她裙下卑躬屈膝的奴隶。当然,商贩的卑躬屈膝和洞庭洛的卑躬屈膝在本质上是不一样的。洞庭洛是被抱在怀里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压的,而那些商贩——洞庭洛撇撇嘴,觉得很是不平衡,不都说给钱的才是大爷么?明明给钱的是他,那些商贩却对着她笑得那么谄媚。

    “洞庭洛,这个药舂好看么?”

    离扬扬手里拿着的药舂,对着洞庭洛微微地笑。

    洞庭洛望着离的笑脸,喃喃道:“好看!真好看!”

    “那就买一个?”

    “啊?买一个?你说药舂?哦,我已经有一个了。”

    “那就买个新的吧。”

    “……额,好,好吧。”

    离笑容一敛,放下手中的药舂,道:“算了,还是不买了,我们这就回去。”

    洞庭洛忙道:“咦?怎么不买了?买!一定得买!你继续,你继续!”

    “我怕你钱不够。”

    “切,我洞庭洛在这街上随便逮个人都能给他诊出点毛病来,何愁没钱给你花。”

    “我怕你拿不动。”

    “笑话,这点儿东西,这点儿重量,你太小看我了。”

    “那我继续了?”

    “你继续,你继续,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买我跟你急。”

    离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出来。

    “觉得累了就跟我说。”又道:“还有整整三个月呢,看你怎么养得起我。”说完朝着洞庭洛勾唇一笑,转身继续往前面的店铺走去,那个店铺的老板早已经自觉地站在门口,恭候“女王”的大驾光临。话说洞庭洛和离这两个俊男美女一起在市集上闲逛,回头率颇高,早就引得许多商贩和来往赶集的行人频频注目。

    洞庭洛还在回味离给他的那个销魂的笑容,旁边卖药舂的小贩已经在问:“这位相公,这药舂你到底是买还是不买啊?”

    洞庭洛回过神,忙接过药舂,道:“买!当然要买了!”

    洞庭洛正要腾出手来付钱,小贩忽然悄悄附耳,神神秘秘道:“这位相公,我理解你。”

    “咦?”洞庭洛一头雾水。理解什么?

    小贩转头看了一眼离,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一脸同病相怜的表情,道:“这位相公,做妻奴的滋味当真不好受,我是深有体会呀!今日可让我碰着难兄难弟了!”

    妻奴?!难、难兄难弟?

    “咳!难道你夫人——”

    “哎哎!她总是打我,只要我稍有不顺她心意,她就抽鸡毛掸子打我,哎,这日子,难过啊!今日见着相公,发现原来还有跟我一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心里很是激动啊,相公,这药舂,我就送你了吧。”

    “啊?!”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那可真谢谢了!”

    “不谢,与君共勉!”小贩意味深长地拍拍洞庭洛的肩。

    “嗯嗯,好,共勉,共勉。”

    告别这位怕老婆的小贩,洞庭洛的心里因为小贩的“妻奴”二字,而感到神清气爽。

    哈哈,在别人的眼里,我和离一定是很有夫妻相的啦!(翻白眼,当初也有人一口咬定你和茯苓有夫妻相嘞,可见夫妻相这种事,是做不得准的。)

    洞庭洛想:唔,若当真能与离结为夫妻,做她的奴隶,又有何妨?

    这样想着,洞庭洛无法抑制地弯了嘴角,抬头间,却见离站在一间铺子外,望着里面的东西出神,有人从铺子里出来,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都没有反应。

    那是一间卖乐器的铺子,让离出神的东西,是挂在墙上的一只莹白的玉箫。

    玉箫,离与戚孤湟的相遇,就是因为一只落水的玉箫。戚孤湟曾说,那玉箫是她和他的媒人。在幽城的幽水之畔,戚孤湟曾手把手教她该如何吹奏。

    “老板,这玉箫多少钱?”洞庭洛走过去,指着玉箫问店铺的老板。

    离听见洞庭洛的声音,转过头来,道:“我不买箫。”

    “喜欢的话,就买下吧。”这话一说完,洞庭洛就在心里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妈的!这种时候装什么大度啊!

    离看了他一眼,道:“好啊,那就买下吧。”

    “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离啊,我看这琴也不错,你看看喜欢不?”

    “琴?嗯,的确不错,不过,你还搬得动么?”

    “这个——”

    旁边店铺的老板生怕失了这生意,忙道:“这个不是问题,二位可以将住处告诉小店,小店可以送货上门的!”

    听见老板的话,洞庭洛拿眼神巴巴地看着离。

    离问:“箫和琴,如果只能买一个的话,你希望我买哪一个?”

    洞庭洛这次不敢再装大度了,道:“当然是琴啦,我以前就学过弹琴,没学过吹箫。”

    于是离对着老板露齿一笑:“老板,我买这把琴。”

    买了琴,离终于决定就此作罢,看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回卖马车的店铺把马车牵出来,没过一会儿,乐器店铺的老板就派人把琴送过来了。收拾好行李,洞庭洛鞭子一扬,马车便一颠一颠地往东京城门的方向跑去,而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离,你有想要去的地方么?”

    “你呢?你想要去哪里?”

    洞庭洛想了想,道:“我想去洞庭湖,离,我们在那儿找个屋子住下来,你说可好?”

    离转过头看着洞庭洛的眼睛,轻声道:“洞庭洛,去那里之前,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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