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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7

作者:晓龙
更新时间:2017-10-09 15:00:43
起来,嘴里说十个师得有多少人哪?

    十七八万人吧。有人说。

    咱们团有多少人哪?

    史今说三千多人。

    有人便惊叫起来,我的妈呀,这一个人就干掉了六十个?班长你干掉几个?

    史今顿时笑了,他说哪有这么算的?咱们准备打仗不是说要打仗,我一个也没干掉过。我是要告诉你们,咱们团战史老鼻子辉煌,刺刀见红的战斗,打有大小几千次,现在呢,现

    在也是咱中国全机械全装甲化的王牌部队,所以谁也不兴再哭啦,别让老兵看笑话,老兵可就爱看新兵哭,想想我入伍那时候也是哭个黄河决裂,让老连长一直笑话到现在……不,老连长现在可走啦,他走的时候我可又哭啦……

    史今是个极感性的人,说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湿润,这时新兵里有人暗暗发出了一声笑。

    史今一愣,但马上说好好,笑总比哭好。谁这么乐观,大家跟他学学。于是朝笑声的来处走

    去,揭开毯子一看,是许三多正枕在成才的身上。谁也不知道他笑的是什么。众人不觉一阵轻笑。

    史今嘴里轻轻地说了一声王八蛋,然后吼着:大家也睡了吧,明儿一早就到了家啦,以后咱们团就是咱们家,以后你们见过的兵啊将啊,能成千上万,可你们得记住,第一个跟你们说这话的是我史今史班长欢迎大家来咱们团!

    说完,把车厢里的防风灯灭了。

    车厢的间隙里有几缕天光透入,外边天色很好。

    慢慢地,许三多在成才身上醒来了。他是被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醒的,那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震动,无休无止,似乎从地底下渐渐接近。他惊恐地张大了眼睛,周围的新战友却一个都没醒,只有史今的床空空的。他看到班长早已经起床了。

    许三多不安地问道:班长,那是……

    话没说完,就听到班长严厉的声音:

    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队!整理军容!风纪扣!军帽!裤线!背好背包!一定要给你们的军营第一个良好印象!

    车摇晃着在减速,已经驶进了站里。周围的人都跟着史今依样画葫芦地做着,只有许三多仍在注意着外边的轰鸣声,他想,那绝不是靠站时该有的声。

    史今的口令又接着响了起来:列队!集合!成密集队形!按高矮列队!手放背包绳上!立正站好!史今喊完长长吐了口气,心里说妈的,可算回到家啦!

    外边传来阵阵的口令声和跑步声,这声音让史今觉得亲切,但新兵们惊奇不已,有的甚至有些惊惶不安。

    车门轰的一下,被人从外边拉开了,袒露在外边的,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连长高城和指导员就在外等候着。他们就是以后将领导这队新兵的人。近处的站台上,是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六米长的炮管看上去几乎从车门外杵了进来。

    整个站台上似乎都被这杀气腾腾的家伙占据了。

    新兵们都有些震惊。车门边的许三多却反应最快,忽地就把双手举了起来,像是投降似的。但几秒钟后,他的脸上便有点暗暗地发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几个小时以后,许三多终于明白了,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他的那种姿势。演习的时候,这支部队的士兵们,宁可演尸体,也不演高举双手的投降兵。

    但他的那副形象,却永远被定格在了高城连长的脑子里。

    连长高城大步向车门前走过来,说:那个兵干什么?演俘虏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高城觉得很不对劲,他朝许三多命令道:你,给我下来!

    许三多慌慌张张跳下来,险些砸在高城的身上。

    高城更火了,他说慌什么,还没上战场呢!然后对着身后的坦克,没好气地吼道:还不开走?你们坦克连别在这碍我的事!

    坦克手别过脸,笑笑地将坦克开走了。

    新兵们从坦克与战车之间走过的时候,一个个让那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老兵们在忙碌着,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眼里对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睹。这个机械化步兵团在换装。很多老兵神情严肃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擦好了就送走了。

    史今在高城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事。他一路都在想自己能不能赶上。可高城不是,在高城那漫长的军事生涯里,已经见过多次换装,多次的期待。

    换了一个营,也有你那701车。高城的话语里透着得意,他说咱是最好的,有好的也先让咱使。

    史今说我想去送送701。

    高城说去吧,已经装车了。

    他指了指平板车的方向,史今的班副伍六一,正在一辆装甲输送车上朝他招手。

    伍班副算着你今儿回来,特地给你留了块布。行了,就在这列队吧。

    史今刚想走,却被高城问住了,他说这班兵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跟烂桃似的?

    史今只好站住,他思忖了一下,说哭的。

    高城的眼睛顿时就窝火了,他扫了新兵们一眼,突然停在许三多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许三多吓了一跳。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史今随即替他解围:报告连长,他不是不严肃,他是……没见过。

    你是什么意思?他……害怕?

    史今只好苦笑。

    这个兵谁招来的?高城问。

    史今说:我。

    高城扫了史今一眼:快去送你的车。

    史今如蒙大赦,提腿就走开了,身后的高城便大声地训起了话来。他说我叫高城,是本团钢七连连长,此次也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高城的声音,吓得新兵们一个个胆颤心惊的。

    不远处的伍六一已经将史今拉到了车上,随手将一块抹布递给他。全班都擦过了,就差你了。那车已擦得新的一般,史今仍认真地在上边擦拭着。

    ……要送走了?他问。

    伍六一说换了,换正经的步战车,连长算过一笔账,说咱们现在等于一个炮连加一个反坦克导弹连,再加一个重火力连,可他最看重的还是原汁原味的步兵连。史今留恋地拍了拍手下的车,说四年的老伙计呢。你舍得呀?伍六一说我才不在乎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史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他还有什么新闻?

