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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 27

作者:小椴
更新时间:2017-09-06 12:58:32
路,原是要先“全身”而后“谋攻”,这也是道家剑法的主旨。场中猛然一声“嗡”然长鸣,却是路肆鸣的刀又一次砸在了韩锷的剑上。剑较刀原本轻捷,力较之下,韩锷低头一顾,只见自己的长庚上竟隐隐崩出了一个缺口。

    长庚为他至爱,还是师父传与他的,从来还未有伤损。那一击之力却震得他头上束发之冠几欲开裂。韩锷一时面色惨变。他头上发已散乱,情知如此下去,自己必败,忽就合身扑上,竟与路肆鸣斗起快来。他这一击,已全没了道家清空宁静的用剑旨要。旁人看了,只道:“韩锷要完了。他心已乱,道门剑术最怕的就是心乱。”路肆鸣却眼光一亮。旁人都以为他三数招内,他必得大胜。可韩锷剑路却一变,竟于危如悬丝之际逼出骨子里的潜力来。他的剑法一改道门旨要,竟变得飙狂勇悍,气血两盛。当年师父曾说他这么使剑状如疯狗,那不是道门剑术,而是野兽般的战术了。韩锷也曾惭然而笑,不过师父责罢后又喟然叹道:“不过,要不是为了你骨子里这份勇悍,我也不会收你为徒的。道家剑术养生极好,但若用于技击之中,一意为空,最后只怕害人害己。看起来飘然一剑,无迹无踪,其实好多子弟也就误在了这个‘空飘’二字之上,太不切实。为人习剑,到不了太上忘情的地步,还是不要太空的好。小锷,你剑式脱俗,但算不上我道门弟子。道家剑法于你不过是一层表皮罢了。论到你剑法的根底处的那股飙狂勇悍,与为师我取径不同,但也确实是让你得以独立自振的风骨所在。”

    韩锷出道多年,还从未有人逼得他用这师父所说的状如“疯狗”的剑路。只见他剑路里已全抛道家“后发制人”的旨要。他一向不惯与人争,但即刀剑临身,杀机迫眼,何妨斗他个血溅荒天!――所有的年轻,所有的不成熟,所有的还算幼稚的事物,不就是凭着这一股源于生命力的血勇锐气才可能图得个一己之所在?

    远远的艾可一直淡淡含笑的脸色突然微变了。她一意压迫韩锷,就是为了想看看他那一抛矜持、一卸疏狂后那潜于骨子里的果勇。这样的神态,已有多久没见?在别的男子身上,以她所见,所有的人都秉承着父兄遗荫、在尘世规范中长大惯了,就是习于技击,一向也还有所师承,有所依托。久而久之,已全失了生命底处那一种本该掩之不尽的勇悍飙劲。可那样的争斗,才是真正男人的争斗,也只有那样的争斗她才爱看!

    路肆鸣斗到此处,也已兴起。技击是什么?技击也不过是彼此凭着肢体完成的一场对话――强与弱,勇悍与怯懦,坚执与放弃,不甘与束手,都在拳与拳、刃与刃的交击中体现出来。

    只听一个年轻子弟喃喃道:“这算什么,这算什么,这已没有招路了呀,简直象两个莽汉。”另一个世路较深的人看了几眼,撇嘴道:“这也就算当世名家!出招已全无法度,这还成个什么话?技击之术,看来就是被这些胡搞乱搞的人给弄乱了套的。”

    那边的艾可虽为女身,但以技击之术名列紫宸,可见其功底见识俱都不凡。这时她也不由面色怅愕,不自觉的连连摇头:这样的搏杀,她也看不懂,看不明白了。但她的脸上忽起怒意,怒于这世上还有自己不懂与不明白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一向对她即有深深的吸引也惹起强烈的怨仇的。她恨恨地看了韩锷一眼:怎么他会明白?路肆鸣可以明白,可他凭什么明白?凭什么这个挑粪老头儿当爹的他、对自己好象不屑一顾的他会明白!

    艾可心底忽生怒气,她不能让韩锷羸,虽说场中局势,远远看不出韩锷有一丝一毫取胜的迹象,但她是要让韩锷输也不能输得这么光彩。她的一支手忽向发鬓掠去,掠到的时候五指轻弹。“隐私针”――她弹指之际已发出了她得自家门的看家绝技“隐私针”。那针隐隐微微,大家都关注场中局势,没人注意。那针原本就是藏在她发鬓中的。这针制炼阴毒,但发出手法更是阴毒,而艾可的取向更是刁钻。她攻的不是韩锷,而是小计。

    果然旁人不觉,场中韩锷却一直留意,他的面色不由变了。他心有旁顾,忽让众人莫名其妙的反身一挺,凭空使出个当此局势万万不须用也不该用的扭转身段来,冠后长发猛地一飘,已在空中卷住了那枚暗器。