    伍六一说,咱们钢七连这回抽调三名骨干训新兵连,连长还是连长,我这班副提了半级,新兵班班长,你最了不得,新兵排排长。

    史今不禁苦笑起来,嘴里嘟哝着,新兵新兵,一嘟子麻烦兵。

    谁说不是呢?我说我不伺候小媳妇,连长说你不伺候我也不伺候。

    你最好别这种情绪,这回的兵里可有你两个老乡。

    哪俩?伍六一心中有点暗暗高兴。

    史今指着不远处的许三多和成才。

    正挨训的那个,还有那个,下榕树乡的,你上榕树乡的吧?你们挨挺近。

    就那投降兵?伍六一的高兴顿时消失了,嘴里说道,可别说是我老乡。

    史今说:其实那兵挺实在的,咱们得帮帮他。

    伍六一说我帮他,他要分到我那班,我训也训死了他。说着自己先笑了。

    装好车的军列,很快就又驶走了,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以及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

    新兵们正在空地上等候来车将他们接到部队,慢慢地就不怎么害怕了,他们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因为他们发现那些老兵们也哭,那些老兵追在车的后边,也一个个哭得泪流满面,一点都没有了老兵的威风。一个哭成泪人的老兵被战友架着从新兵前走过时,新兵们悄悄地发出了笑声。

    笑什么笑?你们上过车吗?你们哪儿懂那门心思?

    高城皱着眉头吼道。

    这时伍六一走过来,给高城行了一个军礼,说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高城回身看了看眼眶发红的伍六一,看了看伍六一身边的史今,不由苦笑了,他说你小子老是虎头蛇尾,吹破了天说绝不会哭了,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赶忙跑到队列前招呼他的新兵,让他们一二一地走起路来,走着走着,就又唱起了《再见吧,妈妈》,那是新兵们在人武部里惟一学会的一支歌。

    几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很快,慢的是学踢正步敬礼和瞄准射击的那几个小时。也就在站着队列的时候,许三多学会了那句很重要的话:这里的事说简单也简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话来自罕有好脸子的连长高城。

    脑子最快的几个很快就意识到,是骡子是马很重要,好好表现关系到我们的以后。这些人里,就有成才,成才的脑子边转就边觉得需要跟人谈谈自己的心得体会了,这人就是许三多。

    一天,他和许三多在宿舍背后找个安全的所在坐下。

    成才掏出一盒烟,让许三多先点上。

    许三多却拒绝不抽。

    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不懂?

    许三多不可理解,说咱们排长可不抽烟。

    那你就给连长抽嘛,三呆子,都来这么久了,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还想回那山沟沟吗?我跟你实话说吧,我是打下军列,看见那满站台轰轰隆隆的,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去顶我爸那个村长了。发财也罢,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只明白:男人就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这样的成才让许三多感到新鲜,他说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成才说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说呢!一天能练掉三层皮,说句粗口算什么?三呆子你别插话,我问你,你喜不喜欢那些个轰轰隆隆的家伙?

    许三多想想,憨笑道:真给劲。……我还投降来着。

    别提你那投降啦。给劲是吧?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给劲!想起来咱们在村里那点抠抠搜搜小肚鸡肠,什么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啊,真没意思。许三多说。

    成才说你别老插话。我冒了当后进的危险叫你到这干吗,我是让你长点心眼!

    许三多说我长啊。我爸来信说跟我二哥断绝父子关系啦,因为二哥不种地去南边了。可我现在挺明白我二哥那心思。

    谁让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成才给了他一下。

    许三多挠挠头:我也有点明白你的意思啊,可是……可是我觉得家里也挺好。

    成才说家里是好,可要出息就不该想那。这都快二千年啦!没看电视里说吗?人生就是个长跑!长跑谁能让谁?再来一次征兵,你看我龟儿子能让你的!

    许三多有点大惑不解,他说你没让我呀。

    成才为此感到有些愤怒,正要说什么,突然看见操场那边来人了。成才一瞧是史今和伍六一,忙把许三多给摁在草丛里。

    然而,他们不是冲他们来的。他们在一边走一边训练,伍六一突然一个扑地,那做的是卧射的动作。史今看了看伍六一的样子,纠正说:肩下沉得太过了,你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这么再摔两次,我看你胳膊肘子也差不离了。说着两人就跑开了。

    这一眼,两人又长见识了。许三多说:我一直觉得班长挺牛皮呢,原来他这么刻苦啊?成才也频频点头,说明白了吧?我看他也明白,他也想轰轰隆隆过一辈子,他知道这个机会不易,所以他用心着呢。

    机会?

    许三多好像不懂成才说的机会。

    我都白白地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做生存懂不?

    生存?

    这两个词儿令许三多怦然心动,他确实是不懂。

    成才突然站起来,一脚恨恨地踏在地上,说: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点心眼子。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多!

    一个月以后,成才果然就成了班副了。

    新兵连五班,以成班副为基准,靠拢!新兵连的操场上,班长伍六一发出这样的口令了。

    成才成班副这时就昂首挺胸的,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因为别人在向他靠拢。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时常迈多了一步,使队尾产生了骚动。

    伍六一便呵斥道:许三多想什么呢?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的队列你都要错?许三多试图辩解,他说,我在看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悄悄地对许三多说,过几天就分兵了,我也不说别的了吧,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一路顺拐地走去连队吧?

    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成才都班副了,而许三呆子却一如往昔。好在大家看他还顺眼,大家都喜欢他那样,因为谁都希望后边还有个垫底的。

    明里暗里,许三多成了最后一头骡子了。

    然而,总会有相信能把骡子变马的人,这种人性格上通常也是头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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