    艾可的脸上却笑了,她要看的就是他惶然失措之态,凭什么他总能这么定定的!她脸上笑意越欢,手底出针更是阴密毒辣。韩锷激斗之中,只有以袖角散发迎空甩摆,卷开她阴袭小计的“隐私针”。

    ――发丝三千,纠纠缠缠。人世中所有的争斗他原不怕,他怕的却是微一伤损自己那无多的牵绊。路肆鸣忽喝了一声“咄”,呛然一声,刀势突起。这一刀直直而劈,直劈向韩锷胸前。激斗之下,彼此心中已存敬意。韩锷刚以发卷落艾可发来的三针,怆惶无措之下,无力再避,竟施出那战“倒卧铁板”。只见他腰一扭,凭任那路肆鸣的一刀向自己当胸劈下,袖角却一甩,已卷向艾可射向小计的暗器,可空中银芒一闪,艾可这时却有一针已攻向他!他自己一剑剑势已到身后,不及回转,更不及躲避路肆鸣下击之刀,却让人难料的反从他自己的胯下一击而出,直袭路肆鸣颈侧。

    若论这一招,他仓惶无措,只以较技而论,他是已败。但这招却是败中但求偕亡的招数了。路肆鸣的刀势及于他胸口不足毫厘之际忽端凝而收,似已知再斗下去只怕是两伤之局。而韩锷此时却已不能收发由心,长剑在路肆鸣颈侧一划,却留下了丝浅浅的血口,方才勉力收住。旁人多未看清,只听有人仓惶惊道:“四明刀客败了……”

    一语未完,路肆鸣刀锋已收。韩锷挺身立起,面上惭然一笑,他不知艾可的阴袭是不是与路肆鸣商量好的,但敬他刀法,拱手愧道:“不好意思,伤了路兄,是我败了。”

    路肆鸣面上也难得的微有笑影:“你是败了。但这是两亡之局,你死先我一瞬,但我难逃你死后犹未撤劲之剑。”

    韩锷说出了“我败了”三个字后,却只觉心头一空。当日在芝兰院中,他也败过一次,可那一次,他毕竟心有不甘,犹可托词为非战之罪。可今天,当面搏杀,他还有何话说?他心中郁勃难释,但一向不惯于开言解释。他斗不过这个人世,斗不过就斗不过了吧。静了一下,他才冷冷道:“好,我这就到陇中去。”他一转身,返向座间。日影在他颈边一晃,却有一毫银白色的影子在他耳根一闪。路肆鸣心中一跳,那却是韩锷于险斗中没有避开的‘隐私针’。路肆鸣此时才明白韩锷为何在搏杀正激时突出败招,心下却不由一怒!他一向顾忌艾可家世,对她一直颇为隐忍,加上艾可对他家人这些年颇多照顾,所以两人面上交好,他也不肯轻易触怒她,可今日……

    韩锷已返回座间,座后有一张还是一脸茫然,不敢相信的小计的脸:锷哥怎么能败?他又怎么会败?他是他的英雄!

    韩锷一句话不说,他没看向他老父,伸手轻轻一拉小计,又犹豫了下才拉起了那还懵懵懂懂的父亲,一拍马背,那马儿已一跳而起。他飞身而上,那马儿似也知自己主人心中郁闷,放蹄之下,就向芙蓉园外跃去。

    那边路肆鸣忽一咬牙――得罪艾可也就得罪了吧,他不能不象一个男人!只听他扬声道:“锷兄,是我弄错了,你没有败。你中了暗算,陇中之约,大可不守。”但他也不便明言,至此一顿,又怕韩锷死性,果就一去陇中不返,当下加了一句话道:“否则我必此生抱愧!半年之后,紫宸之畔,你一剑重来,你我再无别无它顾的一战!”

    渭水边,小计怯怯地拉了拉韩锷的衣角,不敢抢先开口。

    韩锷的老父已经去了,他似乎想安慰下韩锷的新败,却言不及义,在他眼中,儿子可以与艾可之流平起平座已极是荣华了。他口气里的语意却让韩锷不耐,虽然韩锷没说什么,但两人之间却也静默了。

    他们父子之情似乎极淡。父亲走时,韩锷也没说话。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渭水之滨站了好半天,站得小计都怕了起来。可他不敢在这时去拉韩锷的手,只有轻轻拉拉他衣角。韩锷却全无所觉的一动没动。小计耐不住,轻声道:“锷哥,我知道你没有败……”他心里一动,怒道:“是不是那个假爷们艾可暗地里使了什么阴招?”

    他心思本灵动,对艾可与紫宸更是全无信任,一语及此,更生疑念。想起自己一扫眼时看到的当时艾可脸上的表情,心里更加确定起来――只听他急道:“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她把你给暗算了?”

    韩锷一脸郁懑,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人生在世,如果自己一剑之利不足以裹挟着所有的纠缠面对敌人,对于他这世外之人,那也就是败了。他算了算时辰,忽伸手在耳后拨出了一支细如发丝的“隐私针”,那针丝在阳光下晃如一道白线。――隐私针这等细小之物,要去除本不是易事,好在韩锷当时虽没避过,却已躲开要害,所受只是轻伤,已及时封住它走势,但还是要算好气血流转的时辰才好把它拨除下来。

    小计看到那针,他的脸上却似重又找回光彩来。只听他开口咒骂道:“那个假爷们儿,她以后生个孩子一定……”他不敢在韩锷面前说脏话,及时缩住口,却拉着韩锷的手:“锷哥,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败。”

    韩锷苦笑了下,举目江中。天上之云,乌银乌银的,青白相混,雨晴交杂,一如这人世。照说――败也就败了吧,他于这人世输羸,不是早自道看淡了吗?为什么心头还是这么闷郁?闷郁得象那江上的云……

    江上的晴云夹杂着雨云。模糊糊的晴意,混浊浊的雨色,也不知到底是要晴还是要雨了。让看的人说不清,道不明,只渴想它能滂薄而落,那也算一场浩荡。可那雨意却阻隔在天上,想下也下不下来。

    第七章:高天急峡雷霆斗

    路行到陇山脚下已变得极为艰苦。一条山径在碎石乱草间蜿蜒。一眼望去,眼前除了山还是山,看得人眼里倦倦的。偏这一带山上还乏草木――也不是没有,只是一棵棵树都瘦骨枯瘠,兀怪兀怪地生在那裸露的硬石之间。偶有绿草,也在难得的一点泥土里把生命恣肆得接近怪诞。

    也许跟天色有关。这些天,一直要雨不晴的,说下,它又偏偏下不下来。那云低沉沉地象要覆吻到地面。越行得高,离那云似乎越近,却觉得离那雨意反而越远。韩锷的脸色却似乎比那云层更沉郁,看着那些坚执着自己生命的、坚执得近乎荒诞的草木,那么瘦硬丑怪的生长,那么苍苍勃勃的黯绿――绿得都仿佛是对那云、那穷山恶水、那造化发出的狰狞嘲弄的笑,韩锷心头几乎感到一种撕裂般的快感。

    这几天沿途所经都是这些。小计骑在他那蹇驴之上,见韩锷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话。可韩锷看着那些丑木恶草,先开始只觉郁黯,渐渐渐渐,却如有所悟一般。他师父常对他说:“如单论技击之术,是有止境的,而不是无止境的。所有真正在技击一道上能独开一脉的人,却都是开先人所未发,独成一悟。以你的性子,身法手眼之道这些年可以说也学遍了,以后,如欲长进,只怕惟有两途:入世则阅世领悟,出世则取法自然。”

    韩锷一拍头,心里想:怪道自己近年余来只觉未有寸近,自己的剑术,是不是因为太年轻,太爱好,太求好看了?那丑怪狰狞的草木这几天看下来,却不再让他烦恶,而对技击一道根植的生命本身似乎又有所领悟。

    技击之术,不为搏杀,不为权名,不为欺凌弱小以成一已之威权,它是为了――对自己生命的挖掘与开拓,不让那些所的尘灰俗意遮蔽阉割掉那本应蓬勃狰嵘的生命的华彩。

    但,人世之中,就是在自然之内,一个生命的降生,天知道会生于何处,长于何方?又凭什么期待必有一方肥沃之土将之滋养?以前自己对这场生命的环境还是奢愿过多了,凭什么老天一定要给你水草丰美之境,外加还配上个……如花美眷?韩锷苦笑地想:有所失必有所得,他已失方柠,已成败名,但总该让他在剑术上有所新悟吧?没错,饴我以枯瘠,何妨报之以丑怪?遗我以缺失,何妨报之以不甘?如同这硬石荒野、罡风虐气中的草木。自己以前是太爱好了,象所有年轻人一样太过爱好。其实生命,也可以这样的。

    所以这两日来,他一路上说话极少,说出的句子也短,不是“吃饭”,就是“歇一歇”,或者“我去打点水来”。小计只是担心地看着他。这一路上,韩锷都不愿意住进邮驿客栈,有意磨炼自己与小计,常歇息于荒野之外。小计也就变得特别勤快――他天生还是个又勤快又勇敢的小孩儿,打水拾柴,烧炊火烤野味,干得很欢。如果不是锷哥话太少,这一次旅途,哪怕身边都是穷山恶水也罢,哪怕要去的是以艰苦之名甲于天下的陇中也罢,都是他这十几年生命中最快乐的行途了。

    只是夜晚山上,有时好冷好冷,但真的在睡梦中冷得牙齿打战时,小计有时虽没醒也会感觉到身边忽变得温暖,那是锷哥把他环在怀中了。他那时多半会舒服的伸展开肢体,让锷哥给他遮住高山上的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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